蚀骨香——晏灯【完结】
时间:2024-02-25 23:13:36

  她忍不住想起临渊宫那位。虽然她会为大祭司解开极乐蛊,可这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交易,他可从来没认过。
  大祭司那样孤傲矜贵的人,若有一日知道自己被骗……会不会想要掐死她?
  殷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太细易折,又觉得后脊发凉,她“呜”了一声,抱紧了被子,有点害怕。
  *
  原本第三的宦莹莹成为魁首,百里芷心里憋了一口气,连带着也恨死了殷芜。
  她本想借着花朝节抬抬自己的身价,攀上霍家的婚事,没成想被宦莹莹压了一头。
  霍家虽未出过神教长老和护法,却势力极大,是旻国潜龙卫的创建者,只听百里息的号令。
  当家人霍霆尚未娶亲,百里芷虽是嫡女,却出自百里家二房,家中父兄并未担任要职,所以便求百里崈帮她得到花朝节的魁首,让她在京中有些名声,借以说亲。
  若能攀上霍家,自然好处多多,百里崈自是愿意,只是没想到最后宦莹莹成了魁首。
  百里芷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又来求百里崈。
  她在外间站了半日,传话的婢女才终于引她入内。
  百里崈年轻发疯病时,人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此时他侧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年轻小妾的腿。
  百里芷上前见礼,恭敬非常:“芷儿拜见大伯。”
  百里崈盘弄着手中的珠串,叹了口气道:“今日花朝节的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说是魁首,也不过是名声好听写,霍家的事我会再寻门路,你只管安心等着便好。”
  百里崈没有女儿,若想和霍家结亲,百里芷便是最好的人选。
  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芷儿让大伯失望了,”百里芷垂着头,随即又道,“只是那宦莹莹实在让人气恼,自从得了魁首,便趾高气昂,听说宦家也想和霍家结亲……”
  “她兄长宦凌不过是个小小护法,想和霍家结亲还不够格。”百里崈就着小妾的手吃了一丸丹药,舒了一口气,“和霍家结亲的事我会同大祭司说,必会让你如意。”
  百里芷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发问,只是依旧对错失魁首而愤愤,“都怪殷……圣女那日从中作梗,分明是没把百里家放在眼里。”
  她存了故意挑拨的心思,把火往殷芜身上引。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百里芷心中有些不安,正要开口,便听见百里崈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傀儡,她的生死只在股掌之间。”
  百里崈如今没有动她,不过是还没准备好,神教确实已不需要圣女了,殷氏血脉应该被锁在方寸宅院之内,一个一个地生孩子,永生永世成为百里家的奴隶,倾尽所有侍奉百里家。
  百里芷听了这话却觉得失望,眼中闪过一抹恶毒的光——既然大伯不准备给她出气,便只能靠自己了。
  *
  临渊宫后殿,白玉浴池中,百里息已经泡了半个时辰,胸腹之间的燥热却分毫未减。
  他的五官线条偏冷硬,此时头发披散,浑身冷湿,忍受着欲念的侵蚀。
  恹恹仰头,百里息极慢地“啧”了一声。
  “可真能祸害人。”
  他抬头看向天上弦月,闭上了眼,准备再泡一个时辰。
  谁知眼前却浮现出一片柔白和妃色。
  他都没正眼看过,眼前的景象却异常清楚。
  唇瓣触碰指腹的触感柔软湿润。
  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先自己的食指,那里的口津水渍已经不见了,可触感似乎……不曾消失。
  呼吸忽然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却放下了手。
  “哗啦”一声,人沉进水中。
  山泉水冰凉刺骨,却浇不灭心中的燥意。
  许久,百里息才再次起身,月光之下,玉面墨发,是不染俗欲的仙人。
  手指上的触感依旧。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那根手指,脑中浮现殷芜潸然欲泣的脸,娇娇弱弱,惹人怜惜。
  闭了闭眼,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将那根手指伸至唇边,含|住了。
第20章
  殷芜的脚伤虽不严重,但也需静养几日。
  郁宵那里依旧时常让他出去采买东西,给他联络京城黎族机会。
  平安被殷芜养了一段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体型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不少,殷芜被它扑了几次,再不敢和它疯闹。
  这日殷芜正看郁宵新买回的话本,茜霜便急急入殿低声道:“圣女,昨夜屏兰塔忽然起了火,人们发现时,那火势已经无法扑救,屏兰塔烧了一整夜,到今早塔身都已烧没了。”
  屏兰塔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于百姓来说是不可亵渎的圣地,如今被烧毁,是会动摇民心的……
  只是屏兰塔平日守卫森严,绝不会轻易失火,除非是有人故意纵火。
  *
  屏兰塔的残址外,上千百姓正不吃不喝地祈福祷告,他们认为是神明震怒降下天火,殷芜作为神教圣女,便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不得不去戒塔祈福斋戒。
  邬池垂眼站在殿内,恭敬道:“明日属下会来接圣女入戒塔,戒塔内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请圣女放心。”
  殷芜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作出担忧之态,送走邬池后,便去做了一碟白玉糕,傍晚时提着食盒去了临渊宫,路上脚疼歇了两次,到竹林外时天色已暗。
  穿过竹林后更觉得伤处酸疼,便坐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揉着伤处,等不适稍减便准备起身,谁知竟起了一阵风,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天色已黑。
  殷芜呼吸滞了滞,身体也有些僵硬,只想赶快去有光亮的地方,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她回头,就看见门内那一身祭司白袍之人,玉面如仙。
  “大……大祭司。”殷芜怔忪唤了一声。
  百里息垂眼看她,眸子漆黑一片。
  “有事?”他问,声音沉哑。
  “明日要去戒塔,殷芜心中不安,害怕又有人……想害我。”她示之以弱,图谋他的心软怜惜。
  百里息回身往殿内走,声音淡淡:“进来。”
  殷芜扶着门站起来,在犹豫要不要假装脚疼,让他来扶自己,便见他已转过脸来。殿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温度,与平日冷冰冰的样子不同,殷芜心漏跳了半拍,觉得他今日心情应该尚佳。
  于是蹙着眉,声音小小的,透着点委屈:“脚踝有点疼。”
  她手中拎着个食盒,穿了一身青色束腰长裙,裙摆上绣了小片小片的梨花,浅碧色的腰带,把细细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如瀑披散下来,柔软顺滑的墨发紧贴着身体的弧度,美得摄人心魄,偏她不自知。
  百里息折返,居高临下看她半晌,竟嗤了一声: “伤既未好,何必过来。”
  他看透殷芜的小伎俩,原本的柔色便消散无踪,眉眼带着凌厉傲气。
  殷芜有些心虚,“现在好像……好像不太疼了。”
  话本子里的小姐们,只要稍稍说句软话,略微撩拨,便让书生、将军们俯首帖耳,无有不应,如今看来分明是骗人的,大祭司他根本就是软硬不吃!
  这些不入流手段根本没有用处。
  百里息不接话,殷芜实在太心虚,便掀开了食盒盖子,献宝似的指着里面的白玉糕,道:“这是我做的,虽不太好看,但食材洗得极干净,是用新蒸锅做的,不沾一点荤腥,大祭司尝尝。”
  百里息食素,从来不沾荤腥,殷芜知道的。
  那玉色的糕整齐码放,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
  人虽蠢笨,法子也不高明,偏偏哄得人……很熨贴。
  百里息没碰那碟糕,就这样垂眼看着殷芜,问:“又有什么事?”
  殷芜白嫩的手指怯怯握住他的衣袖,见他未躲,便又得寸进尺地去缠他的手指,“蝉蝉……不想去戒塔。”
  “屏兰塔被烧,若处置不当,容易生乱。”百里息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殷芜握得更紧,她掌心潮热,惹他心底生出几分燥意,便想快些将事情说清楚,省得殷芜再来黏缠,“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处置新教和黎族的事,同时将神教内部重新整肃,此时不能生乱。”
  殷芜听了这话,脸上满是落寞之色,却是松了手,乖顺点了点头,“知道了。”
  手指被她握住时,百里息觉得烦躁,手指被她松开时,百里息觉得更烦躁。
  “戒塔那边已经让邬池安排好,黄斌会带潜龙卫一直护卫塔外。”
  这话于冷情冷性的百里息而言,已算难得的解释了,殷芜见好就收,欢欢喜喜道谢,同百里息进了殿内。
  她殷勤将那碟白玉糕摆放在桌上,劝百里息尝一尝,谁知他竟说今日辟谷,然后也不管殷芜,自坐在书案后雕刻那块殷芜见过的墨玉。
  他的骨节修长,以指腹捏着刻刀在墨玉上面缓缓划刻,殷芜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他雕刻的是什么。
  她有些紧张,害怕是自己看错,便又盯着看。
  百里息凤目微垂,人也散淡,冷白的手指从墨玉上轻轻抚过,又神色专注地用竹片打磨。
  殷芜终于看清——那是一枚玉蝉。
  玉蝉通体黑亮,腹面扁平,背面饱满,双翅上面有细碎的纹路,头部圆润,憨态可掬,十分灵动。
  半晌,百里息终于用竹片打磨完玉蝉周身,复又将玉蝉浸入水中,再捞起时,蝉身黑润,他对着光仔细端详,水滴从玉蝉翅尾滴落下来,沿着手腕隐没入衣袖之中。
  玉蝉身长一寸,圆鼓鼓的,他食指的指腹极慢抚过蝉身,然后抬眼看向殷芜。
  凤目里分明冷淡至极,也未发一言,殷芜心底却生出一股怪异的羞耻感。
  大祭司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那样抚摸玉蝉啊!
  殷芜红着脸别开眼,却不小心将手边的一册书碰落地上,立刻便俯身去捡,只是捡了书,却又羞于起身,在书案下蹲了一会儿,待脸上烧得不那般厉害才起身回座。
  殷芜觉得方才应是她多想,大祭司那样高洁矜贵的人,怎么会下流?一定是她最近话本子看多了!那些误人误己的书不可再看了!
  殷芜反复说服自己,才终于敢抬眼。
  灯光之下,大祭司玉面俊美无俦,凤目微垂,正看着面前的文书,很正常啊!
  正经极了,一、点、都、不、下、流!
  可等她看向百里息的右手时,便再次“腾”地一下红了脸。
  那枚墨色的玉蝉此时被他捏在指尖轻轻摩挲,即便殷芜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百里息的动作轻挑。
  刚才绝不是她的错觉!
  大祭司的动作分明就是很下流!
  殷芜抿着唇别开脸,半晌吐出一口浊气,道:“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回去。”
  百里息起身,从桌上取了一盏琉璃灯,率先出了门。
  殷芜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玉蝉,心中因羞生恼,想将那玉蝉扔了,可迟疑片刻到底没敢动手,跺了跺脚去追百里息。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百里息手中那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亦步亦趋跟着。
  忽然,百里息停住,他回头垂眼看殷芜,琉璃灯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过分清冷的五官。
  “大祭司?”殷芜不知他为何站住。
  她穿着青色束腰长裙,本是极清淡的颜色,偏偏她容色妍丽,于青竹林中一站,便将冷硬的竹林染上了旖旎的颜色。
  百里息垂眼,敛去眼中的神色,随即转身继续引路。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殷芜脚痛难忍,百里息却没扶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她歇过来。
  中间歇了几次,才终于将殷芜送回了灵鹤宫,他将琉璃灯递给殷芜,转身往回走。
  明月之下负手而行,白袍如雪,像是天宫仙人,不染凡尘半分。
  依旧是来时的那条路,他却走得更慢,等走到竹林时,已经是午夜。
  他走进竹林,忽然看到一棵竹子,有一夜这竹子下坐了个人,神色戚戚,声音颤颤,求他救命。
  他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为什么要逗弄她?
  因为想。
  他走回殿中,殿内仿佛还能闻见淡淡的梨香,甜甜的,桌上放着那碟白玉糕。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腻、甜、润,如同她这个人。
  黑色的玉蝉安静躺在书案上,入手是凉浸浸的触感。
  他的手骨节修长,指端平整,黑色的玉蝉在指尖上转了一个来回,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五指渐渐收紧,握住。
第21章
  第二日一早,殷芜坐马车出了宫,黄斌率领潜龙卫一路跟随。
  戒塔本不远,出宫行半个时辰便到了。
  戒塔有七层,底下几层用于惩戒犯错的神官们,最顶层则只有圣女可入,用于祈福斋戒。
  殷芜入了塔内,唯一的入口便被封死 ,侍女护卫均只能在外等候,只有送餐食的时候才有人入内。
  这是殷芜第一次进入戒塔,心中难免忐忑,她登上第七层,入目是一个神龛,上面供奉着神明牌位。
  神龛前是一个蒲团。
  她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扇屏风,见到一张拔步床,床边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摞书。
  这七日,她都要呆在这间屋子里。
  屋内有些闷,她推开窗户,看见不远处的一条街道,街上跪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不停对着戒塔跪拜,此起彼伏。
  殷芜瞬间有些窒息,她“呯”地一声关上窗户。
  窗虽关上了,外面的祷告祈福之声却依旧断断续续传进耳中,殷芜胸膛起伏,良久才终于平息下来,她再次打开窗,漠然看着自己的信徒。
  所谓斋戒祈福,不过是给这些百姓看的,殷芜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要呆在这间屋子即可。
  但毕竟是第一天,殷芜也不好太放肆,但她并未跪那神明牌位,只是坐在书案前抄写神教经文教义之类,只是抄得心不在焉,写写停停的。
  中午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转头看见茜霜拎着食盒进了门,她身后还跟着个宫婢,是才进灵鹤宫不久的,叫春荣,做事极麻利,人也机灵。
  等两人进来,殷芜才看见春荣手中也拎着个食盒,两人将食盒里的菜蔬都摆在窗边的小桌上,茜霜道:“因要斋戒,所以都是素菜,不过样式却多,圣女趁热用一些吧。”
  殷芜搁下笔,并不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午间又睡了一觉,因无人搅扰,这一觉便睡到了日落时分。
  屋内有些黑,她忙起身去点灯,一盏盏的灯亮起,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样过了几日,殷芜越发觉得无聊起来,她又没事做,便将屋内的书都翻看了一遍,这日拿起一本书正翻,却从书中掉出一张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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