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出门干什么?”从卧室出来的母亲,环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冷眼看着她。那是一张很精致的脸,可能是职业的关系,眉眼显得凌厉,就那样盯着你看时,像是瞬间坠入冷水中喘不上气。
沈盈把目光放在母亲身上,又说了一遍:“我想出去一会儿。”
“出去干什么?”母亲依旧是这句话。“你现在出去浪费时间,所有的计划都会被打乱,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沈盈扯了扯嘴角,眼中刚才的剩余的期许像是个笑话,随着她的话落空直至消失不见。
浪费时间永远都是浪费时间,就好像她做的每件事都只能按照他们两人的计划来做。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她没有一刻停下,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她以为今天是她的生日能得到片刻的休息,看来是她想多了,他们压根不记得她的生日。
“我琴已经练完了,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时间!”沈盈平生第一次喊出这句话,突然觉得这句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她挺直腰背走到门口。
父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吼,不把她当做一回事,从不觉得她会逃离掌控,冷冰冰地说:“你今天只要踏出这个门,回来面壁思过一晚上。”
沈盈听到这话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什么面壁思过什么一晚上,都见鬼去吧!她现在只知道,有一群好友在楼下等着带她逃跑。
很讽刺,有血缘的不记得她的生日,给她过生日的是一群没有血缘的好朋友。
她一口气跑到楼下,撞到了叶允姝的怀里,她紧紧抱着她。叶允姝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逗她:“摸摸毛吓不着。”
顾屿把手里的头盔扔给她:“走啦!”
沈盈坐在叶允姝的电车后,没有问去哪,就像他们默契的没有问她刚才为什么下来那么晚,为什么抱着她哭。
晚风吹啊吹,吹起头发吹走忧伤,为什么却还是想哭。
沈盈刚站在满是灯的亭子上,不远处的天空中亮起烟花。一簇簇升空炸开,在她的眼里化成最美好的颜色。
“今天的烟花是为了给一个叫做沈盈的女生庆祝生日!”叶允姝捧着蛋糕从身后走到沈盈面前。
“十七岁生日快乐!”剩下的几人也跳出来。
烟花还没有结束,五彩斑斓的光影在他们身上交织,落在沈盈眼里像是他们本身的颜色。蜡烛的光芒微弱,晚风又急躁,几人围在周围偏偏没有一丝一毫被吹灭。
沈盈从烟花亮起时眼泪就已经止不住了,明明是夜晚,点点光影却为她黑暗的世界点起了一盏盏明灯。
“快快快,快许愿。”
沈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顾屿开口:“把愿望说出来。”
“为什么?”
“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实现啊。”
沈盈笑了,这次没有闭上眼睛,大声地说出愿望:“我想要凌晨的雪糕。”
“……”
“不是,你这算什么愿望。”
“这有什么难,今晚就给你买。”
确实是很奇葩的愿望,可这个她许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实现过。沈盈眼里再次被泪水充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都没哭过,今天像是打开了泪闸,哭个不停。
她太羡慕身边的这些人了,羡慕叶允姝的家庭,羡慕顾屿的恣意,羡慕唐祎琛的优秀,羡慕云瓷的张扬,羡慕陈釉不在意。
她羡慕周围很多人,唯独厌恶自己。可在今晚的这一刻,她忽然开始羡慕自己,原来她也在被珍视着。
切完蛋糕时间刚好八点,是沈盈结束一天学习练琴该洗漱的时间 。沈盈的手机响起,意料之中的远在禾木的哥哥。她接起电话走到一旁,可这边的欢快还是透过电话传到了另一边。
沈北辞问道:“在外边?”
沈盈点点头,意识到对面看不到,开口:“在外边和朋友过生日。”
“对嘛,对该这样。”电话对面笑了下,半晌才说:“生日快乐,新的一岁,记得快乐。要是累了就给哥打电话。”沈北辞顿了下,还是继续说下去:“不想回去了,哥来接你。”
沈盈想说很多话,平日里没时间打电话,在家里她不敢接沈北辞的电话,怕被父母发现,又怕给他带去困扰。她很想说,她想他,她不想练琴,她很累。可是又怕说出口,沈北辞真的会不顾一切回到那个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家’。
她深呼吸,哪怕对面看不到,还是笑着说:“谢谢哥。”
挂断电话,沈盈回头望——云瓷和顾屿拿着蛋糕乱抹,叶允姝笑着躲。她是真的觉得很满足,凌晨雪糕明明没有吃到,却又像是今晚的蛋糕带着惊喜的甜。
明明烟花早已经放完,可他们身上依然闪耀着光斑。亮晶晶地照亮,沈盈觉得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八点五十,沈盈被几人送回家。她没让人上楼,自己一个人忐忑的推开门。母亲倒着桌子上的水,见她回来依旧一言不发。沈盈抿了抿嘴,默默走到电视机旁的空地上,面对着墙壁跪下。
她的背挺得很直,无声地反抗,诉说她并没有错。
从喧闹到寂静,落差感让沈盈有些不适。膝盖直接重重跪在地板上,刺痛充斥着大脑。可她并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她太珍惜身边的这群朋友了,他们就像是她黑白世界中亮起的唯一色彩。
“我看你越大越不听话!这么晚了还出去像什么样子!”父亲从卧室出来,看到她恨铁不成钢。
“再开学就高二了,以后睡觉时间往后延一个小时,多做一个小时数学题。”母亲皱着眉头,眼里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嫌弃:“你看看你的成绩,这么久了才进步那么一点!这样下去还怎么考大学!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让我和你爸的脸往哪放。”
父母一人一句,沈盈闭着眼睛早已经习惯了这副场景。
“你最好不要学你哥——”
本来面无表情挨骂的沈盈,听到这句话睁开眼睛,望向他们,眼睛里带着冷漠,开口的语气也是冷漠:“我哥生病不是你们逼的吗?他明明不会那么严重,你们为什么不给他看医生!”
“那是他自己承压能力不行!”
“可他都快要被你们逼死了——”
“啪——”
沈盈的吼叫被父亲的巴掌声骤然打断,半边脸火辣,耳鸣声充斥整个大脑,她有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很奇怪,疼痛在这一刻全部包围,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在叶允姝他们给她庆生时,那么美好的场景,她却哭到怎么也停不下来。
哭是被爱者的权利,在这个家里她从来没有过。
第25章 春天
【叶小姝手札:2016年9月1日, 周四
“因为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场合。”】
新学期随着夏季到来,蝉鸣声好似一直都在。
开学第一天去的早没什么事情,叶允姝几人帮顾屿把新课本搬到教室, 沈盈才姗姗来迟。
远远看到,正准备打招呼, 叶允姝就看出来她走得很慢, 姿势也不太对。
“腿怎么了?”
沈盈笑着解释:“昨天晚上睡觉腿抽筋了, 一直都没有缓过来,可疼死我了。”
这个理由有些僵硬, 她怕是昨天晚上给她过生日回去晚了导致的,但沈盈一脸云淡风轻, 眼里还挂着真诚的笑,叶允姝这才放下心。
她把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又返回来扶她。
沈盈哭笑不得,自然而然地把重力放在叶允姝手上:“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残疾了呢。”
“是是是, 你身残志坚。”
两人刚坐到位置上,刘啸旗站在了讲台上, 拍拍桌子:“好了, 都先回座位上。”
“趁着开学典礼还没开始, 我先简单说三件事。”
刘啸旗站在讲台上看着下边一个个仰着头的同学们, 眼里是遮掩不住的骄傲。他从不吝啬对班里孩子们夸赞, 该夸的从不会少。
“第一件事, 恭喜你们挑战了自己,并战胜了自己。”
他说的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和一中的人打赌的事,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倍受关注, 十七班赢了一中确实让人瞠目结舌。这也是一个事实,让他在学校开会的时候, 大大长脸。听着校领导的一声声夸赞,一声声要向十七班学习,刘啸旗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
班里的人虽然早已经激动过了,再次听到依旧雀跃。一个个拍着桌子尖叫,一点也不收敛。
刘啸旗失笑,却放任了他们振奋。
风光霁月的少年,从不惧怕困难,也从未停止向前。
他们身上有无法遮挡的锋芒,亦有拨云睹日的希望。
疯狂又张扬铸成了无法回溯的青春,而青春里的那些人会一直站在青春里朝后来的你挥手。
走廊上别班的学生频频朝十七班看,刘啸旗这才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第二件事,恭喜我们班的叶允姝同学,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中成为全校进步名次最多的人。”
班里的人又开始尖叫,整的叶允姝羞赧地低头。刘啸旗笑着问:“一会儿开学典礼的演讲稿写完了吧?”
“写完了。”叶允姝点头,她一早就知道了,要上台演讲也有通知到。
“第三件事。”刘啸旗往后排看去,显然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恭喜我们班唐祎琛同学,依然是年级第一。”
顾屿瞬间笑了:“哈哈哈年级第一是最后一件事,琛哥你什么时候落到这个地步了。”
唐祎琛抬起眼眸,语气平稳甚至嘴角还带着笑:“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顾屿:“……”
他不知道唐祎琛是在说年纪第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还是在说他的年级第一放在班级荣誉的后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如果是前者顾屿有被刀到,如果是后者……顾屿咽了咽喉咙,看看人家这格局。
靠,牛逼。
顾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刘啸旗讲完,刚好广播上通知让全体学生前往操场参加开学典礼。
整栋教学楼响起窸窸窣窣地声响,椅子摩擦地板,咚咚地下楼梯。
叶允姝几人不想拥挤错开人群下楼,手里攥着一会儿演讲要用到的演讲词,嘴里嘀咕背着。眨眼的瞬息,余光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已经背过很多遍的稿子还是卡壳了,叶允姝看清对面人的模样,皱着眉头下意识站在陈釉前面。
她这一动,让剩下的几人疑惑的停下,目光顺着抬眸。
对面的人似乎没想过会迎面而撞,站在原地有几秒的怔愣。陈釉比叶允姝高太多,哪怕挡在他的面前也能一眼看到,脸上的情绪一览无余。
陈釉的目光从下意识挡在他面前的叶允姝到前方那个与他有三分相似人的脸上。他察觉到唐祎琛和顾屿在几人身上流转的好奇的目光。轻扯了扯嘴角,推着比他还怒气冲冲的叶允姝往前走,与那人擦肩而过。
快要走到操场,叶允姝仍旧情绪低沉,陈釉倒是满不在乎地笑,“怎么还生气啊。”
叶允姝盯着陈釉看了好一会,松了口气,“不是,他怎么来附中了?”
“显而易见,考上的呗。”陈釉道,刚说完就收到叶允姝一记眼神杀,连忙改答案:“就是,怎么就来附中了,烦死了怎么哪都有他。”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完全不顾这几个听不懂的人。顾屿实在耐不住问道:“他谁啊?”
陈釉正想回答,被叶允姝抢先:“一个跳梁小丑。”语气带着咬牙切齿,仿佛那人是个恶魔,陈釉哭笑不得,点头附和:“对对对,一个跳梁小丑。”
几人还想说些什么,李主任喊着请各班同学有序站好,转头看到她们几人,破声喊:“你们几个!挨那么近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分开!”
听到这话,几人眼皮都没眨一下,早已经习惯。耸耸肩不理他继续往前走。男生站在队伍后边,女生在前,叶允姝只好往前走,还没迈出步子,陈釉拉着她的手臂:“别生气了。不是说好当做不认识的吗。”
叶允姝听着陈釉刻意压低的声音,语气明明没有任何起伏,可她内心顿时波澜起伏。
明明碰到那个人最难过的是陈釉,那个人的存在只会一次次提醒陈釉他是被抛弃的。可当她愤恨不平时,陈釉却笑着宽慰她。
叶允姝深呼吸,笑着抬眸:“好。”
转身往前走,嘴角的笑瞬间落下。眉眼间是数不尽的心疼。她太知道了,她知道陈釉有多难过,有多恨。年纪小时,陈釉总是躲起来哭,那个小小的柜子见证了他所有的狼狈和弱小。从什么时候陈釉见到他开始面无表情,甚至还笑着调侃呢。
叶允姝想不出来。
这些转变似乎早就潜移默化,这些变化也同样在提醒着叶允姝——陈釉早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失望至极所以不在乎。
她回头,正好看到陈釉和顾屿说话,嘴角依旧挂着平日里常见的笑,一点没有受到那人干扰。
叶允姝松了口气,不在乎也好,至少不会再伤心。
演讲台上,李主任正准备开始讲话,叶允姝看了眼时间,下一个就该是她了,弯着腰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