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看见方放上桌的的螃蟹,又加一句:“螃蟹亦是清汤更好吃,可以自个取个蘸料碟来佐。”
四位老大人顺着她手指看去,方见柜台旁侧多了个小料台,上置清一色白瓷器皿。酱油、香油、米酢装壶中,方便倒来,芝麻酱、韭花酱、葱花香菜一类,便装在稍大的开口坛,另有几种小罐的辣椒、芝麻、蒜泥……
“甚好,甚好。”孟寺卿与另两位大人起身去配小料,把点菜的工作交给林舫波。
林舫波正中下怀,挑着爱吃的肉啊丸啊点了七八九十个,菜蔬统统不要。
江满梨熟知这位老候爷的不良饮食习惯,然出于庖厨本分,还是想着多劝两句:“今日的菠菜也十分好,又嫩又清脆,吃到口里回甘,下火锅极好。侯爷尝尝?”
或是“冬瓜切得薄,水分足,清汤辣锅都好食,且清热解毒,吃辣了也不上火。大人们都爱点。”
林舫波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面上却逐渐显露出些胸有成竹的表情,江满梨暗道不对,正要放弃走人,听他道:“林子韧平时爱吃哪种?劳烦江小娘子照着他的口味上一二样罢。”
-辣锅丰腴惹火,骨汤内敛文静,肉丸鱼片,涮啥啥好吃。林舫波几人吃得肚儿圆滚滚仍意犹未尽,老邓着马车来接回府,已是亥时。
林柳没抢到今日的限量火锅,是在阿娘王氏院里围的炉。这家小娘子多好多好,那家小娘子如何如何,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才被放出来。经过竹林,正好见到心满意足、油光满面的阿爷。
林柳上前行礼问候:“阿爷吃得如何?”
林舫波喝多了甜米酿,度数不高,可总归是酒,脸颊有些红,老顽童的促狭心思也生出来了。看着林柳笑道:“子韧眼光不错。江小娘子明眸善睐、袅袅娜娜,说话行事坦率爽朗,不似好些闺阁小娘子扭捏作态。阿爷颇喜欢。”
林柳一怔,誊地红了脸。林舫波如愿,哈哈两声,凑过去,抬一只手背掩嘴,压低声音又道:“我听闻她在烦恼买铺之事。”
言罢抬脚阔步,哼曲回院。老邓赶忙跟在后头,经过林柳身边,替林舫波解释道:“喝多了。”
走过去又折回来:“在铺门口听见江小娘子与人说的。”
第54章 吃螃蟹的章法(二更)
还不到忙的时候,江满梨手里端两小碗插着调羹的蟹肉粥从铺里出来,往左边走了十来步,够着头看看。
“没开。”云婶在对过看得清楚,冲她摆摆手。
江满梨叹口气,把两碗粥递给云婶放桌上,转头回去又端出两碗同样的来。
着实奇怪。自打那日邻商大哥告诉她隔壁的铺子要私下卖,让她有意自个去问,那铺子就再没开过,铺主人也没露过脸。
工坊收益不错,八月分红赚得一百八十贯,九月因着郑家分茶那批运出京城的货,收入更多,赚得二百七十多贯。两者相加,还不算自个铺子的盈利,比照前次的铺价,江满梨想要再买下一间,不算费力。
故而越看隔壁的铺子越觉合适。
两铺是墙贴墙,只不过隔壁的铺门开在另一头,而江满梨和云婶两家又以桌凳连通了、形成一小片“封闭”空间,与隔壁看起来就略显疏离,好似离得甚远。
铺子原是家杂卖,类似现代的小杂货店。紧靠江满梨这头的一半隔了帘作仓库,另一半设柜台,从饴糖到果干、油纸包着的麻球、甜糕,并油盐米面、当季的菜蔬都有售。另有装坛封口的咸菜、辣酱、米酢,摆在架子上。
江满梨只在支小摊时,偶有一二次缺盐少酱的,进去买过些。铺主人也不在,只有一矮胖的伙计。藤丫和阿霍倒是时不时便去买两块饴糖来吃。
若是买过来打通了,堂内能大上一倍还多,铺门前的地界再利用利用,恰好能把新上的火锅发展起来。
“会不会是已经售出去了?”媛娘道。
江满梨喝口蟹肉粥,又扭过头去看一眼隔壁,道:“卖胡饼的大哥与铺主人相识,托他帮我去家中寻了几回,均没见到铺主人。要是已经卖出去了,也没法子。”
-“打听到了?”林柳抬手,任由弘九给他褪去寝衣,换上公袍。
“打听到了。”弘九给他换完衣服,又取来牙香,用牙刷沾上点儿,递水给他漱口。道,“不是那老翁不愿去,实在是街道司逼得太紧。”
前夜林柳听说江满梨要买铺,担心其中有困难,便让弘九去打听清楚了原委。得知是铺主人一直未现身,又动用些关系,硬是把人找了出来。
“街道司不知怎地知道了他要卖铺,步步紧逼要低价买,老翁不愿又不敢惹,这不就只好躲到远亲家中去了么。”
弘九说毕又感叹:“江小娘子也真是厉害,这才不到俩月,又赚出一套铺子钱来。”
林柳嘴角微微弯。心道那是自然。
弘九道:“郎君准备怎么办?那老翁现下顾忌着街道司,约莫不敢往出卖。要不咱们用平成候府的名头买下来?街道司断不敢阻拦。”
倒不失是个方法。然林柳思忖片刻,还是摇头。
买下来又如何?一方面以阿梨的性子,定不愿接受这样的赠礼。另一方面阿梨自个有钱、有打算,买铺使她喜悦、有满足感,他不愿以这样自作主张的方式去折她的翅。
道:“不必。把街道司负责此事的人打点好,只给铺主人下定金,让他务必把铺子给阿梨留着。”
阿梨二字叫得毫不含糊。弘九抿嘴偷笑,赶忙应了,又把方才从江记买回来的蟹肉粥给他摆开。
十月的公蟹上来了,膏厚肉多个头大,如愿地肥美。而母蟹数量也不减,蟹黄一如既往地丰满。
蟹肉粥几日前就已进了朝食单子,很是热销,做法也简单。
以虾头炒油、小火熬粥,弃用虾头,再煮虾肉、蟹黄,最后下入斩段的鲜蟹,姜丝胡椒调味。
这般熬出来的蟹肉粥味浓鲜香,吃时最大的乐趣在掏蟹螯里的肉。
林柳吃得很熟练了,两只手指捏着螯,齿尖轻轻一嗑,用手掰断轻拉一下,蟹肉便从中剥离出来。扔回粥里配着或是一口吃掉,都令人颇感满足。
只是弘九在一旁看得疑惑。郎君甚么时候这般会吃蟹了?从前都是他拿钳子替郎君夹开来。
仔细想想,嘶……好似是那次从江小娘子院里回来,就不一样了。
-同样吃得熟练的还有吕掌柜。
六大只蟹螯咔咔几下,扒得片肉不留,螯壳却完整到甚至能再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蟹来。属于螃蟹自个看见都会气得活过来的程度。
江满梨又给他端来几只刚蒸好的,并着一碟加了姜丝的酢。
看看食案上的战利品,笑道:“吕掌柜竟然也这般会吃蟹?”
吕掌柜擦擦手,道:“我阿娘家乡靠海,爱吃蟹,从小吃,也便学会了。”
江满梨长“哦”一声,又笑夸几句,目光转而落在吕掌柜的同桌之人身上。相形之下,此人吃得就狼狈许多。
早知如此,她端粥前大可拿钳子帮着夹一夹。再看看案上堆的肉壳难辨的渣滓,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究竟吃到蟹肉没有?
大约是神色不小心暴露了所想,或是夸赞吕掌柜太直白了些,那人自个也觉出吃蟹的本领实在拙劣,索性放下手中半只螯。却也不害羞,笑道:“暴殄天物,真是对不住这些蟹了,然也不能怪我,要怪还是得从我阿娘怪起。”
此人笑声爽朗豪迈,与其气宇轩昂之姿如出一辙,灰袍深青冠,一张面庞有棱有角,说是英俊也不为过。
江满梨被他所言逗乐,笑道:“蟹说不碍事,孙郎君倒也不必认真。”
孙景天是郑家分茶孙东家的侄儿。
郑家分茶上次那批货运得成功,到了分铺无几日便被哄抢而光。还引来些打听货源、甚至有心仿制的对手。郑东家担心时间间隔久了让这些人扰乱了市场,干脆又下来一张订单。
货量比前次的还要多些,并且多增一家熙州分店要运送。熙州在京城往西,水路不通,需得走陆路。此番也意在尝试。
孙景天便是被派来负责这桩生意。且就眼下的商谈来看,很有些要长期留在京城合作的意思。
此刻笑道:“江小娘子都这般说了,那我便也不与这宽容大度的螃蟹再作争斗了。”
拍拍手上的蟹壳渣,接过江满梨从柜台拿来专门给客人擦手的温毛巾,道:“江小娘子可还有旁的吃食推荐?”
既然是来下订单的大客,江满梨自当好生招待。接近午时,铺里用朝食的客人也不多,大可为他单独做些。
回厨下转了一圈,见藤丫刚蒸好的螃蟹雄雌都有,雄的肉肥,雌的黄多。又看灶边泡着的几盆嫩豆腐和菜蔬,是宵夜涮火锅要用的,心里大约有了个打算。
唤藤丫帮着拆蟹肉,撩帘道:“孙郎君可爱吃索饼?就来道蟹黄索饼如何?去壳去螯,独留肉和膏黄,大口吃!”
大约是前世吃得多,江满梨拆蟹极快,藤丫手脚利落,也拆得不错。蟹肉须须缕缕作一碗,蟹黄蟹膏大致分着,另作一碗。
拆得差不多了,起锅爆香姜蒜后捞出渣滓,下蟹黄小火炒出油,沿锅边烹些许黄酒增香去腥,下蟹膏炒至冒泡,最后下蟹肉调味便成了。
除去拆蟹,全程不过半刻钟。
索饼从云婶铺子里点来几份现成的,煮熟装漂亮的白瓷宽口碗,浇上方才炒好的蟹黄酱,白中一汪金灿灿的黄,煞是好看。
煮面的同时就着炒蟹酱留的锅底油,煎几个荷包蛋、几块嫩豆腐,因着蟹油本身的黄,煎出来亦是色泽鲜亮。最后下几叶嫩菘菜,煮成一大碗玉绿浮金、暖人心脾的菘菜豆腐煎蛋汤。
留两份在厨房,一份给藤丫现吃,一份留给阿霍外送回来。剩下三碗并着汤端出去,江满梨也落座,三人边吃边谈单子。
孙景天原先听蟹黄索饼,只道“蟹黄”是蟹黄,“索饼”是索饼,并不能想象出此二者合一块是什么景象。
此时见着了,金黄蟹酱铺满顶,是橘中带黄、黄中有白,油灿灿自索饼缝隙里渗透下去,根根裹得满匀。喟叹一声,拿筷箸一拌,蟹酱便被搅和得愈发诱人。
卷起一筷来,蟹黄沙、蟹肉软、蟹膏如香脂凝滑,黏黏糊糊裹挟于索饼上,欲坠不坠,送入口中,细嫩并着浓稠,堪称绝妙,是非蟹而不可得的独特滋味。
莫说孙景天和吕掌柜,江满梨这个庖厨也被迷得神魂颠倒。
三碗捞面转瞬即空,孙景天大方抿唇,从唇齿间搜刮下一波余韵,赞叹不已。笑道:“何止是神仙滋味,神仙怕也尝不到这滋味!江小娘子这道索饼若是传出去,不知多少螃蟹要遭殃啊。”
江满梨嗨一声,道:“蟹也说死得其所。”
三人开怀大笑。笑完了,聊起郑氏分茶的新订单。孙、吕二人来之前,吕掌柜只差了阿念来过一趟,大致将情况与江满梨说了,但并未谈及具体细节。此时听来对方想要的数量,江满梨有些意外。
看看吕掌柜,见他也似是第一回 知晓,道:“孙郎君想要的这个数量……恐怕力不能支。”
孙景天示意她直言,江满梨便继续道:“一则人手不够,既是要合作,我也不瞒孙郎君,上回的量于我们工坊,已经十分吃力。若要为这批订单加雇人手,我与吕掌柜恐怕还需要些时间核算成本是否划得来。”
“二则这竹筒货保存时间不长,即便眼下初冬,也逾不过十日。数量太多,此次又新加一条陆路,若是销不完、损耗太多,我担心于贵店营收也不利。”
孙景天此人不拘小节,一边听着江满梨分析,一边就给三人盛好了菘菜豆腐煎蛋汤。
自顾自喝了几口,道:“江小娘子所言有理。我受阿叔嘱托前来,关于第一点,阿叔有番想法正与此相关,要我说给二位听。”
第55章 出现新的商机
曹铛头下了郭东楼的马车到工坊,急慌慌撩帘进去铺后头的小隔间,见江满梨和吕掌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真是要入股?”
江满梨拿下巴点点桌案上放着的食盒,曹铛头打开来,端出一碗蟹肉粥。
江满梨道:“还未用饭罢?边吃边说。”
此时还不到郭东楼营业的时辰,曹庆节省不用朝食,惯要等到了酒楼里才随便吃些。见了蟹肉粥,有些不好意思笑了,道:“又让阿梨替我破费了。”
吕掌柜道:“你日日在郭东楼吃,怎也不见你谢我破费?”
曹庆喝着粥,道:“那不是你应当的么。”
吕掌柜“嘁”得好大一声,笑了,不再与他辩论,转说正事:“郑家分茶确实有入股工坊的想法。但想归想,同不同意,还要咱们说了算。”
依孙景天所言,孙东家料到此次订单量大,工坊或会吃力。所以嘱托他前来,一是商谈订单货量,二便是,如若工坊愿意,他们郑家分茶有意添资入股,帮着工坊招买人手,扩大生意。
“只是提议,只是提议,”孙景天担心江满梨二人误会其意图,强调好几遍,“郑家分茶分号虽多,然分号多了,资金流通起来也艰难,并非财大气粗,更无狼贪虎视之想。阿叔虽有意,但也还须得两位斟酌,若是可行,方才会筹备银两。”
也就是说,并无恶意吞并之想法。
曹庆一听,扩张就意味着红利,红利多了,他这个股东不就受益么。
稀里嚯啰喝着粥,高兴道:“孙东家来京那几日都是我亲自接待,我相信孙东家的为人,并非会是故意提出个大单,引咱们进圈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