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平静看着她,片刻后,说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正要再问,老师进来了,开始跟大家安排着新学期的事项。她看着林嘉远遥远又疏离的身影,只觉得他们好像是陌生人,她不曾有一刻停留在他的眼睛里。
如果说到此为止还只像是自己隐隐约约的错觉。
到了发课本的时候,由于书很多,到了最后一排往往有漏发的情况,她缺了两本课本,举手说自己缺了书。
老师喊了林嘉远,把课本给漏缺的同学补过去。
林嘉远朝她走过来,手里拿着她漏缺的课本。
到了她的面前,温淡的眼瞳看向她,她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礼貌却疏离,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分多余的温度。
“同学,你的课本。”
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从那次探望以后、不对,确切来说,是从他为她挡下吊灯捂住她的眼睛时说的那句“别看”以来,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课本放到她的桌子上,他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
留给她的背影,是高高的,清瘦的,像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俯瞰着人间,不会为任何人坠落。
第66章
她直到今天都记得, 在林嘉远说努力一点考到跟他一个班的那个晚上,热气氤氲,他眼底是柔和的相信。
为了这一天, 她熬过了这半年多的咬牙坚持,只因为林嘉远说他相信。
只要他一句相信, 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做到。
可是梦想成真的这一天,好像是戛然而止的别离。
他没有再像去年夏天一样消失,可好像还是抓不住他。
从前隔着很远的教室都能匆匆跑上来一趟的开心,而现在, 她和林嘉远的交集仅仅限于关系最普通的同学。
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疏离地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跟其他从他身边经过的同学一样, 不值得他有一刻的停留。
交集也不过是发作业的时候碰巧发到了她的作业本,放到了她的桌子上。
老师让每个同学找林嘉远报订校服的尺码,她去找林嘉远登记身高体重。
早上升旗检查校牌和仪容, 他从她的面前走过,看了一眼她的着装是否符合要求。
她没敢在教室里太过纠缠,她相信林嘉远在学校里对她生疏一定有他的难处。
所以她偷偷写了小纸条, 趁着体育课的时间,她偷偷回了教室,打算塞在林嘉远的课桌里。
没想到教室里有好几个偷偷回来了的女生, 正在教室里嬉笑着玩手机吃零食,她一进来,反倒警惕看着她。
她因此也只好放弃。
在下午放学后,才趁着去饮水机接水的机会, 假装接完水去找另一个同学说话,路过他的课桌, 把小纸条丢了进去。
林嘉远回教室后,她一直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能拿出小纸条。
但是他回教室后一直在忙,在讲台上分发着晚自习要用的材料,然后帮老师调整课件。有人叫他,问他借笔记本,他暂时抽不开身,低头继续给老师调整课件,说道:“在我课桌里,你自己找一下吧。”
那个同学弯腰翻身去找,她的纸条扔进去的位置很浅,一下子就被翻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这什么?”那个同学好奇一嘴。
她翻折好,又怕林嘉远认不出是自己的小纸条,在上面画了一个很显眼的兔子。
这兔子画得一看就不像是林嘉远的东西,那个男生好奇着随手一翻,当即哇哦一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班上的许多人都早早就认识林嘉远,他们尖子生的几个班级原本就在楼上教室挨着,年级上有什么活动也都是他们几个班一起,所以即使不同班也远比跟其他人熟悉。
所以现在即使分班也大多都是熟人,而林嘉远更是谁都认识。
他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桃花,几乎已经是一个大家都默认的事实,熟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拿这些事打趣他。
所以这张小纸条翻出来后,许多人都很熟稔地开着玩笑起哄道:“又是哪个班的啊?这次写得也太没水平了吧,居然直接就说放学在银杏树下见?哈哈哈这怎么可能,我们林嘉远怎么可能约得到,就算约得到也不可能去什么树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其实只有林嘉远座位那一小团的哄闹,不像她之前的班级,大家从不在意纪律,嘻嘻哈哈招摇得能惊动在好几米外巡视的年级主任。
可是从那张小纸条掉出来开始,她的注意力就一直紧绷在那里,那些笑声在她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这时候林嘉远回了座位,看到他们捏着那张小纸条在笑。他问道:“怎么了?笔记本找到了吗。”
那个男生正笑得前仰后合,听到林嘉远的声音,转回头来还没收住笑,笑得岔气:“还没呢,本来是想找你笔记本,但是掉出来一张别人给你写的情书。”
周围一起看热闹的几个人都憋着笑,格外好笑的一起起哄道:“写得太没水平了,这种水平做什么痴心妄想的梦,拜托,追我们林嘉远的人起码都是会唱歌会跳舞会书法,这上来就要约着见面,还约的什么银杏树下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笑话的声音也许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笑,太好笑了。
可她还是隔着几排的桌椅,脸上一阵发白。
她紧绷的视线,观察着的还是林嘉远的一举一动,他站在桌子旁边,半侧着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半个轮廓。
他拿过了男生递给他的小纸条,只看了一眼,他一定能够认出来那是她写的吧,哪怕没有看到她画的小兔子,但是他也能够认出她的字吧,他看过那么多次她的作业和试卷。
而且银杏树,也是她带他去过的地方。
他一定能够认出来吧。
可是他只看了一眼,转手把小纸条撕得粉碎,碎到无法拼凑完整,如粉末般细碎。
而后走到了教室后门的垃圾桶,扔到了里面。
他转身回了座位,也没再理会别人的笑声,翻开了自己的书。他平淡得好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连多余的精力都不会投入。
普通的交集仍然会有。
同在一个班级,他又是班委,怎么都会有一些交集,但是这种交集也仅仅是同一个班的同学而已,而且是最普通的同学。
因为她是堪堪达到标准压着分数进来的倒数,而他是错失了期末考试而流落这里的优等生,她和他的交集,甚至远不如那些和他成绩相近的同学,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她和林嘉远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
一次是体育课的时候体侧,要做仰卧起坐,他在体育老师旁边帮老师记录成绩。
他和体育老师分别看两个组,她刚好是在林嘉远看的那一组。
跟她同组的女生不擅长这个,总是数量不及格,所以轮到她们的时候,同组的女生跟她商量着多报几个数字,她倒是很配合,在念数字的时候跳过了几个数字,比如说念到7之后就开始念9、11、12。
时间到,数量刚好卡在及格线上,她仰头跟林嘉远报数量。
但是作弊的事,到底是心虚,只能指望人多混乱,他没能听得太清楚。
林嘉远轮廓冷淡,看过来的那一眼仿佛是看透了她所有的谎言。
她一时间僵在那里,背脊紧绷。
他其实脾气很好,无论怎么样的冒犯,他都会很礼貌地回应,从来不会冷脸,可他的好脾气并不是任由拿捏,所以他即使看起来一身的温和,也始终做了那么多年的班长,他自有他的手段和方法。
只是从前,她从来不会体会到他的这一面。
在她的面前,林嘉远再遥远也总是纵容的,纵容到可以对他提出无论多么过分的要求,纵容到在他的眼神里,永远都是柔软。
即使生气和失望,也总有着让她知道她不会被丢下的柔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只是平淡抬起眼皮的一眼,都让人紧张到发怵。
她已经失去了那些柔软,是那些仰望他的人里最普通的一个。
反倒是跟她同组的这个女生,认识林嘉远以来就是这副模样,所以哀求起来格外顺手,她小声地求他:“班长,行行好,我真的做不了,我回去会好好练,下次一定不这样。”
林嘉远在本子上记下成绩,“回去多练一下,考试的时候是老师亲自来。”
“我会的我会的,谢谢班长。”
“下去吧,下一组。”
还有一次,是她找不到自己的作业本,课代表说有几本作业本被班主任留下了,让没收到作业本的同学去一趟班主任的办公室。
她和几个没有收到作业本的同学一起去了办公室,以她的经验,这种事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老师一见到他们几个来了,脸色冷了下来。
那天不巧,他们到的时候,林嘉远正在老师的面前,老师大概是在跟他谈话。
老师似乎对他格外器重,她很多次的看到林嘉远往班主任的办公室去,这次他又在。
但是他们的谈话也许还没有结束,老师没有让林嘉远先走,转身就过来看着他们,把作业本往他们面前一扔,声音拔高厉声道:“自己看看你们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任老师一边改作业一边生气,告状告到我面前来了。”
“尤其是你江弥,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你上课都在听些什么?你之前是在普通班,成绩是压着线倒数进来的,本来基础就跟不上,还不知道自己多下功夫努努力,作业错这么多就敢交上来,你写给谁看的?”
班主任的声音如雷声轰隆,迎面吼过来能贯穿脑门,她站在那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翻着他们几个人的作业本,说得最多的还是她。
她普通班的出身似乎成为了最大的痛点,班主任把作业本往她的面前一扔,“你下次的作业再交上来如果还是这个样子,你就滚回你的普通班去。”
“行了,你们回去吧。”
班主任端着茶杯抿了口水,压压自己的火气,不想再看到他们。
她咬着唇,拿回了自己的作业本。
视线的余光在这一刻,看到了林嘉远垂在腿侧的手,那么的细直漂亮,宛如冷清遥远的月亮,他始终都在遥不可及的天上。
那一刻,拼命忍着的难过,鼻尖霎时酸了。
但她没敢抬头看他一眼,已经分不清是害怕班主任更多,还是他的漠不关心更多,可是在他的面前被老师这样骂,是比单独挨骂还要难受一百倍的事,她的自尊心在他的面前任意跌落,碎成粉末。
她忍住了眼泪,拿起作业本就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教室才发现已经快要到上课时间了,下节课是体育课,所以她回教室放下了作业本就匆忙下楼。
那天的体育课意外遇到了一个熟人。
她还没从被老师骂的沉闷中出来,没什么心情地做着运动,等到了自由活动时间,被早就在一旁看到了她的宋东宁拉了过去,凑到了好久不见的小团体里。
他们今天的体育课调整了,所以刚好跟她在同一节课,他们几个人刚刚早就看到她了。
几个人好久没有凑到一起了,那天她虽然心情不太好,但也很尽量地表现出兴致不错,听着他们聊年级里的八卦,像是回到了熟悉的从前。
后来还聊到了她的班级,陈倩说道:“你还记得郑艺不?当时跟你一起去医院探望林嘉远,林嘉远的妈妈特别喜欢她,她回来后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好多人都眼红。”
她嗯了一声,“不过她这学期一直没来,是去了别的班吗?”
她在后来看过了分班表,发现郑艺跟自己分到了同一个班,但是开学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她。
“没有,她不在一中了,她上学期期末考试就没来考,听说开学就办好转学了,现在已经不在一中了。”
她吃了一惊,“为什么转学,南江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能转去哪?”
“我听说,听说的啊。”宋东宁凑过来,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小声说道:“我听说她期末考试没来,是因为那几天被绑架了。”
“什么??”她睁大眼睛,这太荒谬了。
陈倩似乎早就已经听宋东宁说过了,反应倒是没有她这么大,但是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