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快,校医出卖了他。
外面下起了雨,一片混乱喊着快收东西,校医听到动静,也出去帮忙。
走之前,看了一眼还在医务室里的人,对于他这号样貌出众到过目不忘,又成绩好到学校宣传栏里照片到处都是的人,校医显然也知道,所以顺其自然就叫了名字,“林嘉远,我抽屉里有把伞,你等会儿走的时候把伞带上,不然你那伤口淋了雨要感染。”
门关上了,很细微的轻碰声。
但是一同撞上的,还有谁的心脏。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听到身后的动静,开口制止她:“别过来。”
医务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但是这时的安静,隐隐能听到沉默的哭声。
她站在帘子的另一侧,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忍了很久才忍住的眼眶酸涩,她站在原地,听话地没有再往前走。
好久后,才像不理解一样地问:“……为什么。”
既然她都已经听到了,他继续给伤口涂药。
药水刺鼻的气味很快就传播开来,他低头涂抹的动作也从轮廓里看得清清楚楚。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他的回答,她再一次开口:“为什么?”
他背对着她,帘幕也阻挡在他们之间,其实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是两句执着的为什么,好像不用去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见过她太多伤心的时候,她每次都会哭得很大声,三分委屈哭成十分,闹得人尽皆知,生怕自己受的委屈不被别人重视,以后还会被人欺负。
但是实际上她真正委屈难过的时候,是憋着眼泪一颗都不会掉下来,死倔着脸,眼眶都红了,浑身都因为忍耐而战栗发抖,也拼命让自己不要哭。
只是听她微颤的声音,都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样子。
可是她听话,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不管不顾地跑过来,只因为他说了一句别过来。
他忽然想到很多次在教室里看着她课间匆匆去厕所,又匆匆回来,争分夺秒地完成他给她安排的计划,因为晚去一分钟就要排队很久。
以前那个上个厕所接个水都要有人一起的小朋友,现在已经开始慢慢一个人了。
他是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会不会太自私了。
其实她应该快乐,不用那么辛苦。
“林嘉远——”
在她再一次开口是叫他名字的时候。
他终于理她了,却是问道:“江同学,在尖子班还适应吗?”
她怔了一下,而后连连点头,尽管他背对着她,可是仿佛只有这样的保证才会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肯定,“很适应很适应。”
他又问, “累吗?”
“不累。”她回答得很快,生怕迟疑一秒都让他怀疑。
而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怎么每天课间都在睡觉。”
“……我以后不睡了。”
“没关系,课间睡一会儿精神会好点。”
她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帘幕另一面那个模糊的身影,药水的味道刺鼻,偶尔还有他因为疼痛而沉重的呼吸。
可在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他伤口的时候,她听到林嘉远说道:“如果太累的话,放弃也没关系。”
她猛然怔住,脚步下意识就要挪动。
但是听话两个字像是禁锢住她的封印。
她最终还是乖乖站在原地。
鼻腔里是药水的气味,他的背影模糊却很近,他比反反复复的梦里每一次都更清晰,这样近的在他身边,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年前他推开她挡住坠落的吊灯,他的血迹流淌下来像大片大片妖冶盛开的玫瑰,红得炽烈,让人心颤,覆在她眼皮上的手掌却冰凉。
如果把这一年来比喻为噩梦的话,那一天就是噩梦的序幕,她从那天起失去了可以好好见他的每一面。
而现在,她担惊受怕的无数个噩梦都在这一刻涌来。
有一天终于不会再在课桌里出现的复习安排,他们会在这些交集浅薄的日子里渐渐生疏,等到真正毕业的那天,她已经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人和人之间的牵连好像很脆弱,转个身就会不见。
他那么遥远,那么难见。
所以听到他的话的第一个反应,是要被他放弃了吗。
咬着的下唇忽然就泄气,眼前的背影因为视线模糊而更难看清,她忍耐了很久,才没让自己早已模糊的眼眶掉下来眼泪。
她固执地盯着林嘉远的背影,固执地开口,“我不要。”
“我不要放弃。”
尽管仍然不难听出压抑的委屈,可是语气比任何一次都要固执。
他隔着帘子,听着她在身后的颤声,手上的动作全都紧绷停下。
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回头。
但是伤口的疼痛将他的理智拉回现实,他最终停在那里,没有回头去看她,哪怕只是隔着帘子的模糊轮廓。
外面的雨势渐大,雨声震耳,在这一刻忽然格外清晰。
她的声音也清晰。
清晰到,能够听清楚她的轻声里拼命抑制的颤抖,“林嘉远……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如果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可以改,如果是我的成绩还没有达到你的要求,我也会更努力,你每天的安排我都有好好完成,我以后课间不会再睡觉了,我会达到你所有的要求,我会很努力,我会好好学习,我会努力的,我真的会努力的,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也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说到后面,已经分不清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知道不断向他保证,不断地保证。
从前一考完试就放松去玩,惹他不高兴了还觉得他的要求太严格,可是现在,全都是生怕让他失望的证据,如果她早一点努力,早一点没有那么贪玩,是不是就不会让他失望了,他也就不会想要放弃她了。
她手掌捂着眼睛,不想让那些越来越模糊厚重的水雾掉落下来。
可是他的背影,好遥远。
在手掌再次放下时,终于又能看清他的背影,他的轮廓落拓在帘幕上,无法从他的沉默中分辨出他此时的神情。
“林嘉远……”她只能尝试着叫他的名字,就像尝试着想要抓住他,“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
“我会做到。”
“我真的全都会做到。”
他和她之间其实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幕,他听着她用压抑着眼泪的嗓音,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可是每一个字里的坚强都在临界点。
即使不回头,也能够想象到她现在的样子。眼睛都已经红了,那点脆弱的力气其实轻轻一拨就能推开,但她始终死死抓着,生怕他真的会松手。
他坐在她的面前,近到转个身就能看见,比这一年的任何一次陌生的相处都要近,她的每个字都像外面磅礴的大雨,雨水重重砸在心脏上,密集又脆弱的疼。
很久后,他才开口。
声音也有点低哑,“如果不放弃的话,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这样,明白吗?”
她还是固执,“我不要。”
他再次安静下去,看着自己的伤口,说道:“很辛苦,我也不会陪你。”
“我会努力的,我一个人也可以努力。”
她固执地保证,生怕一丁点的迟疑就会被他丢下。
雨声密集地砸落,外面早已风雨飘摇,命运如丝,寸步难行。
很久后,他叹了口气。
“好。”
而后他问,“江同学有喜欢的大学或者城市吗?”
她怔了一下,如实回答:“没有。”
听到林嘉远的笑声,她忽然就想到初中那年也是,他问她有喜欢的高中吗,她那时候一点都不喜欢学习,挠挠头不太情愿地说只要是学校都不喜欢。
那时候林嘉远说,你不问问我吗。
那是鲜少有的,林嘉远主动让她问他什么,以往从来都是她在说,他安静地听。
“你呢,你有想去的大学吗?”她连忙问。
他低下头继续涂着药,回答道:“我可能会去北方。”
“那我也去。”
“离南江很远。”
“我要去。”
他很轻地笑,“好。”
“以后,”他又开口,药水涂在伤口上的痛觉深刻,他忍耐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不要再哭了,我没法给你擦眼泪了。”
“……好。”她迟疑着,看着他在面前的背影,“那,我现在可以到你面前来吗?”
“伤口很丑,会吓到你。”
“不会的!我已经成熟很多了。”
“可是弥弥,我不想被你看到我丑陋的样子。”
听到他的称呼,才平静下来的鼻尖又感觉到酸。
他都这样叫她了,一定是很不愿意很不愿意,带着点哄劝的示好。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一时间的安静下来,时间因此显得漫长。
但是他们都知道,时间是沙漏里飞速流动的砂子,所有砂子都落下的时候,他们又要回到陌生的对角线,所以每一粒砂子,都要珍惜。
可是时砂好像已经快要流尽了。
他明明就在面前,那么近。
她忍着鼻尖的酸楚,握住最后的砂子,向他解释着:“班上那些人胡说八道的话……你不要信。”
林嘉远怔了一下,药水刺激着伤口好疼。
她在帘子后面,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略无奈的轻语,像叹气,“我们弥弥都哭成这样了,我还怎么可能信。”
她抿着唇,还想跟他说什么,可是想说的话好多好多。
雨声磅礴落地,像敲响命运的钟,已经快要到尽头。
她一秒钟的视线都舍不得从他的身上挪走,而后听到他说:“还有一年多,会很辛苦,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
这些在没有了他陪伴的日子里,她一遍一遍学着他的语气告诉自己的话,这一次终于再次听到他说。
她好像也清楚。
这也许是毕业之前最后一次听了。
所以她也要告诉林嘉远,“我会乖的,我会很努力学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而帘幕后的轮廓静了一会儿,他只是叹气,“不要让我担心。”
医务室的门推开了,校医一身雨水回来,见到她,以为她是被雨困在了这里,好意说道:“外面雨下得很大,门口有个带了伞的男生在接自己班落单的同学,你看看能不能同路回去。”
她探头往外面看过去。
外面大雨滂沱,门口的人也回头看过来,雨色一瞬间映亮了他的侧脸。
轮廓在光口微收,指骨握着伞柄,回头的那一眼直直看向她。
她最后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帘子后面的林嘉远,他刚刚涂完了药,熟练地缠上纱布,正重新穿好衬衣,将扣子扣得整整齐齐。
但她好像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了,她回应着校医,“刚好是我的同班同学。”
校医替她高兴,“那不正好,不然得淋雨了。”
“嗯,我走了。”
她的视线从林嘉远的背影挪开,没法再听他说一句再见。
雨声在走到门口的一刹那变得真实,密集的雨水争先恐后砸向地面,大雨滂沱,震颤着耳膜,天地间只有这轰然大雨。
人如雨丝,被风一吹就从万丈高空飘摇而下,落地也不过一朵水花,转眼就被冲散了。
沈既白的伞举到她的头顶,“走吧。”
第70章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伞, 走出去了很久,才回神似的问:“你是专门来接我的?”
雨水砸在伞面上,劈头盖脸的脆响, 遮住了好多声音。
没听到沈既白的回答,她转头看向他。
他的轮廓在黑色的伞下微收, 难以读出他的情绪,但是隐约感觉得到,他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过了几秒,他才随口回答了她, “班委说你在医务室,让我来接你。”
听到这个回答, 不难猜到又是那些人起哄, 她的事总是喜欢叫沈既白,同样的,沈既白的事也总是喜欢叫她。
但是下这么大的雨, 让他来接,他居然也真的同意了。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太麻烦他了, 说道:“你可以拒绝的,反正我和你又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
说完,沈既白朝她看过来。
这一眼却好像只是为了更加确认地看清她的脸, 所以在一秒钟后问道:“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