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了一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眼睛肿得很明显吗。
可她好像没有哭得很厉害吧,这也能看出来吗。
但他好像没有要继续多问下去的意思, 只看了一眼她这懵懵的反应就收回了视线。
雨声铺天盖地,可以遮掩住很多的声音。
他沉闷的呼吸也在雨声里隐没了。
这一路没有再说话, 等回了教室,班上正在清点人数,林嘉远不在,是副班长在进行,看到他们两个进来,正好把他们两个算上。
然后跟班主任回报着情况,“人都回来了,只差林嘉远了,不知道他去了哪。”
雨下得突然,运动会也结束得突然,教室里正闹哄哄的。
依稀听见副班长在前面问着有没有人知道林嘉远去了哪,沈既白在那个时候看了她一眼。
而她只能沉默不作声。
她不能知道林嘉远在哪。
她翻着课桌里的书,厚厚的、密密麻麻的题,眼前却仍然是隔着帘幕的最后一眼,她直到最后都没能再看一次他熟悉的脸。
许多寻常的细节都是在这些没有了他的以后才开始一帧一帧地回想起来。
比如他问自己高中有没有喜欢的学校的那一天,他在下车的公交车站和她道别时寂寞的背脊。
比如说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来,她的分数已经能够考上一中,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说得眉飞色舞,每一步都蹦蹦跳跳,可是每跳几步回头,林嘉远都慢慢走在她的身后,眉眼柔和看着她天真快乐的背影。
这些寻常到了被她忽略的瞬间,那时候还以为会是永远。
嘈杂潮湿的教室里,到处都是雨渍,有人喊了声:“林嘉远回来了。”
班主任这才制止大家的哄闹,全班陆续静了下来,她也在这个时候才状似回神地抬头,听着班主任在讲台上跟大家简单通知着运动会的情况。
而余光,这个时候才能借着抬头看讲台的动作,看着林嘉远在座位上的轮廓。
她在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忆那剩下的一年多高中生活,到底是辛苦还是痛苦,都已经难以追忆。
因为那时候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每天下达的指令只有一个又一个学不完的知识点。
睁开眼就是学习,学完了才能睡觉。
有时候半夜忽然惊醒,梦到一个题怎么都算得不对,又爬起来再看一遍,发现是自己做的噩梦,把知识点多看了一遍才敢放心继续睡下去。
食堂,教室,回家,像一个机器人,不断地重复着每一天。
以前还会因为睡眠不足而感到困,而在那一年多里,身体好像连困倦都感知不到,睁开了眼睛就重复着上了发条般的学习。
放假也好,学校组织的活动也好,老师给大家放电影也好,这些曾经每一个都能让她立即把读书抛到九霄云外的新奇,传达到了脑子里也只是一行普通的文字,无法提起一点波澜,她仍然按部就班运转着那根发条。
她中午不再回家,吃完饭就回教室学习,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
只是有时候醒过来,会分不清自己身在哪一年。
浅眠的眼皮偶尔会感觉到身边有光影晃动,她迷迷糊糊地睁眼,会看到林嘉远的身影,他站在窗边关上窗帘。
那一刻总会让她以为自己还在以前,仗着他的纵容,趁着考试的中午去他的班上找他,坐在他的身边复习着下午的考试,困了就在他同桌的座位上趴着睡觉。
可是以前的自己睡不完的觉,那时候睡得好沉,居然没有一次醒过来。
没有多看几眼他在身边。
她再次睡着过去,再次醒来,那时候已经快要到下午的上课时间了,班上的人陆续来了,她的身边也坐了人。
所以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沈既白。
他仍然懒洋洋靠着自己的椅子,视线却直接斜落下来看着她,碰到他的视线,她一下子从困顿的梦里清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要上课了吗。”
“嗯。”
他很少再说什么,回答也简短。
拿出了上课要用的课本,视线也收回。
他现在虽然不像高二那样经常半个学期的不回学校,几乎每天都来,但也不像他们这些普通出身的小孩一样拼死奋斗。
她偶尔也会问他大学想去哪里,他回得简单:“已经打算出国了。”
听到回答的时候,有一刻的怔愣,但也觉得理所当然。
好像身边但凡家境好一点的,最后都会选出国。以他的出身,出国似乎也不意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趴在桌子上问,还有点困。
他翻着的书有一刻停顿,而后只是寻常道:“高考以后吧。”
这让她感到意外,“为什么这么晚?”
“想再看看。”
“看什么?”
他的书翻过了那一页,“想看的人。”
她困倦的大脑缓慢地回忆着,他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那个人不喜欢他。不过她知道的并不多,他只提过那一次,她也很少问他的事。
可是那天困倦到迟钝的脑袋居然从中读出了点什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出国,是已经放弃她了吗?”
他终于从手中的书里转过了头,冷淡的视线平静,那一刻却觉得悠远。
很久后,他才很淡地笑了下,仿佛只是从胸腔闷出的一个气声。
“也许吧。”
但也只有这么一眼,他不再看她。
只是停落的目光转向了前排某一个座位的方向,他又说道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入鸟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她不需要我,我在或不在对她来说都一样,所以有缘再见吧。”
“以后我是不是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你了?”
同学几年,还是觉得可惜。
但他听了更是嗤笑一声,转头看向她,几分玩笑看着不够真切,“你?你也有缘再见。”
而她双眼安静,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像个无助又孤独的小朋友。
明明上一秒还在玩着快乐的捉迷藏游戏,下一秒所有人都一哄而散,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着自己被丢下的无助感。
他扯了个不算友善的笑,问得带点坏:“舍不得我?”
结果她没什么精神地揉着眼睛,回答:“是有点。”
听到回答,反而是他有点怔。
她还困着没什么精神,说话也缓慢,透着点迟钝的难过,“不知不觉认识你两年多了,高二分班以后,好像高中以来认识的朋友里,一直都有联系的人只有你一个了。而且,以前你坐在我后面,现在又是我同桌,你帮过我很多。你出国了的话,应该很难见了吧。”
班上的人陆续已经来了,上课时间也快要到了,林嘉远向后看着教室里的情况,督促着大家把这节课要用的试卷和练习册拿出来。
讲话的同学都陆续噤了声,还在睡觉的人也被叫了起来。
她说完,也没再敢继续说话,闭着嘴去找这节课要用的书。
然后听到沈既白说,“会再见的。”
他低声很轻,仿若错觉。
她抬头,听到他下一句,“只要你想,我们就会再见。”
只是话音落下,上课铃声也响了。
刺耳的声音冲向耳膜,她那困倦不清醒的梦忽然就醒了,她那根拧紧的发条开始运作,手脚麻利地翻开练习册准备上课。
高考前最后的那一个冬天,煎熬快要到头,她都已经没有具体的时间概念了,几次模拟几次统考像一条又一条跨过的河流。
她在后来查过许多心理疾病方面的东西,在那期间了解到,人的大脑会出于保护自我而选择性遗忘一些记忆,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美化、矫正那些痛苦的部分。
所以对于最后的这一年,她能想起来的事情寥寥无几,无非是日复一日的学习,吃饭睡觉学习。
能够具体回忆起来的碎片只有三个。
一个是沈既白说要出国的那个中午,她困得懵懵的,迟钝地接收着这个帮过她很多的朋友以后可能很少再见了。
一个是班主任在班会上给大家动员的时候,每个人发了一张彩色纸,让大家写自己的目标大学,如果还没有目标大学,可以写目标分数。
她写的是林嘉远上一次模拟考的分数。
等到班委收走,趁着放学时间全部贴在了教室的后黑板,许多人都凑过去看,她也第一时间跑过去。
班委贴一张,大家看一张,由于是匿名没有写名字,大家都是通过字迹互相辨认着哪张是自己的好朋友写的。
她在几十张彩色的纸片里辨认着林嘉远的字,林嘉远把他的那张贴在了她的旁边,匿名,只有他们知道。
北城大学。
那就是她从那天开始的目标。
一个是过年的那天,凌晨准时,终于又收到了林嘉远沉寂已久的信息——“新年快乐,江同学今年也要开心。”
那天凌晨,意外的还收到了沈既白发的信息,他在北城,给她发了一段下雪的视频。
与南江那十年难见一回的小雪不同,北城的雪深厚,灯光下如鹅毛纷纷,能覆灭人间的一切。
他说,“如果你来北城的话,每年冬天都会有雪。”
“我会努力的。”
“你来了我带你玩。”
都是一些转瞬即逝的碎片,漫长的只有那一个又一个黑夜。
高考前的几个月,她已经紧绷到了连做梦都在做题,醒来时要迟钝好一会儿才能分清今夕何夕。
她的噩梦里是无数张做不完的试卷,要爬过那些山,越过无数条河流,手掌都是刺破皮肤的荆棘,但是只有越过这些才能见到林嘉远。
她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从夏天到冬天,从雨天到雪天,从天黑到天亮,她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前走。
忽然间,天亮了。
前面是熟悉的教学楼,楼外的香樟树落下叶子,面容已经模糊的年级主任丹田气足一声吼,整层教学楼都听得清清楚楚:“江弥,你今天晚上,叫家长来接!不接不准放学!”
她回头,看到和她一起被抓获的男生在得逞地嘲笑,她气得追出去,结果一脚绊倒在女生们玩的跳皮筋上,摔得结结实实。
那时正值课间,走廊里很是热闹,叽叽喳喳吵闹成片,她疼得眼泪花止不住往外冒,睁不开眼睛。
在那个时候,她终于见到了林嘉远。
她终于在那时听到了林嘉远的声音。
一整片的哄闹慌乱成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不停问她疼不疼啊哪里疼啊。只有林嘉远头脑清晰,他蹲下来扶着她,“我送她去医务室,你们去叫老师。”
她忽然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只觉得这一路走得太久太久、太累太累了。
太多的山,太多的河流,太多的荆棘,太多的路,太多太多的黑夜,可是走了这么多的路,终于还是见到他了。
她那死倔着脸的眼泪再也不要忍了,不顾一切抱着他说,林嘉远,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一路上天好黑,可是我不敢停,我怕我见不到你了,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
可是被她抱住的人僵硬地停了很久。
很久后,手抚上她的额头,声音很轻地跟旁边的人说:“她高烧还没退,药也全吐出来了,给她挂点滴吧。”
“但你不是说她害怕打针?”
“她都烧糊涂了,打完她都不一定醒。”
“唉,一个高考怎么压力这么大。”
“你我都不用高考改变命运,当然不能理解。”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好像很能理解的样子,你不也不用吗?”
“我只是愿意了解她。”
“啧,不过她现在体质太弱了,高考后你得想办法监督她,该锻炼锻炼,该休息休息,精神劲儿都被耗尽了,以后风一吹就头疼脑热的,很容易生病。”
静了一会儿后,他说,“高考后,应该用不着我监督了,会有人陪着她。”
当她终于从漫长的混沌中醒过来,浑身酸软,汗水像是把身体都泡过了一遍,连呼吸都带着无力的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