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过的心潮又一次开始翻涌，宋念初抿了一下嘴唇。
宋念初想说“没关系”，想说“我不介意”。
但她知道这样的话无济于事。
或许最介意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须臾安静，宋念初说了声“好”。
她转身回了客厅。
沈则随坐在那里，紧紧蜷起的指尖慢慢松开。
他弯腰，扯了扯自己的裤腿，狭长的眼微微垂着。
那双黑睫遮挡的瞳孔一片空寂，压抑已久的疲累感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脚步声又一次响起。
沈则随没什么表情地抬眸，看见少女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只低低矮矮的小凳子。
她把凳子放在门边，靠着墙坐下了。
“……”
沈则随张了张唇，瞳仁晃过一抹惘然。
对上他的目光，女孩动作停顿了一下，旋即弯起眼，抿着唇冲他笑了笑。
“我陪你一起等。”她说。
第18章
在高中毕业后, 告白失败的那一个夜晚，宋念初狠狠地哭过一回。
同学群里的大家在兴奋地展望着未来，如同朝气蓬勃的幼鸟即将要学习该如何展翅飞行, 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
宋念初把头埋在被子里, 一双眼眸红通通的，心不在焉地看着群中大家聊天。
有人艾特了沈则随, 说以后要抱沈哥大腿。
沈则随应了一句“可以”。
宋念初看着沈则随回复的那一条消息, 发了好久好久的呆。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这样的拒绝最能够令人死心，连一点点努力的余地都没有了。
屏幕微亮的荧光映在宋念初的小半张脸上, 她吸了吸鼻子, 点进沈则随的个人资料。
音视频通话, 送礼物, 发信息。
宋念初点开右上角的设置,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了片刻, 摁了摁界面最下面的“删除好友”。
-确定删除该好友吗？
-确定。
要断开联系有多简单, 只需要轻轻一点。
“沈则随”这个名字, 就这样消失在了宋念初的好友列表里。
她怔了一会儿，眼眸有些发酸, 又从被子里钻出来。
已经很晚了, 爸爸妈妈已经睡着，客厅里也关了灯。
房间中伸手不见五指, 宋念初摸黑下了床，不小心磕到桌角, 也没有在意。
她把台灯开了起来，又打开自己的电脑, 登上了浴火奋战。
好友列表里的那个ID暗着。
宋念初看着沈则随的头像，瘪了瘪嘴, 没能忍住，又掉了几颗眼泪。
暗恋时想方设法地加上他的所有好友，暗恋失败后又翻出犄角旮旯里的账号一一删除。
到头来这都只是一场独角戏，沈则随不会知道，甚至不会注意到列表里少了一个人。
那时候宋念初钻回被子里，抽抽搭搭地，想象过很多种和沈则随重逢的景象。
她会打扮得光鲜亮丽，会褪去年轻时的青涩与胆怯。
年少时的这些情感，那时的她想必也已经不再在意。
所以她会成熟又自然地向沈则随微笑，对他说“好久不见”。
可即便是做梦，宋念初都没有想象过，她会和沈则随这样见面。
止痛药终于起效，痛意散去不少。
宋念初从客厅里翻出两只游戏机，又从冰箱里找到一瓶矿泉水。
她坐回门口的小板凳，抬起脸问轮椅上的男人，“喝水吗？”
沈则随的嘴唇确实有些干裂。
但他从不在外面喝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
宋念初眨巴眨巴眼，晃了晃手中的游戏机，又问他：“那打游戏吗？”
“……”
沈则随安静几秒，接过她手中的掌机。
她递过掌机时，指尖松松握着掌机的小角落，大半机身都漏在外头。
他接过时亦然如此，好像两人都很谨慎，不想让指尖相碰。
“你和林清铭是朋友吗，”
矿泉水被随意搁在旁边的地板上，趴在那儿的萨摩耶耳朵微微一动，用爪子把瓶子扒拉到自己身前。
女孩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他的邻居？”
她语气温和松缓，就像是在和朋友随意闲谈。
沈则随怔神片刻，垂了垂眼。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沈则随言简意赅地说，“你朋友圈中有他家宠物的照片。”
“啊，”宋念初恍然：“原来是这样。”
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眼尾垂着，目光落在手中的游戏机上，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想玩哪个游戏呀，这些我都玩过。”
“平时都是你带我，今天我带你飞！”
这其实是一副很奇特的画面。
面容清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垂目看着掌心的粉色游戏机。
少女倚着门坐着，两只手捧着相同的掌机，看样子兴致挺高昂。
倘若有人恰好在此刻来到这一层的走廊，说不准会怀疑自己误入了什么奇怪的拍戏现场。
很怪异，可沈则随紧绷的上身就这样慢慢放松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窗外昏黄的日光慢慢淡去，宋念初抬手开了玄关处的小灯。
林清铭赶到的时候，宋念初正好和沈则随打到了最后一个关卡。
听到电梯在这一层停下，她点了暂停，抬起脸，恰好与沈则随撞上目光。
刚才打游戏的时候，宋念初就像平常直播时一样，会刻意去做出一些“节目效果”。
因而沈则随放松了许多，狭长的眼垂着，唇边勾着点几不可察的笑。
习惯太难改变，与从前一样，宋念初几乎是下意识地撇开视线。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又重新看向他，故作镇定地说：“林清铭好像到了。”
沈则随沉默了一下，唇角的笑慢慢淡了。
他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察觉到她方才躲闪的目光，把掌机还给了她。
电梯门开启，宋念初探头看了一眼，扬着尾音：“……胡图图？”
“——随哥。”
林清铭大步迈到沈则随身边，先是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才看向宋念初。
他挑起眉，不可置信的模样：“念初你真是今刀啊？”
宋念初站起来，把小板凳往后头踢了踢：“对呀。”
林清铭眼睛瞪得老大：“那你打游戏的声音怎么是男声——不是，你开变声器干嘛？”
宋念初挺无辜地说：“浴火里奇奇怪怪的人那么多，我开个变声器怎么了。”
看到林清铭的那一刹，宋念初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曾经问过胡图图，贝贝有没有恋爱过。
宋念初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胡图图分明信誓旦旦地告诉过她，Bei没谈过恋爱。
她瞅了林清铭一眼，眼神中带了点儿疑惑。
可林清铭怎么会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见宋念初没事，注意力便全放在沈则随身上了。
“随哥你怎么过来的啊？打车吗？还是自己来的？”
“没伤到哪里吧？这外面的路那么难走，你——”
沈则随抬眸看了他一眼。
林清铭声音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激动过头，连忙收住话音。
“——那我们先回去了。”
林清铭扭头看向宋念初，挺诚恳地说：“念初，今天麻烦你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沈则随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跟朋友玩个游戏，”
宋念初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怪，眨了一下眼，“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啊，”林清铭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对……对，我说顺口了。”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隐约能看见空中悬着的一轮明月。
手中另外一部游戏机似乎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宋念初把它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拜拜，贝贝。”
宋念初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停顿片刻后抿唇笑了笑，将原先想要说的话吞回喉咙里。
就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她说：“……以后再见啦。”
沈则随抬起眼。
走廊的灯光映得他的面容分外明晰，他停顿几秒，也弯了一下嘴唇。
如同正常人在向别人道别，他说：“再见。”
门彻底合上了。
宋念初脸上的笑慢慢淡下，轻轻叹了口气。
在一边玩着矿泉水瓶的糯米发现主人把门关上了，从地板上蹦跶起来，“嗷”地叫了一声，跑过去用脑袋拱那扇门。
“今天不出去玩。”
宋念初往窗边走了几步，迟疑片刻后又顿下，最终还是返回到客厅里。
她跟没力气似的倒在沙发上，用抱枕蒙住自己的脸。
糯米在门边等待了这么久，突然得知今天不能出去玩的噩耗，跑过来用脑袋供她，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
宋念初推了它的脑袋一下，小声开口，声音听起来很闷：“……糯米啊，让我休息一下下。”
兴致高昂都是装的，温和平静也都是假象。
她情绪调理得再快，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心无旁骛地打游戏。
宋念初把抱枕压在自己的脸上，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她在黑暗中又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是没有什么心情直播了。
宋念初一个人闷了一会儿，终于把抱枕掀开，拿过手机，准备在粉丝群里请个假。
手机上有很多很多未读的信息。
来自Bei的，来自林清铭的，还有来自书晴的。
宋念初看着消息栏，停顿了一会儿，稍稍抿了一下嘴唇。
她最终还是先点进了沈则随的那一则对话框。
【。：你怎么了】
【。：还好吗？】
【。：[语音通话]】
【。：看见的话回一下】
宋念初发了一会儿呆。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点了点设置。
忘记填写的备注空空如也，宋念初在备注栏上输入了“Bei”三个字母。
林清铭发来的信息内容大差不差，问她怎么了、身体有没有事，又问她是不是认识随哥。
宋念初都没有回，看了一眼，便点开了书晴发来的那几则信息。
【书晴：你看班群了吗？】
【书晴：他们说沈则随真出事了，不是，上次我们俩在餐厅里看见他的时候他不是好好的吗】
【书晴：[迷惑]】
宋念初怔了一瞬。
她的眼眸稍稍睁大，像是猜到了什么，呼吸倏然乱了一拍。
第19章
小区地下停车场中空旷安静。
鞋跟踏在水泥地面上便是一阵“嗒嗒”回响, 轮子滚动时却悄无声息。
到车边时恰巧有人从对面下了车，甩上车门时随意看了过来，回头几秒后又扭过头, 往他们这边多瞧了几眼。
林清铭把轿车后备箱打开, 又绕到后座车门边开了门。
他看了沈则随一眼，小心地问, “随哥, 要我帮你吗？”
沈则随眼帘低垂，说：“不用。”
轮椅上的男人撑着后座, 支起身体, 慢慢地将自己挪了进去。
林清铭转身过去, 把轮椅折叠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做这件事, 拿下轮椅的坐垫时恍惚一瞬, 难免想起了从前的事。
车祸发生的时候林清铭和沈则随坐在同一辆车上, 他坐在后座, 沈则随坐在副驾驶。
医院是一起进的, 林清铭轻微脑震荡，他出院的那一天, 沈则随转去了私人医院。
沈则随在那家私人医院里待了很久。
手术、心理治疗、复健, 颜里阿姨给他请了数个护工，日日夜夜照顾, 林清铭去探望沈则随的时候，偶尔也会见着她几回。
后来沈则随的父亲来了, 在沈则随出院的那一日。
林清铭记得很清楚，那一段记忆至今历历在目。
那是个高大的混血男人, 西装挺括、英俊逼人。
他的五官与沈则随有六七分相似，瞳仁色泽更加浅淡, 是如水晶般冰冷而无机质的灰蓝。
男人隔着玻璃窗，手指慢慢抚过下巴，看了沈则随一会儿。
脸色淡漠，就像是在评估商品的残余价值。
最后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废了。”
男人没有久留，直径上了路边的一辆奥迪。
颜阿姨眼中带泪，神色楚楚可怜又暗含焦灼，头也不回地紧随着他上了车。
灰黑色轿车飞驰而去，只留下一脸茫然惊愕的林清铭。
其实林清铭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坐车开车这件事抱有心理阴影，不太敢碰方向盘，上班都换成了地铁出行。
但是除了他之外，沈则随不愿意见到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