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他们既要跟进阮之珩参与媒体论坛的项目内容，同时还在准备领驭竞标的前期调研，只觉得每天哪怕有四十八个小时，时间也不够用。
高醒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正认真地检查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通稿，下午的小组对谈一结束，就需要通发出去。
徐晓彤哭丧着一张脸凑过来，对着新闻稿读道：“领驭汽车 CEO 阮之珩出席亚历山大媒体论坛，与资深行业专家同台……”
高醒瞥了她一眼，说：“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你去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
徐晓彤生无可恋地看了看宴会厅的大门，说：“余筱荟让我在这里 standby，她说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需要我。”
听到“余筱荟”三个字，高醒的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他说：“你快别提那个女人了，就这篇不到一千字的新闻稿，她改了快八百回。就在刚刚，她还在工作群里问我为什么要用‘非常’，不用‘格外’！”
“你这都算好的了。”甲方的槽点总是能引发共鸣，徐晓彤像突然有了生气一般，坐直了身体，“昨天半夜快两点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酒店的床上用品不是真丝的，让我联系客服部马上换一套。今天上午的自助早餐，她又嫌弃没有味噌汤，要厨房给她单做。”
味噌汤诶？！这么具体的食物，七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都未必会有吧？何况罗兰湖大酒店不过是间五星级罢了！
“她好歹是个公关总监，据说还是珩总从福尔斯带回来的。”徐晓彤仿佛开启了吐槽的洪荒之力，只听她咬牙切齿地说，“但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干啥啥不行，挑刺第一名呢？！”
她为了让余筱荟少找自己的麻烦，甚至采取了陆垚在 E-Type 车友群里使用的那招——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一张唐僧念经的照片，再在上面 P 上五个大字“有话好好说”。
她就是希望，每当余筱荟点开微信，想找她的时候，能看在这个头像的份上温柔一些。
高醒看了看周围，确定旁边没什么人，才对徐晓彤低声说道：“我听说啊，这个余筱荟虽然之前是在福尔斯总部的公关部工作，但其实在专业上没有什么建树，还因为收受乙方的礼物，被福尔斯通报批评过呢。”
徐晓彤一愣，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
高醒继续道：“她老爸是德国汽车圈里最有影响力的华人设计师，在国内也有很多资源。珩总是因为这个，才把她拉进领驭的吧。”
原来是这样！徐晓彤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声地说：“看来现在这个社会，‘背景’还真是等同于一种能力。”
“再坚持坚持，过了今晚就好了。”高醒都听到徐晓彤磨后槽牙的声音了，他打气道，“来，再来喊一遍口号吧。”
徐晓彤深吸一口气，和高醒一起轻声喊道：“顺着她，捧着她，哄着她！”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像充气过满而爆炸的气球，瘫在沙发上。
程曦从宴会厅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她走到两个人的身后，递上两个餐盒。
“知道你们辛苦了。”程曦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我从里面顺出来的，快吃。”
餐盒里是两个牛肉汉堡，还冒着热气，徐晓彤和高醒确实饿极了，接过就吃了起来。
高醒一边吃，一边问程曦：“老大，你吃了吗？”
程曦答：“在里面吃了一点儿。”
但其实，程曦根本顾不上吃饭。现在的领驭汽车和阮之珩尚且默默无闻，她一上午都在和专访媒体铺垫阮之珩身上可挖的新闻点。刚才在宴会厅里，又介绍阮之珩和几个新闻频道、时评报纸的主编认识了一下。
大家都很辛苦，这些事显然不需要让高醒和徐晓彤知道。只见徐晓彤大快朵颐，边嚼边问：“曦姐，里头是不是山珍海味，数不胜数？”
她在亚历山大实习快三个月了，大小的公关活动也参加了不少，但每次活动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也没有好好睡过觉。她总觉得那些都市剧里的衣香鬓影与觥筹交错都是假的，自己更像是《红楼梦》里的二等丫鬟。而加薪升职到了程曦这个级别，最多也就是个一等丫鬟，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一等丫鬟可以入室伺候罢了。
程曦知道徐晓彤在想什么，她摸了摸徐晓彤的发顶，说：“下午的专访一结束，你负责的工作应该就差不多了。今晚的答谢晚宴，你踏踏实实地去见见世面。”
徐晓彤一听，眼睛就亮了：“真的吗？”
程曦笃定道：“真的。”
“谢谢曦姐。”徐晓彤道着谢，又对高醒说，“醒哥，到时候一起吧。”
“我就不去了吧。”高醒说着，做出一副坚决不从的样子，“这种晚宴你是觉得新鲜，在我看来是味同嚼蜡。多吃几次，你就知道还不如公司门口的煎饼果子好吃呢。”
高醒说得十分嫌弃，但徐晓彤还是觉得自己顿时有了干活的动力，整个神态都不一样了。
程曦看着，心想着自己总算是安抚完军心了，于是开始交代工作：“小组对谈三点开始，你俩吃完以后兵分两路。晓彤主抓摄影师，一定要按新闻稿的要求拍到好的照片；高醒去专访室 standby，我到时候带阮之珩和专访媒体过去。”
“好。”两个人答应着，加快了狼吞虎咽的速度。
*
程曦又陪他俩闲聊了一会儿，看着时间，估摸阮之珩差不多该吃完午饭了，便往嘉宾休息室去了。
她和阮之珩约好，在小组对谈开始之前，再对一些重点内容。
她打完招呼，就往嘉宾休息室走去。休息室在六楼，挨着主会场。当程曦小步快走地走到直升梯附近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阮赫连走进了直升梯，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子。
一个应当是他的秘书，另外一个却是陆垚。
以阮赫连的身份地位，他出席活动从来都是踩点出现的，况且他的身边为什么会跟着陆垚？
程曦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顾不上脚上将近七厘米的高跟鞋，她扭过头就往手扶电梯跑。奈何她一路小跑，赶到休息室的时候还是晚了。
阮之珩与阮赫连，就这样在休息室里打了个照面。
*
这个时间点，多数人还在用餐。偌大的休息室里，只有阮之珩、阮赫连和他的秘书，以及程曦与陆垚，连余筱荟都不在。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身为晚辈，阮之珩的表情很不友好，并没有要主动打招呼的意思。程曦正要上前解围，就听阮赫连先开了口：“这不是我那好几年没见过的侄儿吗？”
阮赫连是笑着的，但这笑容中却掺杂着许多阴郁的意味。陆垚听着，只觉得这语气很像每次逢年过节，家里那群等着纠他毛病的坏亲戚。
程曦则一个劲儿地给阮之珩使眼色，让他别输了场面。
阮之珩自然是接收到了信号。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二叔，好久不见。”
“大家坐下来聊吧。”处理这种略显尴尬的社交场面，陆垚自诩一向是得心应手，他一边招呼着阮赫连和他的秘书落座，一边说，“早就听说珩总出身专业的造车世家，没想到原来是赫连总的侄子呀。”
阮赫连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阮之珩的对面，说：“小陆，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侄子，四六不着的。家里那么大的产业，他不回来上班，前几年非要去德国，现在回来了，竟然还要自己创业。”
阮赫连的口气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谦逊的玩笑话，反倒像一个认真嫌弃自家晚辈的中年人。陆垚拿捏不好，程曦快人一嘴地顶上：“赫连总真是爱开玩笑，造车这么专业的事情，智能电动汽车又是一个全新的赛道，珩总能出来创业，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决定呀。”
她说完，注意到阮赫连顿时森然的眼神，又补充道：“当然，和家学深厚肯定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造车是一门工艺，是需要天赋的。之珩从小就很愚钝，一首古诗都要比别人多背上一天。勇气？有勇气就能造出好车吗？”阮赫连说完，又朝程曦嗤笑道，“你们这些外人，又懂什么？”
阮赫连的话，让休息室里的气氛顿时掉落冰点。陆垚沉默地看向程曦，发现对方虽然同样苦恼，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不是都说这个阮之珩是个天才工程师吗？为什么他的叔叔要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还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
程曦还要说些什么，不想却被阮之珩打断。只见他将冷漠悉数收起，露出从容的神色：“这么多年了，二叔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还是这么喜欢在公共场合批评他，诋毁他，打压他的自尊，消磨他的自信。
阮赫连依旧是不可一世的模样，说：“但凡你这些年能有些长进，也不至于把老爷子气到住院。”
程曦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后半句话完完全全就是中伤。可阮之珩并不在意，他面不改色，仿佛阮赫连再怎么说出过分的话，都与自己无关。
只见他轻轻一笑，说不出是谦逊还是轻蔑，说：“我这几年有没有长进，二叔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到了顶点，好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休息室的房门，一个服务员拿着托盘走进来，问：“请问是哪位叫的订餐服务？”
陆垚只觉得如蒙大赦，一边招呼服务员进来，一边对阮赫连说道：“两位赶过来，还来不及吃午饭吧？我特意订的简餐，咱们先简单吃一点儿？”
阮赫连“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任服务员在他面前布菜。
自从得知这次小组对谈，自己将与阮之珩同台后，阮赫连就压根儿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毕竟自从哥嫂过世，他将阮之珩养在膝下开始，这个孩子便是一副怕他、躲他的样子。这次提早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提前挫挫阮之珩的锐气。
但没想到，如今的阮之珩倒是学会顶嘴与反抗了。
直觉告诉阮赫连，阮之珩的变化应当与刚才打圆场的那位女子有关。此刻，她正低头与阮之珩说着什么，后者的表情很明显放松了下来。
而阮之珩背对阮赫连，将自己挡在他与那位女子之间，怎么看，都像一个保护她的姿势。
这个女子很眼熟，但阮赫连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深深地看了程曦一眼，嘴角的弧度抿得更紧了。
第14章 她从来就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
阮赫连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自己曾经和程曦有过一面之缘，还是非常不愉快的一面之缘。
那是程曦刚升大二的初秋，R 大校园里的银杏已经开始落叶。阮之珩从实验楼出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
程曦这样隔三岔五地来堵他，已经小一年了。阮之珩的室友时常与他同进同出，对程曦也颇为熟悉了，只看了眼手表，道：“小师妹，你这约晚饭的时间有点儿太早了吧？”
程曦笑嘻嘻地迎上来，和室友师兄打了个招呼，又对阮之珩说道：“阮师兄，记者团的师姐送给我两张电影票。五点钟开映，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看完了，再一起吃晚饭？”
程曦长得乖巧，见人嘴又甜，这一年，阮之珩的室友没少收她的好处，如今看到这副光景，连忙找了个理由就先走了，留下阮之珩和程曦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阮之珩拒绝得很熟练，说：“我还要去图书馆整理实验数据，没有时间去看电影。”
程曦可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她连忙应道：“可是你的室友说，实验报告下周三才交，不着急今天做完吧？”
阮之珩闻言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朝夕相处的室友出卖，颇为无奈地看向室友方才离开的方向，想用眼神在他的后背“捅”两刀。
只是室友的背影没找到，他反倒看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影。
见阮之珩像是被人施了葵花点穴手一般地定在原地，程曦不明所以。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
从穿着打扮上看，这一大一小非富即贵。小男孩看到阮之珩，更是兴高采烈，一下冲到他跟前，喊了声：“哥！”
所以，这是阮师兄的爸爸和弟弟吗？程曦想着，又见中年男子走到面前，表情十分不耐烦地把小男孩拉回身边。
阮之珩的面色顿时黯下来，叫了句：“二叔。”
程曦倏地觉得，原来阮师兄面对自己的态度可以算是和颜悦色了。
当时的她，自然不知道这位被唤作“二叔”的男子，正是知名车企有道汽车的当家人之一。
阮赫连也不看程曦，直冲阮之珩说道：“爷爷叫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听？还需要他老人家派我这个长辈来三催四请吗？”
阮之珩还没有回答，程曦已经觉得很尴尬了，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像室友师兄一样，找个理由先走？
可是她尚未行动，又听阮赫连道：“你说你要留在学校里做实验？我看都是借口吧，这不是在谈恋爱吗？！”
见话题波及自己，程曦刚想挪动的双腿就此定住。她抬头看向阮赫连，发现对方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几乎是拿鼻孔在看自己和阮之珩了。
而一旁的小男孩似乎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只是站在一旁左顾右盼，对校园里的景色更感兴趣。
程曦的眉头紧紧蹙起——这算哪门子亲戚呀？也太拿长辈架子了吧？
“这位是我的师妹，我们没有在谈恋爱。”阮之珩说着，平静中透着一股隐忍，“我刚从实验室出来，正准备去图书馆写报告。”
“正经本事不学，谎话倒是张口就来。”阮赫连“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像谁。”
听到阮赫连这么说，阮之珩的脸色是彻底变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拳头，程曦甚至可以在他的小臂上看到清晰的血管。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阮之珩，盛怒之中压抑着悲痛，整个人散发出极低的气压感。
看到心上人受委屈，程曦的情绪顿时就爆炸了。
“你到底是谁呀？”她一个箭步挡在阮之珩面前，冲阮赫连喊道，“师兄有没有正经本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阮赫连没想到，这位始终安静的小姑娘一说话就如此气势十足，但他照样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只问：“我们家里人说话，和你什么关系？”
“家里人？你也配！”程曦说着，就差往阮赫连脸上吐口水了，“我们师兄考试、科研样样精通，每年都拿奖学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和他算哪门子家里人啊？”
程曦气沉丹田，拿出自己从小和程素闻斗嘴练就的口才，一口气说道：“负荷特性曲线的拟合公式你会背吗？FMEDA 技术的英文全称是什么你知道吗？”
程曦说着，又一口气飙出两句德语，追问道：“你猜我刚才是在夸你还是在骂你？！”
她的声音颇大，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就连方才东张西望的小男孩都被这个气势震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阮赫连从未被人这样挤对过，涨红了一张脸正要回应，就听那个小男孩说道：“爸爸，你不是说带我出来吃大餐吗？我好饿，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