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还握住了阮赫连的手，撒娇似的摇一摇。
阮赫连的气焰被孩子的这一句撒娇打断，一时间也提不起来了，只能狠狠地瞪了阮之珩和程曦一眼，说了句：“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回家！”
他说完，就牵着小男孩离开了。
周围的路人熙熙攘攘地散开，实验楼门口又只剩下阮之珩和程曦两人。
程曦冲阮赫连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嘀咕道：“师兄回家，自有爸妈给他开门，要你管！”
阮之珩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说：“我父母过世了。”
程曦一愣，扭头去看阮之珩，却见他面色平和了许多，显然是放松了。
可她却尴尬了，只能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她听见他问：“你怎么会知道负荷特性曲线的拟合公式，还有 FMEDA 技术？”
“哈？”程曦抬起头，就见阮之珩低头看着自己。她双颊一红，结结巴巴道：“就……就天天看你抱着这些书，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图书馆。那……我就好奇这些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就自己去借了两本。”
简直犹如天书，让她十窍开了九窍，还剩一窍不通。刚才不过是急中生智，随便诌了两个专有名词，想气一气阮赫连而已。
她想着，反问道：“那个……负荷特性曲线的拟合公式，我说对了吗？”
阮之珩突然就笑了，连平日幽深的双眼都抹上一层亮色。他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摊在她面前，答非所问道：“票呢？”
程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啊？”
他说：“不是说约我看电影？票呢？”
“哦哦哦。”程曦这才回过神来，从书包里翻出电影票，递给阮之珩一张。
阮之珩端详着电影票，上面写的开映时间确实是五点。他看了看手表，心想只能用跑的，才能不迟到了。
这么想着，他一把抓过程曦的手，飞快地朝学校门口跑去。
“师兄，师兄！”程曦被他拽着，连声喊道，“你慢点儿！”
糟糕，她今天又要上 BBS 头条了！
第15章 她为他量身打造的“附加题”
汽车板块的小组对谈，在下午三点准时开始。因为有阮赫连的到来，台下座无虚席，每个人的眼里都写满了期待。
程曦看着与阮赫连同台而坐的阮之珩，忽然觉得多年前那个面对“二叔”，一句话都不敢顶撞的青年，已经脱胎换骨了。
主会场里座无虚席，除了阮赫连与阮之珩，出席小组对谈的行业专家还有 Q 大汽车工程学院的张院长。但是当主持人介绍完阮之珩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很显然就集中在了阮赫连和阮之珩这对叔侄身上。
对谈的前半程，基本上按照程曦与阮之珩模拟的内容推进。阮之珩的形象本来就占优势，加上他的发言条理清晰、自然大方，很快就成为场上的焦点。
直到嘉宾互动的环节，气氛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张院长提到 Q 大明年将成立车辆与运载学院，就是为了智能电动汽车的发展培养人才，解决国内车企在智能电动领域的人才缺失问题。
主持人就着“人才”这个话题，问阮之珩：“珩总，您刚刚提到领驭汽车有一支非常专业的造车团队，能再详细讲讲吗？”
阮之珩接过话筒，说：“我在德国留学，以及在福尔斯汽车工作的期间，发现中国在智能汽车方面的青年人才其实不少。但由于海外的工作环境比较好，薪酬待遇高，他们多数都飘散在外资主机厂中。所以我也想借着创业的机会，尽量开出优渥的薪资条件，把这些人才重新请回国内。
“领驭汽车的设计团队、软硬件研发团队以及生产制造团队都很年轻，平均年龄不超过 40 岁，多数都有名校学习、名企工作的经验。比如我们软件开发的总工程师，就来自美国硅谷，曾经全程参与 iPhone4 的软件开发。”
“国内许多行业对待人才的重视程度，确实不如海外。”主持人附和着，又问阮赫连，“有道汽车是国内最成功的民营品牌，每年都会获得‘最佳雇主’的称号。珩总的人才观念，是不是多少受到了家族的影响？”
阮赫连嘴角噙笑，状似无意地看了阮之珩一眼，说：“造车，需要绝对的技术积累的，年轻人是未来，但是想在当下马上就生产出一款极具产品力的车型，还是要靠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们。所以，有道汽车的有利资源一向是向资深员工倾斜的。”
这与阮之珩刚刚倡导的人才观念完全不同，大家都嗅到叔侄之间的火药味，会场顿时陷入尴尬的氛围。
主持人正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就听说阮赫连继续说：“另一方面，造车是特别‘烧钱’的，尤其在设计、研发和验证环节，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领驭汽车是一家创业公司，在人力成本上做了这么大的投入，是不是会影响造车环节的资金投入？”
阮赫连说完，目光挑衅地看向阮之珩，示意他回答一下。
创业公司最大的短板就是资金。阮赫连这一反问，明显就是把阮之珩往敏感地带上引，是个典型的陷阱问题。
程曦站在台下，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领驭汽车每个月，都会和投资人开一次财务会议。目前的财务结构，是得到投资人认可的。”阮之珩斟酌了一下，说，“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赫连总，真心认为，在职场上不应该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吗？”
程曦在台下，突然就有了老师父般的欣慰感——阮之珩这一招“侧面回答+反问”，简直堪称完美。
她的公关发言人培训，没有白费。
而阮赫连作为有道汽车的现任“一把手”，自然是接受过多次公关发言人培训的，但是由于他的行业地位太高，之前面对媒体时也总是众星拱月，说的话很少会被作为负面内容进行报道。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对“陷阱问题”放松了警惕。
这个当下，他意识到阮之珩规避了他的提问，却没有意识到对方同时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陷阱问题。
阮赫连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年轻人嘛，在职场就应该多吃苦。他们初出茅庐，缺乏经验，企业愿意提供平台和机会，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收获，平时就应该多干活，多学习，少提要求，少抱怨。”
阮赫连语毕，台下一片寂静。其中不乏几位久慕阮赫连之名的青年才俊，脸色都非常难看。
阮之珩不着痕迹地看向台下，一瞬间便找到了站在第一排阴影处的程曦。两人四目相汇，他的嘴角隐隐浮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程曦为他量身打造的“附加题”——利用阮赫连的自负，在适当的时候反问一个陷阱问题。
“赫连总，还是应当多给年轻人机会的嘛。”这次不等阮之珩开口，Q 大的张院长先坐不住了，“我们学院每年都会培养很多优秀的毕业生，有不少还在你们有道汽车工作。就像珩总，他年纪这么轻，就能选择创业，打造一款颠覆传统的智能电动汽车，这种魄力和眼界是经验无法取代的呀。”
张院长头发花白，穿着朴素，资历比阮赫连更老。他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安静的湖面，顿时激得场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不少人甚至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制台上的对话。包括一直和摄影师在一起，占据绝佳拍摄机位的徐晓彤。
这时，阮赫连才隐约认识到自己可能中圈套了。但想转圜已然来不及，只听阮之珩接过张院长的话，说：“我认为年轻人应该多吃苦，是最大的职场谎言。智能电动汽车，是绝对依赖创新与技术的。年轻人虽然缺乏经验，但是他们有脑洞，有创意，有想法。一件伟大的作品，不是一定要靠‘吃苦’去完成。一个支点就能撬起地球的案例，往往都是出自年轻人之手。”
阮之珩话音刚落，阮赫连出于习惯地想要反驳他，不想台下却响起激烈的掌声。徐晓彤不禁将自己的手机镜头放大，最终清晰地聚焦在阮之珩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
程曦拿出手机，给高醒发了条微信：把新闻通稿的标题改成《造车新势力对话传统车企，领驭汽车 CEO 阮之珩开启中国智能电动汽车的新篇章》。
*
结束了小组对谈的阮之珩，按照行程规划接受媒体专访。与对谈时不同，他依旧是一副侃侃而谈的样子，但姿态明显放松了。
程曦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
还记得公关发言人培训的那个晚上，在那间日料店的包间里，当程曦亮出这道“附加题”，阮之珩问她：“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她说：“公关可以是防御的堡垒，也可以是进攻的武器。和平年代，谁都用不上武器。但如果对方想要开战，你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今看来，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这时，徐晓彤突然凑过来，拿着自己的手机对程曦说：“曦姐，珩总刚才的那一段发言，简直让我热血沸腾。他也太上镜了吧，简直比娱乐圈那些顶流还帅！”
徐晓彤决定，阮之珩已经荣登自己“肉眼可见帅哥排行榜”的第一名，陆垚从此变成第二。
程曦看着镜头里的阮之珩，不得不承认徐晓彤说得很对。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公关活动，在一些细节上难免表现得有些局促，却并不影响他的风姿。特别是当他谈起“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的时候，神态认真，眼睛里的光尤其明亮。她知道，这些是他是发自内心的观点。
程曦问徐晓彤：“这些话，很能引起你的共鸣吗？”
“可不是嘛！”作为 95 后社畜代表，徐晓彤只觉得阮之珩的话完全打在了她的痛点上，和她产生了灵魂共鸣——年轻人可以吃苦，但“吃苦”二字不应该成为道德绑架。吃苦是创造职场价值的必经之路吗？因为他们年轻，就不配享受好的薪酬待遇和工作环境吗？
而程曦看着视频，也不禁想起连城给她的另一个任务——关于阮之珩参加亚历山大媒体论坛的消息，传播声量越大越好。
程曦说：“晓彤，你觉得把你拍的这些视频片段，剪辑一下，找个自媒体发到抖音上，怎么样？”
徐晓彤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说：“我明白！我马上去办！”
程曦颔首，强调道：“记得一定要把活动的主 KV 剪进去。”
*
小组对谈一结束，阮赫连就离开了罗兰湖大酒店。陆垚一路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尴尬地问道：“赫连总这么着急要走吗？我们连总还想请你共进晚餐呢。”
“晚餐？”阮赫连黑青着一张脸，“你觉得我还吃得下吗？”
阮赫连说完，便坐上了自己的商务车。陆垚跟上去，还想解释两句，却被阮赫连的秘书拦住了，“陆先生，我们赫连总这次是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你们活动的，可千万不要出什么负面新闻才好。”
秘书的语气平静且专业，却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坚决。陆垚紧忙答道：“那是自然。我们还希望未来能有机会和有道汽车合作，怎么能在自家人的活动上爆出负面新闻呢？”
秘书冷漠道：“有道汽车与现任代理公关公司的合约，到明年中才到期。”
陆垚笑道：“那距离现在也不远了呀。”
许是听到“合作”二字，阮赫连突然降下了自己的车窗。他问：“领驭汽车的代理公关公司，是你们亚历山大吗？”
陆垚解释道：“我们只是接了标，正式的竞标还没有开始。”
“好，你们要不考虑退标吧。”阮赫连说着，重新摇上车窗。在车窗完全关闭之前，陆垚听到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如果亚历山大想和有道汽车合作，必须签订竞业禁止协议，我们不可能和领驭汽车用同一家公关公司。”
第16章 服务甲方的九字真言
商务车平稳地驶离罗兰湖酒店，阮赫连看着车窗，没有说话，似乎在专心欣赏景区里山明水秀的景色。
可秘书跟随了他多年，知道阮赫连此刻的沉默代表了他正在生气。
秘书翻开了日程本，看似在整理阮赫连接下来的行程，实则是在揣测一会儿可能会有的对话。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阮赫连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小陈，你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
“阮之珩发言的时候，台下的反应很好。”陈秘书思考了一会儿，道，“尤其是他谈到企业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的时候，观众的掌声非常热烈。如果有心操作的话……这是非常不错的传播素材，有可能在全网引起讨论。”
阮赫连听着，没有接话，只是十分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秘书拿捏着阮赫连的心思，问道：“需要我知会公关部一声，提前做些准备吗？”
“暂时不用。”阮赫连说着，嘲讽的神情更加明显，“这应该是他和领驭汽车第一次公关露出，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们先观望着。你也知道，有道出手必须一击即中，至少要有星海汽车那样的效果。”
“是，还是您想得周到。”陈秘书应着，连连点头。
“董事会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阮赫连又问，“他们都知道阮之珩创办领驭汽车了？”
陈秘书答：“对，阮之珩毕竟是有道总的孙子，关于他的行踪多少还是会传回董事会。”
陈秘书这话很显然引起了阮赫连的兴趣，他坐直了身子，问道：“哦？他们怎么说？”
“有一些董事还是很看好领驭汽车的。”陈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汇报，“他们也觉得……如果阮之珩能回到有道汽车，或许可以推进整个有道的新能源战略转型。”
阮赫连的面色彻底暗沉下来，语气阴鸷地说道：“那些小狐狸，倒是很会盘算。”
有道汽车发展了四十多年，利益集团的关系盘根错节，但一直以来，还能相互制衡。直到近几年，国家政策支持新能源汽车发展，不少车企也陆续提出了“新能源转型”战略，有道内部也慢慢有了主张大力发展智能电动汽车的“革新派”。
有道汽车以燃油车起家，元老级的技术骨干和董事立足于有道的燃油车专利技术和明星产品，在公司内部形成了自己的阵营，也是有了他们的支持，阮赫连才能稳坐董事长的位置。而阮之珩从小就对智能科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几年又出走在外，致力于智能电动汽车的开发，一旦回到有道，很容易就和“革新派”们建立紧密的关系。
如果让他回到有道，影响得可不仅仅是阮赫连“董事长”的位置。
自阮之珩小时候起，阮赫连便对他百般压制，是因为看不得他天资聪颖，像极了自己那位同父异母、出类拔萃的长兄，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像自己一样，凡事都被阮之珩压过一头。
而如今，他阻止领驭汽车发展，干预阮之珩重回有道，是因为在他看来，若想要继续维护他们这一派系的利益，有道汽车第三代“接班人”的位置就必须交给一个和他关系更亲近的人手里。
毕竟他当年可以花了大力气，才关闭了“北斗星”实验室，借此肃清了有道里的“阮赫言派系”，怎么可能让他的儿子卷土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