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留学的华人通常都会抱团，而像密歇根这样的顶级学府，招生又极其严苛，华人面孔不太常见，同学之间不太可能不认识。
徐晓彤凑过来，说：“所以……阮之菡学历作假？”
“我就说嘛。”高醒应着，露出一个十分八卦的表情，“那个阮之菡怎么看都不像学汽车工程的！”
徐晓彤有点儿幸灾乐祸，说：“你说珩总是不是有‘公关神’的庇佑？上次上热搜，MA Auto 的雷恩给他点了赞；这次上热搜，不仅赚到了关注度，甚至还扒出了‘对家’的老底，算不算一举两得？”
高醒“哈哈哈”地笑道：“公关神是什么鬼？！”
程曦不像徐晓彤和高醒那般八卦，她也不觉得 Harper 被扒学历造假是件好事。公关可以将 50%包装成 100%，但是绝对不能将 0%说成 50%。如果 Harper 不是密歇根大学的学生，那么阮赫连是绝对不会在采访视频中提及的。
就从他们那天去疗养院探望阮有道的情形来看，阮之珩和 Harper 的感情还算不错，他难道也不知道 Harper 的真实学历吗？
程曦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蹊跷，她正准备给唐竞打个电话，又听高醒在一旁大叫道：“这是什么？！”
程曦的心跳倏地快了一拍，连忙问道：“怎么了？”
高醒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老大，这人是你吗？”
程曦闻声，又将目光投回电脑屏幕上——热搜榜单瞬息万变，#阮之珩谈有道汽车继承权#还停留在第八名，又一个新话题#阮之珩私生活#升到了第十五名。
两个话题标签挨得如此之近，看起来十分扎眼。
而#阮之珩私生活#话题页的置顶内容，是“右耳朵说车”账号发布的一篇长图文，全文充斥着邓虎最擅长的春秋笔法，用打擦边球的方式暗示阮之珩是一个私生活极其混乱的人，其中有一张配图正是那日在媒体论坛的晚宴上，阮之珩将病重的程曦抱在怀里的那一幕。
照片中灯光昏暗，但模糊中依旧可见阮之珩的侧脸，只是程曦当时已经接近昏迷，被他的怀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高醒、徐晓彤这种朝夕相处的人能从身形分辨出是她。
阮之珩容貌出众，打从他出现在公众视野的那天起，其私生活便一直引人遐想，如今被邓虎这样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
程曦的脑袋“轰”地炸了，她问：“邓虎在其他平台是不是都发了同样的内容？”
“对。”徐晓彤拿着手机，一改方才得意扬扬的神情，小声地说道，“微信、今日头条和车家号都有。”
程曦现在还分不清楚，这是因为她和阮之珩高估了阮赫连的道德修养，没想到他的“后招”竟然如此龌龊，还是因为 Harper 被人扒出了学历造假，阮赫连狗急跳墙，联合邓虎用这篇报道来转移视线。
但这篇文章之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写好的，可见邓虎也是蓄谋已久，不在今天发，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出来。
而《NEV 新视线》专访带来的关注度，给了他最佳时机。
就在程曦思绪混乱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马上接了起来：“喂，唐师兄。”
唐竞的声音也有些着急，他说：“程曦，邓虎的报道我们看到了，你现在马上到领驭汽车来，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办。”
“好。”程曦答应着，又指挥高醒和徐晓彤收拾东西，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朝领驭汽车赶去。
B 市的道路拥堵，高醒开着车，在车流中缓慢前行。程曦在车里如坐针毡，徐晓彤则一直低头摆弄手机，末了抬头说了句：“我在每个平台都投诉了邓虎的那篇文章，这分明就是不实报道，损害他人名誉权。”
她气势汹汹地说完，却见程曦抿着嘴不说话，气焰倏地又弱了下去。
徐晓彤知道程曦不说话的原因——投诉了又能怎么样？别说平台审核需要时间，就连热搜话题都已经形成了，这篇报道带来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可见一斑。
“让领驭汽车出律师函吧。”程曦突然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她说着，就掏出手机，想给唐竞打个电话，但手机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同时在屏幕上显示一条微博推送——阮之珩怀中神秘女子回应。
徐晓彤也看到了，她下意识地大喊道：“这又是谁啊？”
程曦明明就坐在他们身边，她什么时候回应了？！
程曦的太阳穴“突突”在跳，她点击推送，进入微博，就见领驭汽车的官方微博发表了回应，称阮之珩怀中的女人是公司的公关总监余筱荟。
程曦觉得自己宛若在看一部科幻大片，她忍住想骂脏话的冲动，耐着性子将官微发表的这一篇声明看完。
声明里提到，余筱荟和阮之珩相识于微时，在德国福尔斯供职时便互有好感，后两人决定一同回国创业，感情越发浓烈，现已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照片中的场景是两人一同参加亚历山大媒体论坛的晚宴，余筱荟喝醉了，阮之珩送她回房间时被人拍下的。
声明还强调了，在余筱荟和阮之珩交往的过程中，阮之珩一直很专一，对女朋友极其负责任，绝不是邓虎报道中所描述的那样私生活混乱。
“这领驭汽车的官微什么时候改‘真情告白’频道了？”徐晓彤说着，目瞪口呆地看向程曦，“珩总和余筱荟是男女朋友，不可能吧？”
程曦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回答徐晓彤的问题。这时，车子终于开到了领驭汽车的楼下，高醒刚把车子停好，程曦就立刻打开车门，冲进了办公大楼里。
*
领驭汽车会议室里的气氛不比高醒的车子里好多少——会议室大门紧闭，阮之珩和唐竞坐在一边，和对面的余筱荟形成一个对峙的局面。
“余筱荟，公司的官微账号一向是我们市场部在管理，你窃取账号密码也就算了，竟然还自作主张发这些东西？你当我们市场是什么，当公司是什么？！”工作多年，唐竞养成了稳重从容的性格，可此刻他已是怒不可遏，就差指着余筱荟的鼻子骂了。
“我是领驭的公关总监，处理领驭的公关危机，有什么不对吗？”余筱荟说着，依旧是满脸的不可一世，根本不拿正眼看唐竞。
领驭汽车的高管团队，其实都对余筱荟的身份背景心知肚明，也都知道阮之珩当初是为什么把她拉进初创团队的。她能力一般，可众人看在她自带资源的份上，对她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大多能避则避。可最近，阮之珩有意将她架空，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唐竞心想，她对自己的处境心中有数，这分明是气急败坏、狗急跳墙了，想借这次舆论危机，重振自己公关总监的威风。
唐竞憋了一肚子气，正要反驳，就见会议室门被人推开，程曦站在门外，对余筱荟说道：“当然不对！不仅不对，还是大错特错！”
她的语气很冲，激得余筱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吼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无论程曦和余筱荟过去有多么面和心不和，程曦依旧把甲方该有的面子留给对方。但她今天不想再忍耐了，从业多年的专业素养和职业操守好像变成了强风，撺掇着她的心火甚旺。
程曦甚至顾不上和阮之珩、唐竞打招呼，只是走到余筱荟面前，严厉地问道：“你说你是领驭汽车的公关总监，那我问你，危机公关处理原则的第一条是什么？”
余筱荟从未见过如此盛气凌人的程曦，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程曦见她不说话，冷着嗓子又往前逼近了一步，“是承担责任，真诚沟通。这也就意味着，应对公关危机，是绝对不能说谎的！”
“说谎怎么了？公众又不知道我和之珩的真实关系，能解决问题不就行了！”余筱荟只慌乱了片刻，便又端起了自己“大公主”的架子，“再说了，我这是在帮你。难道你会站出来回应，说他怀里的那个女人是你自己吗？！”
“说谎怎么了，这种问题你也问得出来？”唐竞听着，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公关危机的性质，就和我们平常人犯错差不多。犯错不可怕，是个人都会犯错，只要能承认错误，努力改进，就能赢得谅解。可是说谎不一样，说谎代表这个人的品德有问题。一旦让公众认为领驭汽车是个会撒谎的企业，以后又有谁会相信我们的品德，相信我们的产品呢？！”
“那……那我们就对外宣称，坚持我和之珩就是男女朋友，不就行了？”余筱荟说着，心虚地看了眼始终沉默的阮之珩。
如果不是中间隔了张宽大的会议桌，唐竞可能已经拿起一旁的花瓶狠狠敲在余筱荟的头上了——这个女人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草包吗？
程曦的愤怒化为无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余筱荟沟通了，只能把包放在一旁，泄气地去看阮之珩。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要解决问题才是。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高醒和徐晓彤拿着手机冲了进来：“老大，老大，邓虎又发第二篇长微博了！”
第50章 危机公关的首要原则（下）
程曦觉得，现在除非高醒和徐晓彤告诉她外面天塌了，她都不会再因为其他信息而惊讶了。
这么想着，她接过高醒的手机，但只扫了一眼，便想收回刚才的想法。
此刻的她，宁愿是外面的天塌了。
邓虎发布的第二微博长文，标题为《亚历山大女总监涉嫌性贿赂？阮之珩怀中的神秘女子究竟是谁？》。
在这篇长文中，邓虎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罗兰湖大酒店客房长廊的监控录像，程曦的脸十分清晰地显示在录像截图里，她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晚礼服，从阮之珩的房间里出来。
而那身礼服，正和照片中被阮之珩抱在怀里的女子所穿的一致。
邓虎还晒出一张 Excel 统计表的截图， 而截图下面的配文言之凿凿地写道，这个 Excel 表格来自程曦团队内部，上面显示程曦离开的这间客房，登记的正是阮之珩的名字。
程曦看着，呆愣了一秒，再与徐晓彤对视的时候，后者已经慌了。徐晓彤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曦姐……我……我没……”
程曦深吸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徐晓彤不要再往下说了。她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继续往下读，可待她看完全文，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还是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除了两张配图，邓虎还强调道，彼时正值领驭汽车公关传播的竞标时期，亚历山大身为竞标的候选公司之一，是如何和阮之珩保持密切接触的，字里行间已经把程曦塑造为一个为了业务不惜牺牲色相的女子。
那边厢的唐竞在心中大叫不好，连忙打开领驭汽车的官方微博。果然，在余筱荟自作主张发布的那条微博下面已经涌进了大量的负面评论，都是在指责领驭汽车作秀、说谎和质疑 Aurora 产品质量的内容。
舆论发酵成这样，要删除这条微博已经来不及了——只会显得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你自己看看。”唐竞把电脑推到余筱荟面前，冷笑道，“你不是认为说谎没什么吗？现在连累整个公司和你一起打脸！”
余筱荟眼神闪躲了一下，嘴硬道：“我们就说……就说之珩不在房间里，不就行了？”
“余筱荟。”阮之珩终于开口了，他的目光像冷箭一样射在余筱荟身上，“那天晚上程曦高烧，我放心不下，亲手将她抱进了我的房间。你觉得邓虎可以拿到她离开时的监控录像，就拿不到我把她抱进房间里的监控？”
这是阮之珩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余筱荟，他语气森然，已然盛怒。余筱荟终于噤声，不再说话。
见余筱荟安静下来，阮之珩又去看程曦，目光在一瞬间就柔了下来。
“程曦……”他唤她，想开口安慰她几句，却见后者冲自己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程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若有千斤重，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问题总归是要解决的。现在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亚历山大了，我必须要和连总商量一下，大家需要一起应对才行。”
她说着，就给连城打电话，对方却一直处在忙音中。
程曦百感交集，对高醒和徐晓彤交代道：“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看唐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程曦说着，也不看任何人，拿起桌上的大包，转身就要走了。徐晓彤内心惶恐，几步跟上，连忙喊道：“曦姐，我和你一起回去！”
程曦回过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她面色惨白，却眼神坚定地冲徐晓彤摇了摇头。
徐晓彤自然明白程曦的意思——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那份 Excel 表格是由她发出去。
*
回公司的路上，程曦又给连城打了无数个电话，均被对方挂断了。
出租车好不容易开到亚历山大的门口，程曦付完车资，便一股脑儿向连城的办公室跑去，根本顾不得一路上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事看向自己的目光。
这事闹得这么大，别说亚历山大的同事了，估计整个汽车公关圈都已经知道了。
“大工厂”的二层半，那条她在这六年中走过无数遍的路，这一次却显得格外漫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楼梯间拾级而上，却不想在二楼的拐角处，遇见了陆垚。
他们上一次在这里狭路相逢，正是两人同时被擢升为“代理总监”的那一天。
如今斗转星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当初那一句戏谑的“陆总”，如今程曦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
她迎上陆垚的目光，他似乎也已经等待她多时了。
见程曦喘着粗气，陆垚的眼神微动，说道：“别跑了，老连不会见你的。”
程曦一怔，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陆垚咬了咬牙，决定开门见山，“老连让我带句话给你——如果你还想自救，就必须要下狠心。”
程曦赶着去见连城，就是希望公司能够站出来维护自己，哪怕只是发布一条无关痛痒的声明，说明亚历山大参与领驭汽车的竞标是绝对合法、合规的，相信程曦与阮之珩之间不存在任何非法勾当，也会让她更有底气去面对外界的冷言冷语。
可这个当下，连城却派陆垚传话，要她“自救”？
程曦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问道：“请问陆总，我能怎么自救？”
见程曦面如土色，陆垚于心不忍，他几步走下楼梯，平视着她，小声地说：“就说你不是自愿的，你也是受害者。”
时近傍晚六点，楼梯间里亮起刺眼的白炽灯，程曦站在灰白的光线里，手脚冰凉。她将陆垚的话来来回回思考了好几遍，反问道：“你是让我诬蔑阮之珩，说他强奸我？可那天晚上，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见程曦还在犹豫，陆垚不禁提高了音量，“酒店的房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邓虎不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长篇大论地引人遐想吗？你就说自己是被迫的，谁又有证据说你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