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珩将这两句话念给程曦听，见她蹙眉点头，于是又追问道：“这个夏朗是谁？高醒他们要去帮什么忙？”
“夏朗姐是我的前领导，也是我师父。”程曦解释着，露出一丝笑容，“其实关机前，我除了给妈妈打过电话，也给夏朗姐打了个电话，求她帮我一起想想办法。”
在与程曦共事的这段时间里，阮之珩也认识到了她在公关传播上的能力。如今挫折当前，程曦身为局中人，难免一头乱麻，而这位夏朗既然是程曦的师父，想必其专业更在程曦之上，当下有了她的帮助，事情的转机似乎又明朗了一些。
“我和夏朗姐商量了很久，虽然这个办法不一定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程曦这话，颇有几丝安慰的意味。阮之珩听着，只觉得眼下她还惦记着自己的情绪，心中感慨万千，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一直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程曦的手。他说：“这一关，我们一定能过去。”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此刻握住她的力度又极强。程曦感受到了他的坚定，不由得觉得更安心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冲他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这是今晚见面，程曦第四次对阮之珩笑了，可他总觉得，她的眼角总有若有似无的泪光。
阮之珩忍不住喟叹，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安抚似的摸了摸，说道：“程曦，如果你觉得心里难受，可以不用勉强自己一直笑的。以后你想哭，随时都可以哭出来。”
方才的笑意还僵在嘴角，程曦鼻子一酸，强忍了几天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第54章 同一个月亮
这一晚，同样不好过的还有陆垚。
装潢高档、金碧辉煌的私人会所里，大圆桌上缓慢转动着精致昂贵的食物。他端起高脚杯，对面前的男子说道：“陈秘，这杯我敬您。”
被称作“陈秘”的男子，正是阮赫连的首席秘书陈咏。有道汽车的公关总监春节前便离职了，暂时由他代管公关部门。只见他跷着二郎腿，一手夹着圣·洛朗，一手平放在膝上。烟雾缭绕中，他微微抬眼，瞟了一眼陆垚，便把目光移开了。
同席的还有两名男子，都是有道汽车公关部的员工。其中一人见陈咏没有搭理陆垚，连忙道：“陆总，一杯恐怕不够吧？”
“就是，就是。”另一人马上附和道，“至少三杯。”
陆垚微微一愣，又立刻从善如流地笑道：“当然，我敬陈秘三杯。”
他说着，端着酒杯就要干，可是嘴巴还没碰到杯沿，那人又说话了：“怎么没倒满啊？”
他说着，站起身来，拿过一旁的红酒瓶，便往陆垚的酒杯里倒。
为了利于红酒的香气挥发，红酒杯的设计向来是身大腰宽，快抵上一小碗汤羹的容量，别说这么喝红酒有多滑稽，光是一杯就能把人撑着。
陆垚刚想说些什么来阻止，对方又说：“陆总，交代给你们的事情没办好，还不得诚心赔罪？”
陆垚知道，这“没办好”指的正是说服程曦污蔑阮之珩的那件事。他无可奈何，又没其他办法，只能端着那几乎满杯的红酒，赔笑道：“陈秘，我敬您。”
他说着，微微皱起眉头，像喝药一般干了那杯红酒。
待他放下酒杯，公关部的人又立刻将其倒满，起哄道：“早就听闻亚历山大陆总的酒量，今天一见，果然不凡啊！”
那第一杯酒还堵在胸口，陆垚又被说话的人拱着喝了第二杯。
他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吞下最后一口，此刻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陆垚心想这第三杯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了了，连忙拿起空酒杯，稍微躲过那准备给他斟第三杯酒的手。
陈咏见状，终于开口：“你们就别欺负陆总了。”
陆垚听着，正要道谢，又听陈咏继续说道：“不过啊，你们亚历山大这次是彻底得罪领驭这个客户了，应该不想再丢了有道汽车吧？”
陆垚微微一愣，就见另外两人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主动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上了第三杯酒。
包厢里弥漫着雪茄和红酒的气息，熏得人发晕。陆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醉了，只觉得手脚已不听使唤，像有自主意识似的端起那杯酒，仰头就喝了下去。
这会儿，陈咏才终于拿正眼看他。
“那件事办得不好，也不能怪你。”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程曦，是吧？她也是个有自主意识的人，她不愿意，你也不能强迫她。”
陈咏说完，扬了扬手里的雪茄，陆垚刚想去桌上找烟灰缸，对方已经一伸手，将雪茄灰弹进了他的手心里。
掌心被短促地烫了一下，陆垚攥紧那只手，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她不懂事。”
陈咏似乎对这句话很满意，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杯子，陆垚赶紧拿起酒瓶，往里头斟酒。
*
这顿酒不知道喝了多久，陆垚只记得自己找机会去厕所偷偷吐了好几次，陈咏才像终于尽兴了一般，说要回家了。
陆垚把他们一行人送到门口，提前安排好的三辆商务车已经等在那里。
陈咏的级别最高，大家簇拥着他走到车前，先送他离开。司机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就听有人叫道：“哎呀，陈秘，您这袖口上沾的什么啊？”
陈咏定睛一看，便看见自己的右手袖口沾着淡黄色的膏状物，像是方才酒桌上用来搭配刺身食用的酱料。
众人颇为殷勤地想从自己身上翻出几张纸巾，而陆垚宛若自暴自弃一般，走到陈咏面前，撸起自己的领带，一把擦掉了那个酱料。
陈咏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精明的笑容，他重重地拍了拍陆垚的肩膀，说了句：“后生可畏。”
陆垚笑着替他挡住车顶，送他上车。直到车子开远，他又依次拉开另外两辆商务车的车门，与公关部的两位员工道别。
车辆依次消失在夜幕中，直到周遭终于恢复安静，陆垚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疲倦的身影映在会所的玻璃大门上，他自己看着，总觉得陈咏那几掌，拍得他矮了半寸。
他忍不住想：终于结束了。可身体里又立刻跳出来另一道声音反问道：真的结束了吗？
二月末的天还凉，寒风吹过来，冻得陆垚一个激灵。他终于清醒了一点儿，拿出手机，才发现已经快夜里两点了。
他打开代驾 APP，想找一名代驾，APP 却显示附近暂无可用代驾，需从远处调度，询问他是否愿意等待。
陆垚伸手，点下了“愿意”的按钮。
高级私人会所隐藏于高档住宅区内，此刻整个小区都已经黑了，只剩路灯和不知名的虫鸣。身体里的酒精似乎在这种安静中慢慢消退，陆垚像想起什么似的点开热搜，在搜索条里输入“程曦”两个字，关于程曦的照片和手机号便立刻出现在了屏幕上。
热搜已经没有了，但是那些关于程曦的污言秽语和人肉信息，却永远地留在了互联网平台上。
陆垚摇了摇头，像是想甩开脑海中的什么想法。他又点开微信，打算刷一刷朋友圈来打发时间，却发现徐晓彤在一分钟前刚发了张图片，是漆黑天空中的半轮明月，配文道：天总会亮。
陆垚放下手机，不自觉地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头顶也有半轮月亮。
那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吗？
就这么一瞬间，陆垚觉得天上的白月比路灯还亮。陈咏的那句“后生可畏”犹然在耳，陆垚从未觉得这四个字如此讽刺。
他从朋友圈里退了出来，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热搜 魏总”，一打开对话框，手指便在屏幕上快速敲打起来：魏总，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有几个帖子想麻烦您删一下……
第55章 公关的魔法（上）
进入初春，B 市的天渐渐亮得早了，可惜今天是雾霾天，上午八点多的光景，整座城市只显出一个灰蒙蒙的轮廓。
几乎一夜没睡的徐晓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走进了 CBD 商圈的一家咖啡厅。
与室外寒冷且沉闷的气氛不同，咖啡厅里开着暖风，整个大厅点着暖黄色的大灯，照着装饰用的绿植生气勃勃。
此刻还不到上班时间，但柜台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几乎都是在 CBD 上班的白领。徐晓彤的脸上挂着两个比咖啡还黑的黑眼圈，她强打着精神，在人群搜寻着，却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这时，她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徐晓彤划开屏幕，发现高醒给她发了一条微信：目标人物出现。
大脑里立刻响起了电影《碟中谍》的背景音乐，徐晓彤瞬间挺直了背脊。她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发，回复道：行得通吗？我好紧张啊！！！
三个感叹号精准传递了她的焦虑，高醒连忙安慰道：别慌，按老大和夏朗姐交代的去做。
看到“老大”两个字，徐晓彤深吸一口气，随即脚步一旋，走进了柜台前的队伍里。
*
另一边，被称作“目标人物”的 Fiona 熟稔地将车子开进 MA 大厦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再搭电梯上楼。
不过她没有直接去往自己位于二十八楼的办公室，而是到了一层大厅，便脚步一旋，去了大厦临近的咖啡馆。
MA 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这之前的一小段时间是 Fiona 留给自己的“放风”时间——
她每天上午六点就要起床，挨个叫醒家里的两个孩子，再盯着他们刷牙、洗脸、换衣服……虽然有保姆负责早餐，她也必须看着孩子们把牛奶、鸡蛋都吃下去，然后再送他们去上学。
七点半之前，要把大儿子送到小学，八点钟之前，要把小女儿送到幼儿园。等到九点，工作开始以后，她又得进入另一种全副武装的状态。开会、批文件、发邮件……不仅要惦记着老板交办的任务，还要管理好团队和乙方，避免他们给自己挖坑。
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将一直持续到傍晚六点，然后她下班，再穿过晚高峰拥堵的车流，赶回家陪孩子吃饭，辅导大儿子写作业。等她终于能够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抹上一层层的昂贵面霜时，几乎是夜里十点多了。
所以，这段夹在她送完孩子，还不用上班的半个小时，就显得格外珍贵。Fiona 一般会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买一杯热美式，然后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刷刷新闻，看看小说。
不过今天……咖啡厅里排队的人为什么这么多？
Fiona 站在队伍的末尾，不耐烦地抬手看表，只觉得照这个进度排下去，她买完咖啡，就得直接去办公室了。
那这咖啡还不如不喝呢。
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身边突然有人递上一个纸杯，还有一道甜甜的女声：“Fiona，中杯热美式，加奶不加糖。”
Fiona 定睛一看——墨绿色的杯体上印着黑色 logo，正是这家咖啡店的专用纸杯，杯子外围甚至还贴心地套上了隔热套。
至于中杯美式，加奶不加糖，也是她喝咖啡的一贯偏好。
再抬眼，就见那道女声的主人，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此刻正一脸谄媚又有点胆怯地看着自己。
“Fiona，您好！”见对方打量自己，徐晓彤连忙打招呼，“我是亚历山大的徐晓彤，昨晚和夏朗姐一起和您通过电话的……”
一听到“夏朗”这两个字，那股因为排队而起的烦躁感瞬间就在 Fiona 心中放大了，她眉头微蹙，说道：“你们怎么这样阴魂不散？我昨晚不是已经在电话里拒绝你们了？”
对方的态度早就在徐晓彤的预料内，但在经过余筱荟带来的种种历练后，现在的她不会再因为甲方的动辄得咎而觉得焦虑了。只见她依旧维持着笑脸，将手中的咖啡往上一递，说：“很抱歉叨扰到您，但……我只占用您五分钟的时间，说完我就走，这样您还可以在这里安静地待上二十五分钟。”
*
考虑到靠窗的位置，容易被 MA 的同事撞见，Fiona 拉着徐晓彤，选了一个背墙的角落坐下。
她接过徐晓彤手里的咖啡，轻啜一口，道：“说吧。”
“夏朗姐在电话里和您提过，曦姐……我是说程曦，她现在的处境很不好，被媒体泼了脏水，公司也不站在她那边。”徐晓彤轻吐一口气，说出自己准备已久的腹稿，“所以，我们想请和程曦合作过的圈内人发条微博，个人微博就行，来证明她的清白。尽管无法提供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是网友看到这么多圈内人力挺程曦，多少还是能够影响舆论的。”
昨天，高醒一从人力资源部拿到那份人事声明，他和徐晓彤就彻底慌——
连城这么做，很明显是彻底放弃程曦了，真真的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他们两个火急火燎，又毫无头绪。好在当时阮之珩已经在杏花村找到了程曦，他们依据程曦的交代，找到第一事业中心的前总监夏朗。
但凡做过公关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已经过了危机响应的最佳时机，又因为余筱荟的“猪队友”行为，让程曦和阮之珩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境地。
“不过……这还不是死局。”夏朗不紧不慢地说着，似在思考，“公关的作用不就是通过第三方来弱化品牌宣传的痕迹吗？邓虎是第三方，所以即便他说得捕风捉影，也能让人信服。那我们也可以找第三方，来帮程曦扭转局面。”
徐晓彤不明就里，连忙问：“我们也找媒体吗？”
“不。”夏朗摇摇头，“第三方可不只有媒体。”
夏朗说完，就掏出手机打电话。徐晓彤在旁边听着，也渐渐明白她口中的“第三方”有媒体，但更多的是和程曦有过合作的客户、供应商。
夏朗在公关行业十多年，人脉还是很广的，加之程曦的核心客户也都是夏朗留下的，所以在甲方面前，她也说得上几句话。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唯一拒绝她们的就是 MA Auto 的公关总监 Fiona。
当时电话一接通，夏朗没说两句，Fiona 就说自己忙，把电话挂了。徐晓彤别无他法，只能今天一早来 MA 大厦碰碰运气。
此刻，她端坐在沙发上，像个小学生一般乖巧。而 Fiona 听完她的请求，没有接话，只是喝着咖啡，又看了看表。
徐晓彤知道她这是不为所动、意扰心烦的表现，不禁手心冒汗，但一想到马上就要九点了，她心一横，加快语速道：“我们给所有的甲方客户以及合作方都打了电话，他们都答应了……估计这会儿，有不少人都已经发了微博。”
徐晓彤说着，见 Fiona 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焦急的语调中逐渐有了哀求，“亚历山大九点就要发布人事声明了，说明‘性贿赂’的行为都是程曦一人所为。在那儿之前，如果不能形成‘公关圈力挺程曦’的氛围，那她……她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此断送了。她为 MA 处理过两次危机，您也很认可她的工作能力，对吧？如果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您也会替她感到惋惜吧？”
同样身为职场女性，徐晓彤不信 Fiona 对程曦就没有一点点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