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垚说的没错,只要她说自己是被迫的,即便是当事人之一的阮之珩,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反驳她。就像邓虎杜撰她与阮之珩的苟且之事,她也同样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还自己一个公道。
但公道是要靠证据来说明的吗?公道难道不应该自在人心吗?
“危机公关的首条原则是不能说谎,之前余筱荟的处理方法就已经犯了大忌。”程曦的语气不容分说,“我不可能再编造一个谎言,往阮之珩身上泼脏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危机公关的处理原则?!”陆垚气恼地低吼道,“现在,阮之珩涉嫌受贿,你呢,涉嫌行贿。且不论领驭汽车会不会接受有关部门的调查,Aurora 的上市计划会不会延后,亚历山大和领驭汽车肯定是要暂时终止合作了。这个客户对公司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你能不能先把你的专业理论放一放?!”
陆垚语速飞快,程曦只觉得这些语句像子弹一样从耳边飞过,在它们停止的那一刹那,发出动人心魄的枪响,她突然明白了连城的决定。
程曦心如死灰,突然就想起前两日在疗养院的电梯前,麦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看向陆垚,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一直和有道汽车保持着联系?”
陆垚被她问得一愣,随即僵硬地点了点头。
程曦又问:“这不是老连的建议,是阮赫连让你们这么转达的吧?”
这一次,陆垚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了,陆垚的反应足以说明,连城已经在领驭汽车和有道汽车之间做出了选择。
那么,连城肯定也已经在她和陆垚之间做出了选择。
也许,早在阮之珩因为媒体论坛的视频而上热搜的时候,阮赫连就已经决定联手邓虎,谋划反击。
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是他们太单纯,高估了人性,放松了警惕。
程曦精神恍惚,心中却有个答案已经生根发芽。聪明人要懂得接受现实,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动摇连城的决定。
但是,她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确认。
“陆垚。”程曦想着,上前一步,“那份 Excel 表格,不是你发给邓虎的,对不对?”
陆垚听着,倏地扭过头来。他正要辩解,就见程曦一脸祈求地看着自己。
那股祈求透着一丝郑重,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求求你,告诉我,不是你做的。求求你,告诉我,我曾经的队友没有背叛我。
陆垚咬了咬牙,他伸出手扶住程曦的肩膀,解释道:“会务组今天确实要和罗兰湖大酒店对账,每个事业中心都收到了填表的需求。这件事,你随便去问哪个事业中心,就能知道答案。”
“好。我相信你。”程曦说着,脚步一旋,转身就走。
见她离开,陆垚在她身后叫道:“那个阮之珩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保护他的名声,比保护你自己的名声,保护你的职业生涯还重要?!”
程曦闻声驻足,再抬头时,方才的悲伤已经悉数隐去,她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和认真。
陆垚继续说道: “老连说了,只要你同意这么做,你就还是第一事业中心的 SAM。我也和他达成了一致,只要你不走,汽车客户业务就都还是你的。所有一切回到最初,什么都没有改变。”
程曦听着,突然笑了。
如果她按照他们希望的剧本去演出,自己确实是有机会独善其身,可阮之珩和领驭汽车就将彻底功败垂成,然后阮赫连拔掉一颗眼中钉,陆垚升任总监,亚历山大与有道汽车达成合作。
真的能够所有一切回到最初,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她问陆垚:“你觉得,我只是为了保护阮之珩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却格外锐利,仿佛两把利剑,让陆垚躲闪不及,自惭形秽到片甲不留。
他有些气急败坏,只能语速飞快地反击:“程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高风亮节,我们所有人都是龌龊小人?”
程曦听着,反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是个龌龊小人吗?”
陆垚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直接怔愣在原地。随即,他又听程曦说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这么多年了,陆垚,你听我说过你一句不对吗?”
“也许在你眼里,这就是一份工作。做业绩,拿奖金,升职加薪,不过如此。可对我而言,这是我实现个人价值的地方,尽管不能事事如愿,我也希望自己在为之付出的,是正确的事。”
她不是在保护阮之珩。她只是太明白整件事的是非曲直,无法空口白牙,将“白”的说成“黑”的而已。
她在保护的,只是自己一直守在内心的原则罢了。
“我们不一样。”程曦的眼神软下来,语气却始终坚定,“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像我一样,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变成你。”
陆垚听着,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在翻涌,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那个最能说会道、妙语连珠的男人就这么呆站在自己面前,程曦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说了句“保重”,便转身走了。
这一次,陆垚没有叫住她。可是,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程曦,我们的确不一样。我只是没办法像你一直这么勇敢和坚定罢了。
第51章 男人和女人,就不能公平竞争吗?
程曦第二天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她消失之前,她用公司邮箱发了一封邮件,收件人是连城和分管第一事业中心的人力资源主管,同时抄送了陆垚、高醒和徐晓彤。
程曦在邮件正文总结了目前所有项目的进度,并附上了客户名单和联系方式。
她在邮件最后还附言道,由于六年的工作文件实在太多,她将尽快整理完毕,若有其他问题,可通过邮件联系她。另外,高醒和徐晓彤对汽车业务十分熟悉,且客户满意度很高,希望他们能继续留任第一事业中心,负责汽车业务。
徐晓彤将邮件反复看了几遍,忍不住在工位上骂了一句脏话。
高醒情急之下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他一边观察周围同事的眼色,一边小声地说:“你小点儿声,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吗?”
这两天,程曦和阮之珩的负面新闻在公司里闹得沸沸扬扬,其他业务组的同事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们,希望能吃到一些网络上没有的“瓜”。
徐晓彤明白高醒的意思,她咬紧后槽牙,忍住喉咙间的哽咽,小声地说:“曦姐这邮件不就是申请离职的意思吗?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这何止是申请离职的意思?这简直就是把业务都拱手让给陆垚了嘛!高醒看着,也不由得叹气:“我看昨天有人把她的手机号给人肉出来了,这会儿估计手机都被打爆了,当然不能开机了。”
徐晓彤闻言,立即将高醒方才的交代抛到脑后,义愤填膺地说:“网上那群键盘侠是吃饱了撑的吗?!”
高醒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连声说:“下班之后咱们一起去老大家里看看,你现在先专心把工作做好,别给老大丢脸。”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走到了他们的工位前,两人顿时被一阵阴影笼罩。
徐晓彤和高醒一起抬头,见陆垚站在一旁,拿着一个文件夹,问:“这个是华扬汽车去年的公关传播报告吧?有电子版吗?给我的邮箱发一份。”
陆垚神情平和,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可徐晓彤现在看见他,脑海里就会闪过那份 Excel 表格。她心中觉得窝火,一下子就顶撞了回去:“华扬是曦姐的客户,你要这个报告做什么?!”
小姑娘面色不虞,语气横冲直撞的,陆垚被她怼得脸色都变了,但还保持着最基本的风度,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晓彤!”高醒递给徐晓彤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再满脸歉然地转向陆垚,“陆总,这个电子版我有,我找到以后马上发您邮箱。”
“好,麻烦你。”陆垚顺着高醒给的台阶就下了,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在侧身的那一刹那,深深地看了徐晓彤一眼。
“你凶他做什么?”眼见陆垚走远,高醒压低了声音骂徐晓彤,“事情发展成这样,咱俩还能坐在工位上,你觉得是谁的功劳?”
程曦固然在邮件里替他们求了情,可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垚升任第一事业中心的正式总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俩身为其头号竞争对手的部下,本应该是第一批被“咔嚓”掉的人员,可如今还是稳妥地待在第一事业中心,可见是陆垚“手下留情”了。
徐晓彤扁着嘴巴不说话,只盯着电脑屏幕,积蓄在眼角多时的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下来。
虽然那份 Excel 表格不是她泄露的,可她还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帮凶”。她又觉得自己不争气,此刻只会坐在这里流眼泪,什么忙都帮不上。
徐晓彤负气一般地用手背去擦眼泪,带着眼线和睫毛膏一起糊作一团。高醒见状,知道现在和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把一整包抽纸往她桌上一放,就回身找陆垚要的报告去了。
只是他刚在文件夹里找到报告,还没来得及把它拖进邮件附件,就见徐晓彤“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昂首阔步地朝陆垚走去。
“诶!”高醒想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徐晓彤脚下生风,快步走到陆垚面前,双脚并拢,以一种军训立正的姿势面对着他。
陆垚被她这副气势震慑住了,正要开口问她“你干什么”,就被徐晓彤打断了:“陆垚,我要和你聊聊。”
这下别说陆垚了,方圆五六米内的同事都被震住了。周围探究的目光像镭射灯一样扫过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陆垚从椅子上站起来,先徐晓彤一步,就往外走去。
*
陆垚和徐晓彤,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工厂”的西北门。这里挨着园区的停车场,位置偏僻,不到上下班的时间,鲜有人往。
陆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抽了一口,说:“程曦那么拎得清的一个人,怎么带出来你这个脑子长包的?”
他才做了她的新领导,她竟然当众叫他“陆垚”?她以为这样就能羞辱到他吗?毁掉的不过是她自己的职业前程罢了!
思及此,陆垚冲徐晓彤评价一句:“幼稚!”
在徐晓彤和陆垚逐渐熟稔的这段时间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难听话。可徐晓彤并不往心里去,她只问陆垚:“你不是喜欢曦姐吗?”
陆垚闻言一怔,随即答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徐晓彤打断他:“既然你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害她?”
她没有提及那份 Excel,他却知道她在暗指什么。
手中的香烟没抽几口,陆垚却已没了心情。他把燃到半截的香烟掷到地上,低头,用脚碾灭,再抬头的时候,已是一脸嘲讽。
他说:“徐晓彤,我之前说过吧?如果你再怀疑我的人品,可就不是一顿日料这么简单了。”
“不是你吗?”徐晓彤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狠厉,只紧紧盯住陆垚,“曦姐被诬陷,被离职,你拿下有道汽车,你升总监,所有的好处都让你占了——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这些都是公司的决定,第一事业中心只有两个代理总监,不是她,就是我,有什么奇怪的?”陆垚也被激怒了,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徐晓彤,“况且,我早就在过年的时候告诉过你,老连为什么会更偏向我。”
想起那个关于“公关从业者六成以上都是女性,为什么最后做到高管的还是男性居多”的讨论,徐晓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年轻气盛,又为程曦愤愤不平,满心的委屈和不满正觉得无处发泄,陆垚此刻的发言,仿佛是一种神秘的魔法,触摸到了她的开关。
只见徐晓彤语速极快,像机关枪一样向陆垚扫射道:“就是有你们这样的男人!自以为是,居高临下,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女公关漂亮一点,就是不正当职业,女公关和男客户走得近一点,就是性贿赂!外泄公司内部资料,内耗走自己的业务骨感,是什么高招吗?!对一个兢兢业业的职场女性做‘荡妇羞辱’,是一个自媒体该有的修养吗?!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问题?这一切不奇怪吗?!”
徐晓彤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了。陆垚被她的气势震慑住,还来不及反驳,又听她字字珠玑地喊道:“男人和女人,就不能公平竞争吗?!我们会生孩子,就要被套上‘以家庭为重’的刻板印象!你们男人要是有本事,你们倒是自己生啊!”
徐晓彤吼完这一通,只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她看向陆垚,只见后者面色铁青,平时那副仿若镶在脸上的“温文尔雅”早已消失殆尽。
那是一张徐晓彤从未见过的脸——就算陆垚方才还在对她说着难听话,但脸上的肌肉也始终是松弛的。而现在,这张号称“亚历山大第一美男”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眼神阴鸷地看着她,额头上的几根青筋越来越明显。
上一秒,徐晓彤还宛若一个披荆斩棘的女战士,而此刻,她的气焰又在陆垚沉默的凝视中弱了下来。她像是被他钉在地上了一样,动也不能动,就这样困在了男人和墙角之间。
“徐晓彤!”这时,一道男声恍若从天而降,适时解救了她。徐晓彤如获大释,闻声去找,就见阮之珩站在不远处,拿着车钥匙,焦急地看向这边。
“珩总!”徐晓彤叫着,一下推开了陆垚,朝阮之珩小跑过去。
陆垚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阮之珩的眼神在陆、徐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冲徐晓彤问道,“程曦呢?她在公司吗?”
听到“程曦”两个字,徐晓彤心里的委屈又翻涌起来,只是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陆垚走过来,说:“你怎么还敢来这里?”
阮之珩神色一凛,抿紧了嘴,没有说话。
邓虎写出那样的丑闻报道,且不论内容真假,程曦背负的远比他阮之珩要多得多——她很可能就此葬送职业生涯,更严重的是她身为一名女性,从此被人钉在了“不检点”的耻辱柱上。
“我有话要和她说,可是她关机了。”阮之珩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我也去了她住的地方,可惜家里没人,只能来公司看看。”
听到程曦不在家,徐晓彤的脸顿时就垮了,她说:“高醒方才说,曦姐的个人信息和手机号都被人肉了,所以她不敢开机。如果她不在家的话,那她还能去哪里?”
阮之珩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急色道:“除了家和公司,她平时还喜欢去哪里?”
徐晓彤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而一旁的陆垚则嗤笑道:“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不要再去找她了。在找到办法让真相大白之前,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避嫌!”
如果二人再接触,被有心人拍到什么画面,继续拿来做文章,那还得了!
这个道理阮之珩不是不懂,他看向陆垚,满脸倦容,声音沙哑:“陆垚,程曦的父亲就是因为被人公布了个人信息,在接到骚扰电话的时候意外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