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公关的人大多精明，面对纷争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别提让他们出来站队了。
夏朗放好手机，拿起一个可颂面包后，又说道：“好在圈里人对邓虎是积怨已久。借着你的这件事，大家也算是联合起来，向‘邓虎们’亮了个态度。”
程曦举着咖啡，若有所思道：“还好最后关头说动了 Fiona，如果她没有发声，这个策略只怕是事倍功半。”
“都是职场女性，她对你的遭遇多少会有些感同身受。也辛苦了高醒和晓彤，为你跑了这一趟。”夏朗感慨着，不由的凝神看住程曦，“但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你自己开口，来求我帮这个忙。”
“右耳朵说车”的负面报道发酵成热搜的时候，夏朗便觉得大事不妙，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给程曦打个关心的电话，程曦的电话便先来了。
电话里，程曦的情绪不高，很明显能听出来她刚刚哭过，但她并没有和夏朗抱怨、吐槽什么，只是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计划，希望夏朗出面，帮自己卖几个人情。
“你在亚历山大这些年，遇到困难和委屈，从来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这个局面，你自己想出来#公关圈力挺程曦#的话题，还得拉下脸面，让这些合作伙伴为你说话，心里其实很难受吧？”
“其实我也没有‘拉下脸面’，这不主要还是靠您、高醒和晓彤帮忙张罗吗？”程曦说着，露出一个看似豁达实则沉重的笑容，“我妈妈都说了，当年同样的境况，我爸到最后都没有认输。作为他的女儿，还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总不能让他丢脸。”
程素闻当年的遭遇，夏朗自然是知道的。听见程曦这么说，她宽慰道：“现在事情也算告一段落，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百分百解决了，但咱们也算尽了全力。你爸爸知道你撑到现在都没有放弃，一定也觉得很欣慰。你先别苦大仇深了，我可是好不容易请了假出来陪你吃早餐的，你开心一点儿！”
她说着，又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忍不住吐槽道：“啧，就是这个天气。”
程曦被她的语气逗笑了，点了点头，端起手里的咖啡就要喝。这时，夏朗的手机屏幕上又“叮咚”一声，闪出一条微博推送。
这两天，程曦最怕的就是这个声音，这会儿听着，仍旧觉得头皮发麻。倒是夏朗不以为意，直接拿起手机瞟了一眼，立刻笑了出来。
她说：“领驭汽车的那位珩总，还有微博小号？”
第58章 狮子和鬣狗（下）
阮之珩在微博上还有小号？
程曦一愣，就要去接夏朗的手机，不想夏朗一下躲过，揶揄道：“都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这会儿你该开机了吧？”
夏朗语气玩笑，但程曦知道这是“老领导”鼓励自己面对现实，不要再害怕网上的人肉信息。她一咬牙，打开了自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再直奔主题，打开了微博 APP。
除了#公关圈力挺程曦#和#邓虎 黑媒体#的话题外，还有一个话题在热搜榜上极速上升，内容是#阮之珩小号告白#。
像有心电感应似的，程曦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快速滑开微博，点进那个话题页，就见一个名为“汽车人 Kyle”的账号发布了一篇长图文。
文章很长，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按时间线叙述了一段回忆。回忆从十多年前的 R 大校园讲起，说一个女孩儿是怎么喜欢一个男孩儿，但是那个男孩儿因为家庭压力，总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最后选择去了德国，与女孩儿不告而别。
可就在德国留学、工作的那段时间，他对女孩儿的感情反而日渐清晰，却碍于自己一事无成，又于心有愧，不能马上回国，只能在日记里记录这种心情。
长文写到这里，搭配了一些配图，均为德文日记，笔迹有新有旧，但很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正是那个在罗兰湖大酒店的清晨，程曦在阮之珩的客房里看到的那本。
程曦眼睫微动，继续读下去——时间线来到去年，男孩儿没想到时隔十年，自己还有机会和女孩儿重逢，甚至建立了甲、乙方的业务关系。女孩儿经过岁月的洗礼，一改旧时的青涩天真，成长为了一个干练成熟的职业公关人，不仅帮助他和自己的公司打造了优秀的公关案例，也解决了许多潜伏的公关危机。
就在这些因为工作而建立起的朝夕相处中，男孩儿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孩儿始终保留着那份抱诚守真的正直，由天边熹微的晨光成长为正午暖阳，也从之前激励男孩儿努力的动力，成为他如今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对她的感情，只深不浅。唯一没有做好的便是在她病重发烧的那一晚，关心则乱，将她留在了房间里照顾，给了外界误会他们的机会。
长文在最后写道，男孩儿问过女孩儿为什么要做公关，女孩儿说如果公关是一件“武器”的话，她希望用它来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那么今天，如果他发这一篇长文也算一种公关应对的话，他希望自己可以保护好女孩儿，保护她不要再被捕风捉影的文章抹黑，被网络上的流言蜚语攻击。
程曦读着，不禁心旌摇荡——这便是他昨天晚上提到的，要说的“其他真话”吗？
夏朗也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完了长文，她感叹一声，又去翻这个账号发过的其他内容，发现其内容更新得不算频繁，但每次发图，都是不同地点的日出照片。
她忍不住问程曦：“是因为你单名一个‘曦’字，所以他这么爱拍日出？”
“啊？”程曦还处在长文带来的极致震撼中，她呆若木鸡地看向夏朗，发出一个单音。
夏朗露出一个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她知道阮之珩的这篇长文不见得能说服公众，但至少已经说服程曦了。
夏朗又在话题页里翻了翻，发现已经有人将阮之珩的德语日记翻译了出来。德语专业的学生感慨其用词之精美，吃瓜路人则感慨其用词之深情；也有不少女性网友跳出来，表示要让自己的男朋友按照这个模板给自己写一封情书；甚至有人扒出了“右耳朵说车”账号过往的文章，分析其文风是如何的附耳射声、不足为凭，在阮之珩的真情告白下显得有多么的龌龊不堪。
前有#公关圈力挺程曦#，后有#阮之珩小号告白#，虽然仍有不少网友吐槽这是一场公关作秀，但之前因为邓虎的负面报道而形成的一边倒的舆论已经开始扭转了。
最重要的是，阮之珩和程曦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本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很快，领驭汽车的官方微博和微信公众号都发布了律师函，表示领驭汽车的公关传播竞标流程是绝对合法、合规的，负面报道中所影射的问题，公司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进行调查；同时，领驭汽车将正式起诉“右耳朵说车”等媒体账号，而公司的原公关总监余筱荟未经公司允许，私自盗取官微账号，发布不实内容，即日起已被革职，其职务暂时由市场总监唐竞代理。
虽然反应速度算不上及时，但是领驭汽车也算官方给予了回应。而亚历山大原定于今天上午九点发布的人事声明，却迟迟不见踪影。
一家号称“本土第一”的公关公司，却在一场公关战中失了声音。
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了，程曦悬浮了两日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抬头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色，雾霾散了一些，太阳已经升高，整个城市再次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活力。
夏朗吃完面包，喝完果汁，又开始吃餐盘里的水果，她挥着叉子，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虽然打了反击战，但程曦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回去亚历山大了。她沉思片刻后，说：“夏朗姐，你觉得我还适合继续做这行吗？”
夏朗一愣，随即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错。”
程曦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我还记得你参加新人培训的那天。”夏朗放下叉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往会议室的台上一站，一眼就相中了你。”
亚历山大每年针对校招生所进行的新人培训，名为“培训”，实则是各个事业中心的挑人大会。学传媒的孩子大多活泼，从来不惧怕在公众场合表现自己，在亚历山大的多媒体阶梯会议室里，几十号新人都往前排中间的位置挤，就是希望自己能被有实力的领导一眼相中。
只有程曦，安静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十分低调。
夏朗发现，所有的新人都在忙于展示自己，只有这个小姑娘在观察环境。而她表现出来的又不是单纯的好奇或内向，而是某种谋定而后动的坚毅和谋划。
就像非洲大草原上准备捕食的雄狮。
夏朗此行的目的是想挑选一个有大将之风的苗子，和她一起服务最难搞的汽车客户。
就这一眼，她把程曦带回了第一事业中心。
程曦的“雄狮”特质在她的新人时期发挥出了极大的优势——她勤勉可靠，说一不二，兼具领导力和魄力，很快成为同期中的佼佼者。
但随着职位晋升，这种特质也显现出劣势来：她重视原则，不够圆滑，对于许多必须要在灰色地带中才能解决的问题，无从下手。
毕竟再强的雄狮，也难敌成群结队的鬣狗。
“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夏朗说着，有些歉意，“我想自己离职后，留你和陆垚 PK，或许你会为了升职，适应这种行业生态，强迫自己脱胎换骨；又或许你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用自己的优势说服连城忽视你的劣势。”
简而言之，要么就是她被世界改变，要么就是她改变世界。
可夏朗没想到是，程曦最后选择的是在不能改变世界的前提下，也不改变自己。
“对不起，领导。”程曦听明白了，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让你失望了。”
“你已经从业六年了，不需要再考虑‘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夏朗说着，摇了摇头，“这个行业就是这个样子。非洲大草原么？除了狮子和鬣狗，还有很多其他的动物，没有哪种生物是稳坐食物链顶端的。你要不要继续做公关，选择权完全在你自己。”
*
夏朗还要赶回家给孩子做中午饭，她和程曦吃完早餐，又开导了她一会儿，便道别离开了。
送走了夏朗，程曦又在西图澜娅餐厅坐了片刻，还是决定先给唐竞打个电话。
等待提示音响了一会儿，唐竞接了起来，语气还有些出乎意料：“程曦？你怎么先给我打电话了？”
程曦一怔，说：“你现在是领驭的公关总监了，我当然先给你打电话了。”
她这话说得颇有些义正词严的心虚，俨然忘了自己正在停职中，已经不管领驭汽车的业务了。
唐竞也不拆穿她，只“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了，被人当众表白，你害羞了？不敢面对当事人了？”
程曦被他说中了心事，脸颊顿时就红了。见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唐竞便继续道：“诶，之珩的告白文章写得这么长，这么深情，我这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你在微博上回应一下啊？”
“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程曦说着，垂下眼帘，“这篇长文如果能解决领驭汽车当前的公关危机，那是最好。剩下的，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了。”
唐竞听着，不由得感叹——程曦这么多年看似成长了，但内心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的。
想当年，她追阮之珩追得轰轰烈烈的，闹得整个 R 大几乎人尽皆知，可阵仗再大，她却还是会找到唐竞，恳求他帮忙删帖。
她每次找到他时，总说：“喜欢阮师兄是我自己的事情，没必要拿出来让大家讨论嘛。”
她是真心喜欢阮之珩的，不是要作秀给谁看。
唐竞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知道当年校内 BBS 上，那些关于你的帖子最后是怎么没的吗？”
程曦说：“难道不是我对你求爷爷告奶奶的，你终于对我心生怜悯，才愿意帮我删的吗？”
“不是哦。”唐竞轻笑了一声，故作神秘地说道，“是之珩出面找的我。”
程曦听着，一下就坐直了身体——阮之珩曾经帮她删过校内 BBS 的帖子吗？
第59章 如果忘记了，那就从牵手开始（上）
事情其实就发生在她和阮之珩确立关系没多久后的一天。那天晚上，阮之珩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就听室友 A 说：“你知道今天学校论坛上的热门帖是什么吗？大家都在押你和程曦什么时候分手。”
阮之珩不爱逛学校论坛，一些校园八卦都是听室友转述的。突然听到室友这么说，正准备去洗漱的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室友 A 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到电脑前，说：“你自己看看。”
阮之珩拿起鼠标，滚动着电脑屏幕，扫了一眼，发现投票帖里的网友都不看好他和程曦的感情发展，不少人说他是被程曦追烦了，勉强答应的，还有人说程曦“倒贴”“不自爱”之类的。
阮之珩看得心里一“咯噔”——在他看来，用这些词说女生，已经很严重了，何况是在说程曦。
室友 B 也在刷论坛，他一边滑着鼠标，一边说：“别看人程曦每天大大咧咧，可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看到这些肯定不好受。”
“是啊。”室友 A 附和着，也往椅子上一坐，对室友 B 说道，“咱们给程曦说点儿好话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两个室友一合计，便开始在 BBS 里留言回复那些嘲笑程曦的评论。而阮之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拿起洗漱用品，走进了长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夜深了，公共盥洗室里没几个人，他一边刷牙，一边想努力忘掉 BBS 里那些关于程曦的评论。
他知道自己受欢迎，明恋、暗恋他的女生不少，可是在这众多的追求者中，他也只记住了程曦的名字。
虽然平安夜那天，他答应做她的男朋友是有些冲动，可他们现在毕竟是情侣关系……阮之珩想着，把口漱干净，就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喂，唐竞师兄吗？”电话接通了，他与对方寒暄了几句后，又说，“有件事想请师兄帮个忙……就是八卦版里关于程曦和我的帖子……对，想麻烦师兄帮忙删一删。”
电话那头的唐竞颇为吃惊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在意 BBS 的帖子了？”
阮之珩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说：“程曦毕竟是个女孩子，被人那样评价，总归是不好。”
阮之珩性子淡，除了学习和科研，很少对其他事情表现出过高的兴趣。唐竞是他的直系师兄，也了解他的性格，对他此刻话语中的“心疼”感到十分新奇，只笑着说：“行，我帮你删。”
阮之珩道了谢，又犹豫着说道：“以后如果还有她的新帖子，师兄都帮忙关注一下吧。”
他说着，又马上补充道：“当然，师兄的实验数据和毕业建模，我都可以帮忙。”
唐竞在系里一直有些不务正业，毕业答辩的进度本就落后别人一大截，实验数据又数次被导师打了回来。眼看就要“延毕”了，如今阮之珩愿意伸出援手，他简直乐不可遏，连忙答应：“那你放心，直系师弟的媳妇儿，那就是自己人，我肯定护着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