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言观色’是出了名的‘不删稿、难公关’。”程曦说着，拿回自己的手机，“除非阮赫连能找到平台的关系，不过即便删了公众号文章，‘茶言观色’在其他平台还有账号，如果要挨个平台去沟通，那可够公关公司忙一阵子了。”
阮之珩擦干头发，把毛巾丢进洗衣篓，不解道：“这个‘茶言观色’到底是什么来头？”
程曦说：“据说是个奢侈品二代，做自媒体完全是因为兴趣，一不缺钱，二不不怕得罪谁，所以很难被‘公关’。”
阮之珩点了点头，他掀起被子一角，靠在了程曦的旁边，又说：“按照危机公关的首要原则，有道汽车现在该做的应当是承担责任、真诚沟通吧？”
程曦被他逗笑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培训”，阮之珩也算半个公关专家了。
“原则上是的。”她说着，又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但是你要阮赫连在这件事上‘承担责任、真诚沟通’？不可能吧？”
程曦并不是觉得阮赫连没有这个度量，重点是像 Harper 说的那样：阮赫连给他的定位是有道汽车的第三代接班人，如若在这个时候承认他不是汽车专业出身，而是学服装设计的，别说公众了，有道汽车的董事会肯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阮之珩和程曦想法一致，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程曦侧头看了看他，只觉得他此刻的状态和刚回家那会儿相比，真是大相径庭——之前明明是一脸的轻松自在，但在看完“茶言观色”的文章后，便变得沉重了。
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说：“你是在担心 Harper 吗？”
阮之珩顺着她的动作，张开手臂将她揽进怀里，道：“你也知道国内的风气没有美国开放，光是他的性取向就够人指指点点的了。”
程曦回忆着自己与 Harper 在回来路上的对话，说道：“虽然你和阮赫连水火不容，但你和 Harper 的感情还挺好的。”
阮之珩一愣，沉默一会儿后说道：“其实……我对他有点儿愧疚。”
程曦闻言，在床上坐直身体，看着他说：“为什么？”
“他上初中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喜欢男生了，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有国内的环境，都让他觉得这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所以还因此得过抑郁症。”
阮之珩在程曦震惊的目光里说下去：“阮赫连以为他是受不了国内的学业压力，所以高中就把他送到了美国。有一年，我从德国去美国出差，想说去看看他，结果发现他和房东的儿子在家里……”
见他犹豫，程曦马上接上：“我懂。”
阮之珩点点头，继续道：“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原来已经‘弯’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如果阮赫连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弯’了，会不会很痛苦。”
“我当时就鼓励 Harper，要正视自己的性取向，还帮他约心理医生，告诉他男生喜欢男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对我很信任吧。后来，他要升大学了，就和我说他不喜欢汽车，想去学服装设计。”他说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就想，如果他去学服装设计，那么他继承有道汽车的可能性就更低了，所以我帮他收集好学校资料，找人给他写介绍信，最后他成功进了柯盟，没有去密歇根。”
他心潮起伏，五味杂陈，最后叹了口气道：“我很黑暗，对不对？”
见他一脸落寞的神色，程曦用力摇了摇头。她想着 Harper 说过的话，握住了他的手，道：“说不定这些刚好都是 Harper 自己想要的呢？”
阮之珩一怔，低头去看程曦，听她继续说：“‘我喜欢同性’这种事，藏在心里应该很辛苦。如果是我，真的很难主动开口向身边的人倾诉。好在当时你出现了，你正确引导了他，他才没有酿成更大的心理问题。”
“再说了，性取向这种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吧？没有你的帮助，Harper 也会偷偷去念服装设计吧？你的鼓励和支持，是无心插柳，对他而言都是帮助。尽管你的出发点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但对 Harper 来说，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所以你不用太内疚。”她说着，晃了晃他的手，“就像‘茶言观色’这次的文章，哪怕 Harper 嘴里喊着‘要死了’‘怎么办’，可你看他哪里有半点儿担心的样子？他心里肯定也想借着这样的机会公开自己的性取向，这样他以后就不用躲着、藏着，怕被谁发现了。”
程曦的这番安慰说得阮之珩心潮翻涌——她这是因为爱自己，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自带滤镜么？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程曦见他心事重重，安慰道：“Aurora 的上市发布会就在眼前，有道出了这样的负面也算后院着火，阮赫连这下估计是没什么精力来给你使绊子了。你也别太担心 Harper，还是先专心处理好工作上的事。”
阮之珩的一双手正反握着她的，听到她这么说，他的手很明显地用力了一下。
他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程曦。
程曦也看着阮之珩，只见他半耷着眼皮，看起来的确困意十足，叫人很难察觉眼睛里微闪的光芒。程曦见状，猜想连日的加班一定让他十分疲倦，今天难得可以早睡，于是紧忙说道：“你别担心太多了。不早了，睡吧。”
她说着，转身关了灯，再回头时就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阮之珩没有反对，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小声地问道：“你明天干什么呢？”
程曦翻了个身，面向他道：“工作文件都整理好了，明天该去亚历山大走离职流程了。”
阮之珩一怔，又问：“办公室里要带走的东西多么？要不要我去接你？”
程曦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回到亚历山大，难免遭人眼色，于是坦然地回应道：“那毕竟是我待过六年的公司。”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毕竟是我待过六年的公司，东西自然是很多的；毕竟是我待过六年的公司，你不用太担心。
阮之珩听明白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那明天车钥匙留给你，你开车去。”
“好哦。”程曦说着，又道了声“晚安”，没一会儿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阮之珩看着她的睡颜，睁着自己毫无睡意的眼睛，像是在等待什么。不一会儿，放在床头的手机振了一下，他动作颇轻地拿起来，点开微信。
那是唐竞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他说：消息下午就已经放出去了，目前圈子里已经传开了，大概是收不回来了。
阮之珩拿着手机，没有回复，唐竞的第二条信息很快过来：你堂弟的这个新闻也很劲爆啊。加上咱们的安排，对阮赫连来说就是连环炮了。
阮之珩叹了口气，回道：先这样吧，静观其变。
第63章 找工作就像谈恋爱
第二天是个晴天，三月初的天气还有些乍暖还寒，程曦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就从“大工厂”的西北门进了亚历山大。
昨天，她整理完所有的交接文件，一共将近 20G，只好先上传一个云盘链接，再发出一封正式的交接邮件。
然后，她先去采销中心交接了她名下所有的合同，又去财务中心清算了自己的公务借款和报销，接着在 IT 部注销了工作邮箱，还了电脑，最后去人力资源部结算了考勤和工资，上交了工牌和门禁卡。
她在不同的职能部门之间穿梭，过去六年中，这些路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遍，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击出“嘎哒、嘎哒”的声音，无数回忆在她脑海中翻飞——
六年前，她入职的第一天，HR 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工牌，亚克力材质的卡套里夹着一张卡纸，上面印着亚历山大的 logo 和他们的职业照，写着他们的姓名和工号。
那天，HR 对他们说：“恭喜你们，加入本土第一的公关公司，亚历山大欢迎你们。”
之后，她因为报销流程总被退回，和财务部的姐姐们熟识起来，姐姐们看她乖巧嘴甜，渐渐就对她流程上的小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因为总收到她从杭州带回来的小零食，偶尔会和她说一说公司高层的八卦。
她在这里奉献了六年青春，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职场新人，成长为一个在 B 市公关圈里还有些名气的职业公关人。程曦突然觉得，这个时候告别，也不失为一种完美的落幕。
至少，在亚历山大的每一天，她都过得问心无愧。
一张离职流程清单密密麻麻地签着不同部门、不同同事的名字，每个人在签完字后，都和她说了或道别或祝福的话。
现在，这张 A4 纸上只剩最后一项：业务部门交接。
程曦拿着那张轻飘飘的 A4 纸，往自己曾经的工位走去，高醒和徐晓彤一早就收到了她的交接邮件，早就等在了那里。
“曦姐。”徐晓彤还是老样子，一看到程曦拿着离职流程清单，顿时就红了眼眶。
程曦无奈又感动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语重心长地交代道：“该长大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
高醒站在一旁，虽然不像徐晓彤那样激动，表情却也是很严肃的。他拿着个纸箱子，往程曦面前一站，说：“老大，按照你的交代，我特意去后勤部挑的，够结实。”
程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寒暄过后，程曦便开始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东西虽然不多，但光是她的工作笔记就占了半个箱子——从刚入职的日程本，到后来的工作备考和传播策划思考，一年一本。她又放进一张全家福和自己的电脑支架、马克杯，整个箱子差不多就满了。
“哪，这些留给你们。”她说着，把办公桌上的几个玩偶摆件给了徐晓彤，把一盆绿植给了高醒。
抱着玩偶，徐晓彤的眼眶更红了。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程曦连忙问：“陆垚呢？我的业务交接还得找他签字。”
听到“陆垚”二字，高醒的声音倏地低了下来：“他和连总好像一早就去有道汽车开会了。‘茶言观色’昨晚发布的那篇文章，老大你看到了吧？”
程曦听着，点点头，心想这篇文章的负面影响有这么大吗？有文华和陆垚上阵还不够，就连连城都亲自出马了？
高醒猜到程曦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听说，在和亚历山大建立合作这件事上，有道汽车一直在摇摆。陆总能不能把阮之菡的这个负面处理好，很关键啊。”
高醒说着，又琢磨道：“其实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阮之菡本人出来回应。可是听说他失踪了，那个‘茶言观色’又是个不删稿的主儿，这个负面估计很难办。”
“有什么难办的？”徐晓彤在一旁听着，终于不哭了，只恶狠狠地说，“明明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谨言慎行。”程曦看了徐晓彤一眼，“你的转正申请交上去了吗？这个节骨眼，别给自己找麻烦。”
她说完，复又转向高醒，一边把离职流程清单交给他，一边交代：“高醒，那就再麻烦你帮个忙，等陆垚回来了，你找他签个字，再帮我把单子送去人力资源部。”
高醒应了声“好”，便收好了那张 A4 纸。程曦转身抱起纸箱子，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徐晓彤见状，上前一步挽住了程曦了手臂，哽咽道：“曦姐，你这就要走啦？”
“好啦，山水有相逢，职场上人来人往是很正常的事。”她抱起自己的箱子说道，“都别送我了，赶紧干活吧，有时间咱们再约饭。”
她说完，也不等高、徐二人的回答，便拿着箱子走了。下午两三点钟的亚历山大，工位上坐满了人，“大工厂”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没有因为谁的离开就停止。程曦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她，只觉得自己的腰杆挺得比入职那天还要直。
*
程曦刚把箱子在汽车的后备厢里放好，便听到有人叫她。
程曦闻声去找，只见 Liz 站在停车场的另一侧，身边停着一辆极其惹眼的红色轿跑，她穿着同色系的薄呢风衣，正冲自己招手。
程曦冲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Liz 大步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纸箱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冲程曦问道：“你这会儿有空吗？一起喝杯咖啡？”
据程曦所知，博奥的办公室距离亚历山大至少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这附近应该也没有 Liz 的客户。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吗？
程曦想着，说：“好呀，这附近刚好有家不错的咖啡馆。”
她说着，锁好车子，便和 Liz 一起往咖啡馆走去。
*
咖啡馆和亚历山大只隔了一条街，程曦从前工作忙，常买一杯美式外带，却极少坐上片刻。
如今离职了，反倒有时间，坐在这里晒一晒初春的太阳。
两杯热美式送上来，Liz 开门见山道：“我上午在领驭开会，听珩总说你下午会来亚历山大走离职流程，所以就过来看看。”
这么说，Liz 还真是专门来找自己的？程曦思忖片刻，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向以精明干练示人的 Liz，突然叹了口气。她摘下自己的太阳镜，眼窝下方有淡淡的黑青，用粉底都遮不住。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她说着，喝了一口咖啡，“博奥又是半路接手，既要按时、按量地完成工作，又要快速、深入地了解领驭和 Aurora，简直就是双倍的工作量。”
程曦自问自己和 Liz 打过几次照面，但并不算熟稔，当下听到这么直截了当的吐槽，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又听 Liz 说：“你最近忙什么呢？有没有兴趣来博奥做 Freelancer（兼职）？”
“Freelancer？”程曦一愣，说道，“我和师兄在工作上还是避嫌的好，之前的负面报道，想必你也看到了。”
“管别人说什么？”Liz 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一脸不屑，“再说了，你前期为 Aurora 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你就不想亲自参与它的上市发布会吗？”
身为同行，Liz 很懂程曦的心理。对于 PC 来说，项目就像自己的孩子，既然花费了时间和精力去孕育，自然是希望亲自迎接它的诞生。
而程曦自己也有感觉——每次阮之珩和她提到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公关传播，她总忍不住多问两句，那根本就不是职业病发作，是她发自内心地感兴趣。
“其实，你的顾虑我也考虑过。”见程曦的神色略微松动，Liz 补充道，“你不用对接客户，主要负责 message（传播信息）的部分。我们有 SAE 级别的同事负责撰写 press release（新闻稿）和 speech（演讲稿），但他们对领驭太不熟悉了，也不了解珩总的语言风格，工作推动难度很大。你就负责指导和 QC（Quality Control，质量把控），可以吗？”
程曦用手握住马克杯，发现咖啡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她拿起来喝了两口，动作极其缓慢，似在思考，末了冲 Liz 问道：“师兄知道这件事吧？”
Liz 笑道：“你今天的行踪，可是他告诉我的。你说呢？”
听到 Liz 这么说，程曦喟叹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说道：“好吧，我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