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深也不讲究,拉了下裤腿,席地而坐,先将一口粥喂到了她嘴边。
她喜欢喝甜粥,不怎么喝咸粥,吃了几口就不乐意吃了,周惟深追着哄道:“乖乖,再吃一口。”
正吃着晚饭,从水潭另一边跑过来一个人,高挥着手臂。
她和周惟深坐的位置高,一眼便看见了来人,她倾身过去看,“是导游,这是怎么了?”
导游粗声喊道:“有台车陷在流沙里了,来几台车帮忙!”
“在哪啊?”有人问。
导游往后指了指,“那边。”
见众人忙了起来,周惟深同她道:“我们先下去吧。”
收拾了东西,周惟深先拎着笔记本电脑,单手扶着扶梯,三两下便下了车,他拉开副驾驶门,将电脑往里一扔,又伸手道:“小心,我接你。”
顾宥缦不敢倒着往下走,坐在车顶上踩着扶梯小心往下退,直到能扶住周惟深手掌,她再往下退一阶,周惟深搂着她腋下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周惟深抬头看看两米多高的车顶,叹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她哼哼说:“要不是怀孕,我能从上面两三步跳下来。”
对她这话,周惟深是完全信的。
瞧她工作时那能直接在地上打滚的职业精神,实在让他叹为观止。
车队的几辆越野车跟着导游的指示往陷车的地方去了,周惟深的专职司机也来问他的意见,他道:“我们也去看看要不要帮忙。”
他和顾宥缦上了后座,车跟着前面几辆车的踪迹开上了绿洲高坡上。
隔着三四百米的距离,长长的斜坡下有四五辆车停在了凹陷处。
他们的车开到了附近,司机下车和人了解情况。
夜色漆黑,只有车灯照着,顾宥缦探头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商量了十来分钟,司机们决定用一拽一的拔河方式拉车。
一辆车勾着另一辆车的钩子,车轮打着转开始拖车。
卷起的沙尘铺天盖地。
顾宥缦关了车窗,疑惑道:“我们昨天好像也是从这边来的吧,怎么没有碰到流沙。”
“我们是另外一边。”
周惟深方向感倒比她好点。
在发动机都要转爆缸了的转声中,陷在流沙里的两台车动了,在一阵使出吃奶劲的拔河中缓缓被拖到了一边。
她和周惟深下了车,跟着众人去看对方车队是什么情况。
还没走近,她脚步便生硬一定。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他撩开打火机,长烟点上,火光一亮一暗,眉弓阴鸷深邃。
穿过人群,隔着烟雾,他的目光直直穿向了她。
第四十九章
她看到了, 周惟深自然也看到了。
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手背指骨绷起, 他停住了脚步。
黑暗中, 他情绪依然稳定,面容平静, 微微低头用目光向她询问。
看出了他的意思,她很轻微很缓慢地摇了下头,拒绝再上前。
周惟深手臂揽过她的肩膀, 从容地带过她的身体往回走。
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刚才的人, 他低头问她:“冷吗?”
顾宥缦摇头,他仍放下手腕, 包裹紧她的指节握了握。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生理性发颤的手指,拇指爱怜地揉了揉她的手背,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 顾宥缦那颗七上八落的心便缓缓镇定了下去。
她抬头, 朝他抿唇笑了一下。
他给她的安全感里还有他恰到好处的分寸, 读懂了她的回避, 他甚至不多问为什么。
她很感激,也很……歉疚。
他们是夫妻, 有些事情, 她本该坦诚。
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的健壮男人递了根烟给导游,朝那对离开的夫妻背影抬了抬下巴, “你和他们认识。”不是反问句,是陈述句。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导游操着不甚流利的普通话道:“G,那是我们的摄像师。”
“那男的也是?”
说起这事, 导游来了兴致,也不管熟不熟就道:“那是她老公,她怀孕了,她老公特地赶过来照顾她,不过孕妇么,家里人不放心也正常。”
魏禹成拿下了烟,微张的唇间飘出浓郁的烟雾,语调极沉,“怀孕?”
烟雾从他指尖燃起,消弭于冷风中。
当他惊讶一个女人怀了孕还敢这么闯,导游点头,“惊讶吧?可真拼啊,我要是个姑娘,嫁那么个有钱男人,躺着好好享受了,何必吃这苦呢?”
魏禹成舔了下干裂的唇,再度重复:“有钱男人......”
他微笑着,那眼神极深极黑,不见任何笑意。
交浅言深了,导游换了话题,“哎,小伙子,还没问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魏禹成想问的问完了,扔了烟头踩灭上了车。
后一辆车探出个脑袋,道:“我们就是越野爱好者,听说有个国家队也进沙漠了,就是你们吧?”
导游感慨:“你们两台外地车怎么也敢开到这边来,勺得很呢!”
“出发有四台车,两台抛了,开回去了。”那人又发烟道,“今天感谢大家仗义相助啊,不然陷这真麻烦了。”
“客气,都还没吃吧?”导游接了烟说,“走,别客气,跟我们去营地吃两口饭。”
五台车沿着陡坡开回了他们的驻扎营地。
顾宥缦和周惟深坐的车开在最前面,司机乐呵呵同他们说刚刚打听来的消息,“那两个年轻人说是从云市自驾游到这边的,来这补充水陷进去了,开了这么远,真是有钱又有闲。”
后座的人不约而同地分神沉默,互不提起,也有意回避。
车停回了营地。顾宥缦先开口道:“现在有热水吗,我想晚上洗个澡。”
“有,先开暖气热会儿。”周惟深回答。
他们下了越野车,转身便一致上了房车,关上了门,将所有窥视的目光拒之门外。
顾宥缦在沙地上摸爬滚打大半天,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她脱了外套,蹲身收拾了摄影包,又用手机定了一个八点的闹钟。
周惟深将她脱下的外套理了理,抖搂掉灰尘。
谁也没有先开口,好似默契地同时忙了起来。
正收拾着,房车门蓦地被重重叩响了两声。
那敲门声一响,顾宥缦手里的东西囫囵掉进了包里。余光留意着她,注意到她的紧张,周惟深先去开了门。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问:“顾老师今天晚上还要拍吗?”
周惟深回身说:“缦缦,找你的。”
提上的心又哐当落下,顾宥缦松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和助理道:“今晚天色不好,不拍了,早上八点半抢日出。”
“好,顾老师,那我明天早上来叫您。”
“嗯,今天辛苦了。”顾宥缦说着,回头看了周惟深一眼,朝着桌面抬了抬下巴,读懂她的意思,周惟深拿了一袋坚果来。
她接过,递给了助理,道:“拿去吃,明天见。”
刚开始那段时间大家都还有点藏着的小零食,这会儿是弹尽粮绝,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零嘴都没了,见还有袋坚果,助理笑着接下了,嘴甜道:“谢谢顾老师和周先生。”
“客气,回去好好休息。”
“嗯,晚安。”
顾宥缦笑了下,“晚安。”
远处两道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带着滚烫热度的烟蒂,她感觉到了,也没有往那儿看一眼。
车门合上,她一回头,险些撞上周惟深。
“吓我一跳。”她皱眉说。
“晚,安?”两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尾音微微上扬。
顾宥缦不解风情地推推他,“困了就先去睡。”
她走回去又理了下设备,将线缠好,又将摄影机电池拆出来充电,又拔了卡插读卡器里,打开了电脑。
她身上脏得很,走这一会儿满地都是泥脚印了。
她换了鞋,又对周惟深道:“老公,你把地拖一下,我怕等会儿洗完澡出来弄脏了了。”
拖把是没有的,对于从来没沾过家务的大少爷来说,能认出什么是清洁用品都算不错了,别说带拖把出门。
周惟深将备用毛巾拧干,扔在地上,踩着擦一下过道。
那么好的纯棉毛巾。
顾宥缦叹气,“别用完就丢了,搓两下,晾着当抹布吧。”
周惟深道:“毛巾还有,我来擦,你去洗澡吧。”
她扶着肚子坐起身,“你要不要洗漱完,先上床睡?”
“我等你。”
“不用等我,我今天要审片子,估计得弄到半夜了,你先睡。”
她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狭窄,只能坐着洗,对她这个孕妇来说倒也方便。
周惟深站在门边看她,淡笑着道:“要不要帮忙?”
“少耍流氓!”顾宥缦脸色微燥,白他一眼,关上了门。
在沙漠里水是珍稀资源,她也不敢太奢侈,仓促洗了个战斗澡,头一次不到十分钟,洗完了全身。
她裹着浴巾走出狭小浴室,周惟深已经插好了吹风机,道:“过来吹头发。”
她坐到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有点犯困了。
周惟深将自己的外套裹在了她身上,“要不要先穿睡衣?”
“不冷,先吹头发吧。”她打着哈欠,掩着唇道。
吹风机一打开,温热的风吹散了她湿润的长发,她支着下巴点开外接驱动器,点进了今天的拍摄文件夹。
文件都很大,她先删了不满意的,又仔细看了看还算满意的几段。
周惟深站在她身后看了几眼。
视频里,那原本矮小的植物被拍得巨大,小到一眼看不见的蚂蚁成了主角,它们攀援向上,植物的根茎近得几乎能看见透明的质壁。
“真漂亮。”他说。
吹风声音太大,顾宥缦只听见他说了句什么,她“嗯?”一声,回身看他。
他便又重复了一遍,“很美,很漂亮。”
她嘴角扬了扬,心情放晴了起来,“也不看看你老婆是谁。”
暖黄的灯光温柔,白色窗帘透光,吹风机的声音呼呼作响,远远隔着,能看到两道靠得极近的身影。
朋友扔了一瓶水来,道:“大成,你看什么呢?”
越野车驾驶室,门敞着,他一条腿踩着地,接了朋友扔来的水,没喝,扔到一旁,只是又点上了一根烟。
朋友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辆亮着灯的房车看去,“啧”一声,戏谑说:“这型号的房车,别瞅了,国内没有,羡慕嫉妒也不是咱的,你要想啊,回头也去买辆房车,别的不说,这玩意带女朋友自驾游真带劲。”
“呵。”他无端轻哂一声。
夜色愈晚愈冷,朋友也拨了根烟出来点上,含糊商量道:“大成,后天可就降温了,咱们要不回头得了,蒙市肯定去不成了,老三和泰哥可都撤了。”
“你想回头就回,我不留你。”他语气淡淡。
“操,”朋友骂一声,“你丫傻缺啊,一个人往前开,你找死啊?”
烟雾被他吞进肺里,又从鼻息吐出来,没头没脑的,他问:“老二,有那么一个人,你稀罕得很,但她就是不乐意看你一眼,你说怎么办?”
出来越野就是放纵来了,谁生活里没点不如意的事。韩项都不多问,随意散漫道:“女人想要的无非就两样,一个感情,一个物质,没感情那就慢慢培养,至于物质,你也不差那点给女人买车买包的钱,几十万砸下去,我不信那女的还能不多看你两眼。”
“没用。”
“那就是你态度不对,你这人做兄弟没话说,但对女人太横了,对女人是要宠着的,不是靠关能关出感情的,听说你华府那小妖精放了?”
“没意思。”他掸了掸烟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他玩到一块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韩项语气稀松平常:“你哪是玩女人,你那是玩猫,圈养,还喜欢脾气差动不动挠你一爪子的,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不知道脾气得差到哪去了。”
脾气差?
确实很差,挠了他一爪子,逃走了,还在外面堂而皇之找了人。
“要是你养的猫跑了,还在外面搞大肚子了,你怎么办?”
听懂了他的潜台词,韩项皱眉,“那我就不要了,肚子都大了。”
魏禹成腿一抬,架上了方向盘,靠着椅背抓了两把头发,胸膛里像烧着一盆火,快要把他五脏六腑都烤熟了。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道:“你说我要是把她男人做了,答应跟她养孩子,有戏吗?”
只当他满嘴跑马,朋友笑得呛咳了起来,把着烟点了点他,“想趁人之危啊?那你可得藏住了,别让她知道谁把她男人弄死了,就算是猫也得小心亮爪子跟你拼命。”
“拼命?隔着天南地北她都能撞我这,我就是她的命。”
视频看得差不多了,明天还要早起,顾宥缦十点半就准备睡了。
关了灯,她脱了浴袍准备换睡衣,被揽进了怀里。孕期雌激素影响下,她的身形曲线起伏更大了,双弧圆挺,难以启齿时有胀痛。
关了灯的狭小卧室空间,他将她抱在膝上,宽大的手掌搭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她和怀中的宝宝。
她小声同他说:“惟深,我现在觉得宝宝晚上会动了,有时候会踢我的肚子。”
他替她扣上了睡衣纽扣,嗓音低低哑哑,“会疼吗?”
“不疼,就感觉肚子像是扯了一下,一跳一跳的。”
“那晚上还睡得着吗?”
“嗯,睡着了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老婆,辛苦了。”
他环住了她的腰腹,胳膊搭在她日渐隆起的小腹上,疼惜得无以复加。
她摇摇头,握着他的手臂道:“因为是我们的孩子,我很幸福,一点也不觉得累,它一点一点在这里长大,就像一粒小小的种子发芽生长,成为你和我生命的延续,多神奇啊,我们俩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能缔结一个共同的生命。”
“我喜欢花,秋天却是凋零的季节,”她转回身,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道,“因为你和宝宝,我开始喜欢秋天了。”
秋天虽然百花凋谢,却结出硕果累累,我不喜欢的秋天,因为你而变得美好。
他这辈子听过最多的情话都是她说的,她不是善于言辞的人,爱意表达更为珍贵。
“缦缦,老婆,我的宝贝儿。”
他的唇齿吻上了她于空气中的悄然挺立,声音喑哑克制欲念涌动,“如果爱是一门必修课,你说我要怎样才能在你这里拿满分?”
轻扯的温柔包裹缓解了激素的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