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周家这大儿子手里也没实权?”
“周家最大的生意在海外,她俩个亲儿子都守在国内,倒是一个小女儿和长孙常年在外,古时候打仗还有鞭长莫及,拥兵自重一说,你说这周家,手上真正有实权的是谁?”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灯光打向一侧。
两三阶的台阶,男人只迈了一步走上台,他西装笔挺,步态沉稳有力,随手整理了一下袖口,走至中央,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声筒。
毫不夸张,台下一片少女压低了声音尖叫。
隋梦莲都被年轻人稳重练达的气场晃了晃眼,她极其小声道:“你是说,周家下一代掌权人就在周冬蝉和周惟深之间了?”
顾立峰借着抿酒的姿态回答道:“大错特错,周冬蝉当年非要嫁个老外,就算老太太想,周家人也不会答应让周冬蝉掌权,周家真正的继承人,只有台上那一位。”
“感谢周惟深先生的精彩发言!”
随着主持人上台,男人交回话筒,从另一侧下了台。
顾宥缦支着下颚,注意力在开小差。
她是摄影师,擅长的不是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而是在台下审视被观察对象。
男人步态沉稳,温和冷冽如高岭之花,典型的阿尔法男,直钩钓鱼的典范。
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不同于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的主动,他们得体而疏离,习惯于享受别人的爱慕与崇拜,不拒绝,不主动,也决不会轻易说爱。
如同冷青松,他们年轻而高贵,自负又自恋。
她打交道最多的也是这样的精英阶层。他们有一套细致的世界观、价值观,精致而挑剔,自我包装苛求完满,就像商圈里精致的酒,无一不散发迷人魅力,又带着矜贵的距离,但包装下真实的味道,也许平平无奇,又可能还不如一瓶奶啤来得体贴而温馨。
和这样的男人最好保持距离,做朋友时的魅力远胜于做恋人,一旦距离被拉近,他们精致利己的侵略性就会暴露无遗,要么忍受他们的自恋与自大,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要么在难以忍受的磨合中落得一地鸡毛,惨淡收场。
少女们被荷尔蒙吸引的春心萌动她能理解,但她笃定地想,她绝不会喜欢上这样华而不实的男人。
第七章 (一更)
流程过半,饭桌上用来做装饰的花和果盘陆续撤了下去,开始上菜了。
看见大澳龙和牛排的时候,小外甥女惊喜地大“哇”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就想动筷子了。
顾静姝看了一下旁边的人,见大家都聚精会神在听主持人讲话。她拦住了女儿,轻斥道:“可可,别人还在讲话,这样没礼貌了。”
“她还是孩子,长身体,饿了就让她先吃。”唐则桉不赞同道。
顾静姝对丈夫的教育理念有些不满,“你总惯着她,以后她出去了也这样,不知道的以为她家里没人教呢!”
“坐这的都是自己家里人,又没外人,怎么不能吃了?以后在外面少不了要受委屈,难道在家里也要受委屈?”
“你!跟你讲不通!”顾静姝恼了,抓着唐歆可的筷子往桌上一拍,“不许吃。”
唐歆可夹在中间,左右难为。
“吃!”唐则桉拿起了筷子,问她,“可可,你想吃什么?”
看着父母吵起来了,唐歆可松开了拿筷子的手,低声道:“爸爸,我不吃了。”
顾宥缦早上就吃了个三明治和鸡蛋,这会儿肚子早就空了。
牛排一上桌,她便拿起了刀叉,切了小块,发现姐姐正嗔怒地看她,顾宥缦将牛排送进了口中,慢吞吞道:“菜端上来就是吃的,我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看台上演戏的。”
对她,顾静姝是管不到了。有小姨带头,她立的规矩哪还有说服力,她叹了口气,对女儿道:“吃吧吃吧。”
见女儿还犹豫,唐则桉埋怨着妻子,“动不动就这不让那不让的,把孩子教得唯唯诺诺,吃个饭都胆颤心惊,像什么样子?”
他将筷子塞进了女儿手里,“吃,你小姨都吃了。”
他们一家人的事,外人都没插嘴的余地,连顾立峰都只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肚子有了点饱感了,顾宥缦总算拉回了注意力,看向了台上。
这会儿在台上的是那个二了吧唧的周二公子了。他倒是准备充分,还专门拿了一张稿子上台念,从他小时候老太太有多宠他,一直说到几个月前,老太太鼓励他创业,才让他有了走出舒适区的勇气。通篇流水账,平铺直述得像小学生写的命题作文。
顾宥缦觉得这少爷还挺有意思,至少这稿子看得出是他亲笔写的,比那些假大空的场面话要用心得多。
念完最后,稿子都折起来了,他又突然想起,打开把结尾的“此致,敬礼”也字正腔圆地念了。
这人哪有一点少爷气质,简直一活宝,台下的人笑得前俯后仰。
稿子念完了,周晏川将纸折巴折巴,塞回兜里,又握起话筒道:“我要送的礼物很特殊,需要海云亲自签收。”
原定流程里可没有这一出。
周春景知道自己这个傻儿子脱线得很,坐在台下用口型问他:“是什么?”
周晏川压了压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哥就坐在老太太身边,双腿交叠,手指搭在膝盖上,一双硬朗的眉眼沉沉盯着他,仿佛警告他别搞事。
周晏川在亲哥面前就像鼠见了猫,什么都没做也总有三分的心虚。他别开视线,给台下安排的人打了个手势。
台下有人拿着对讲机道:“可以推出来了。”
电梯门开了,宾客们都顺着声音往后看去,只见红毯另一头,推,推......
推出了一辆电动轮椅???
看着轮椅从身边推过,宾客们还在心里试图找补了一下。
可能是个什么人体工学椅子呢……?
先不说海云脸色,坐在海云身边的周家人的脸色已经黑的黑,红的红了。
周晏川从台上跳了下来,站在海云面前得意洋洋道:“海云,上次我送你的车,你没开过,我检讨了,你不怎么出门,确实用不着跑车。这次这个可方便了,我在办公室里都放了一辆,我测过了,在室内坐也很舒服,它这个轮子还能越野,出门控制也很方便,一学就会!”
四周宾客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周家人,不知道这时候还能不能笑。
周春景一张老脸都被儿子丢光了,脸色臊红,当即起身,尴尬一笑道:“海云,晏川和你逗个乐,他给你备了大礼,藏着说晚上给你看呢。”
木苒芬面子和里子都挂不住了,狠狠瞪了一眼不着调的儿子,在婆婆面前低声下气道:“晏川还是个孩子,不着调,您别跟他计较。”
海云撑着桌子起了身,却道:“什么椅子我都坐过了,坐轮椅还是头一回。”
“赶紧推走!”周春景低声喝令佣人。
看着他爸要叫人把轮椅推走,周晏川着了急,“干什么爸!这可是我认认真真选品,选了两个月才选出来的,我还特地叫人改了速度,量身定制的,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细致的活,您干嘛呀!”
“等等。”海云放了话,她手一压,道,“放着。”
周晏川挣开他妈箍着他的手,扶着海云走到轮椅边,道:“我爸不信我,您亲身试试!”
海云转了身,坐在了轮椅上。
周晏川蹲在她身边问她:“舒不舒服?”
“这位置倒是挺软,就是椅背有点高了。”海云调整了下坐姿。
周晏川握着她脚踝放上脚踏,交代道:“这个椅背能调的,你看,这样就能靠下去了,还能躺着。”
他给她调整了一下靠背,又拉过轮椅中间的安全带,“您把这个系上,安全。”
他笑着说:“你腿不是经常疼吗,有时候都疼得下不了床,以后你就可以坐这个出去晒太阳了,这里还可以放杯子和伞,下雨你想出去吹吹风也能坐这个,它是防水的,这个轮胎是越野级别的,石子路都能如履平地,我测过了,真的很方便很安全。”
周晏川介绍得很认真,客人们都强忍着笑,不好让主人丢了面子。
顾立峰摇头道:“周家人个个聪明,偏偏生了这么个蠢货二世祖,这祖坟青烟算是冒到头了。”
轮椅这一出,在周家人极力挽尊下,总算速速结束了,宾客们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顾宥缦就觉得这个环节有意思,后面接着假大空的场面话都没意思透了。
午宴结束,顾宥缦吃了个八成饱。
老太太年纪大了,先回了房间休息。剩下的宾客有的要走,有的还能等到晚宴。
晚宴都是周家的亲戚,和周家只是生意往来的客人打了声招呼便陆陆续续散了。
顾家和周家不算有亲有故,只不过顾以宁还陪在老太太身边,得了老太太青眼,于是便有佣人专门来邀他们去客房休息。
顾宥缦低头收拾了东西,和家人知会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顾立峰脸色拉了下去:“有什么事一天也不能耽搁?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你也给我在这待着!”
“我为什么要在这待着?”
拎包的手顿了顿,顾宥缦莫名其妙地反问。
“一家人都在这,你还想去哪?”
父女间生出了几分火药气,旁边都是人看着,隋梦莲按着顾宥缦肩膀,柔声劝道:“缦缦,这么多人看着,别跟你爸爸犟,有什么事,我们先去客房里面好好说。”
见父母都噤声,唐歆可小声问:“妈妈,小姨和外公吵架了吗?”
“没有,你别说话。”
家丑不外扬。内里不和谐是关起家门来自己家里的事,在外人面前,装也要装出和和睦睦来。
顾静姝拉了拉妹妹的包,道:“缦缦,我们先回客房吧。”
看到姐姐打来的眼色,顾宥缦手里的包,一点一点地被顾静姝拉了过去。
“走了,走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顾静姝又给老公打了个眼色。
唐则桉抱起了女儿,又拿起了老婆的包。
顾宥缦像被押解的犯人,在四五双眼睛注视下一步一步“自愿”地走进了客房。
客房是套间,带一个客厅和两个卧室。
大姐一家人自然是住一间的,剩下一间房便不好安排了。
顾立峰吩咐道:“小唐,你去问问还有没有多的客房。”
唐则桉点头应好,出去找管家了。
剩下一家五口坐在客厅沙发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有唐歆可好奇地在房间里摸来摸去的动静。
顾宥缦冷脸靠着沙发,自顾自摆弄着手机。
顾立峰开口,勉强缓和了语气,对顾宥缦安排道:“我们去住另一个房间,你跟你姐姐住在这边。”
“我下午有事。”她还是这句话。
“你就没听到周老太太说,下午要见你?你老老实实给我待着,什么时候见完了,什么时候走。”
顾宥缦敲手机的手指顿了顿。
她不是傻子,怎么听不出他们之前那通话里有话的机锋?
她抬起了眼,有些讥讽地说:“您老人家卖女儿卖上瘾了?卖了一个不够,还想再――”
谁也没想到,顾立峰会突然暴跳如雷地窜身而起,抡圆了膀子给顾宥缦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呆了。
先反应过来的是顾静姝,她扑过来护住了妹妹,颤声又惊又怒地喊道:“爸!”
顾宥缦眼前视网膜白了片刻,脑子里“嗡嗡”发响,愣了许久,她才抬手碰了碰滚烫发疼的脸。
顾静姝忍着惊怒质问:“爸!你怎么能打人!”
顾立峰怒火中烧地指着顾宥缦,“她说的是人话吗?我卖女儿?啊?顾宥缦,你长这么大,是谁供你吃,供你穿?从小到大,老子让你受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吗?让你受过一天的罪吗?”
“你去山区看看,那些连学都上不了的女娃,有几个能像你这样,吃香的,喝辣的,身上的衣服全是名牌,想出国就出国,想不工作就不工作,到头来反咬老子一口,觉得你还在我们顾家受了委屈了?”
“顾宥缦,你记着!不要你的人是你妈,你妈把你一生下来就巴不得你去死,是老子养了你,是老子一口饭一口饭把你喂大,你妈没管过你一天死活,现在老子倒喂出了这么个白眼狼!你还算个人吗你,顾宥缦!”
在辱骂声中,脸上的痛反而没那么疼了,不及她心里撕裂疼痛的半分。辛辣刺耳的辱骂如同利刃穿透她的胸膛,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整颗心都挖了出来。
是,他供她吃,供她穿,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尽责?
她该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地给他磕头报恩。
“老顾,老顾!你心脏不好,少说两句!”
他骂完了,隋梦莲拉住了顾立峰。
顾静姝声音更多了几分哭腔,理论道:“爸,她都是成年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哪有这样动手打人的道理!”
“我就是打死她,那都是正家风!白眼狼,跟她妈一个样!”
顾立峰如同一座喷发的火山,他的脸色涨红了,喷出的话语滚烫地、铺天盖地浇淋在顾宥缦身上。
顾宥缦闷声笑了,她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看着顾立峰道:“是,我白眼狼,我不识好歹,我去死行吗?”
“缦缦!你说什么傻话?”
姐姐震怒地拍了她手臂两下,又看向隋梦莲,道:“阿姨,你扶我爸去那边,我带缦缦去房间里。”
火药桶被分开,顾静姝将妹妹带进了卧室,又交代不知所措的女儿只乖乖在客厅玩,不要乱跑,随即关了门。
感觉妹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顾静姝将她扶到了床边,低声问她:“疼吧?”
“不疼。”顾宥缦笑着,指了指心口,“这里才疼。”
她明明没有哭,却觉得喘不上气,“姐,我不想回来的,是他说他得了心脏病,病得要死了,才把我骗回来的,我在全球最好的影像公司实习,马上,马上我就能转正了,他说他要死了,我才,我才……”
“我知道,我知道。”顾静姝坐下,将妹妹的头揽在了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道,“好好哭一场,没事了,没事了。”
从小到大,顾宥缦受了委屈只有自己躲起来哭的份,从没有一个长辈将她抱在怀里和她说“哭一场就没事了”。
多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她趴在姐姐怀里嚎啕大哭。
她哭得顾静姝鼻腔也酸了。
“缦缦,你不要和父亲置气,也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父亲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给的爱,多一点少一点都不会让我们这么痛苦,可他偏偏一边爱我们,一边又给我们最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