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缘分。”
他笑,说:“你信的。”
“不信,我是唯物主义战士,而你是个唯心主义的教徒。”
“没关系,真理的最高层次都是上帝。”
她斜睨着他,“真理就是真理,真理不分层次。唯心主义者,学点唯物主义辩证法吧。”
“你说的真理是有条件的,经典力学也无法解释微观世界运动,牛顿晚年也成了上帝的信徒。”
“显然上帝也没有告诉牛顿他存在在哪里。”
“在世界最高处,我们只能用感知感觉上帝的存在,所以缘分早已天定。”
“你是一定要和我抬杠了。”顾宥缦恼怒地看着他。
“这不是抬杠,是讨论,我们观点互补,相爱是必然的。”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互补?顾宥缦气笑了,“我和你三观不合。”
“但你爱我。”
春柳布堤,江水缠绵,浪潮轻推堤岸,潋滟荡漾。
他笑着说,“我也爱你。”
她本以为他是个敏于行,讷于言的人,却屡次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春夜凉冷,江岸边鲜少有人,她扫过四周,回过头,踮脚堵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那么凉,带着笑意地接受了她的堵嘴。
半响不见她动,他喟叹一声,低声道:“怎么还是不会,要这样……”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低头轻抿,润湿她的唇瓣,撬开贝齿,霸道地勾着她缠绵。
她接纳他的意见,爱人就是爱人,是爱情不是亲情,需要浪漫,需要二人世界。他也接受她的处事哲学,“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一切翻篇,只朝前看。
“惟深。”她被他吻得呼吸急促,推开看他。
“嗯?”
她盯着他眼眸,半是歉意半是虚张声势地威胁道:“今天冲你发脾气,对不起,我这人不记仇,你也不许记仇……还有,我爱你。”
他唇扬了又扬,眉眼微弯,“亲亲我,有后一句就可以了。”
“……厚脸皮。”
第七十五章
法院传票递送到魏禹成手中时, 他正宿醉被秘书唤醒。
“魏总,魏总?”
脸颊被轻拍了拍,他那双冷厉的下白眼微睁出一条缝隙, 目光冷冷地觑过去。
秘书动作微滞, 道:“魏总,这是您的文件。”
她将快递文件夹放在他面前茶几上, 又说:“寄件人是鹿海市人民法院。”
魏禹成从沙发上翻身而起,积了一夜的酒气带着酵味混着烟草味。叶秘书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往后退开一步。
他赤足踩在地上, 觉得喉咙干渴, 便想拿过一旁的水杯喝,递到唇边嗅到了烟草味, 低头一看才看见水杯里插着一根烟头。
低骂一声,他将水杯随手一扔, 捡起文件袋撕开了密封条。
里面是一张传票和应诉通知书。传票抬头是:鹿海市人民法院
往下是被传唤人、传唤事由、地址、时间和注意事项等等。
只写了民事纠纷, 没有原告, 连什么事都并不详细。
他目光在“鹿海市”三个字上顿了顿, 心里倒浮出一个名字, 片刻后又觉不可能。
如今她巴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再主动找上门来。
他信手将传票塞进袋子里, 扔给秘书, “找个律师处理了。”
显然处理法院传票已经不是一两回了,叶文接住文件袋, 面不改色地将文件袋夹在胳膊下,应道:“好的, 魏总。”
“还有什么事?”他抬起眼皮子看去。
叶文抬手看了眼手表,“魏总, 十点的股东大会,现在已经九点了。”
怕他不当回事,她又补充:“董事长也会到场。”
他拿起烟盒拨出一根烟抿住,交代道:“去给我找套衣服来。”
“好的,魏总。”
叶文推了下黑框眼镜,转身朝楼上卧房走去。
房门合着,她推开门,屋内是一片黢黑的。
开了灯,奶黄的薄被下显出道身影,弓着腰身,蜷缩如猫犬。
叶文目光在被子上停了下,又神色平静地走向衣帽间取下了一套正装。
路过床侧时,一只手徒劳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叶、叶秘书,救救我吧。”
女人声音沙哑,弱近无声。
叶文没有说话,面容精致冷硬如程序,慢条斯理将西装晾在胳膊肘上。
长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被子下女人的面目。她只穿着一件不过蔽体的吊带睡裙,皮肤白皙近失了血色,从耳下一道锐器划出的长痕蔓延至下颚,脖颈上是发紫的掌印淤痕,锁骨、手臂,但凡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无一处是不带伤的。
她喃喃说:“我什么都不要了,求你们,放过我。”
她那眉眼处同那位像了七八成,是这些年,找到的最像的一位,是故近一年多了,那人还没有放人的意思。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一遍遍说着,掩着痛处在床上低低痛呼呻.吟了起来。
叶文弯腰,替她将被角拉上,掩住了她露出的瘢痕皮肤和脚踝处电子镣铐。
她低垂着眼睫,眼内神色不明,似漠然似怜悯,说:“冯小姐,我只是个打工人,您不要为难我。”
命运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却总有人相信天下有白来的午餐。
行至错处想要回头,必然要舍得付出更昂贵的代价。可连豁出去也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待有人救自己于水火,只会痛苦地走向绝望更深渊。
牵住她衣角的手绝望地落下了。
叶文平静走出房间,关上灯,合上了门。
-
如果不是有一个人比她更在意她曾经受过的伤害,顾宥缦想,她决不会再主动和魏禹成见面。
法院开庭时间是在六月中旬。
炎热夏季已至,她身着黑色正装套裙,长发盘在脑后,团成一个干净利落的丸子头。
她今日只化了淡妆,线条柔和的鹅蛋脸,眉目精致温润,走下车,杏白的高跟鞋上小腿又长又直,保镖和律师簇拥着她走进法院。
斜痞地倚坐在被告席的魏禹成,是在她进门时直起身子的。
时隔半年多,他再次见到了她本人,而非是照片。
去年见她第一面,她结了婚,第二面,她已怀孕,今年第三面,她已为人母。
他兴味盎然地想,下一次见面,她该要离婚了。
顾宥缦的视线没有在魏禹成身上多停留一秒。
像途径一条臭水沟,揭了盖子,恶臭弥漫,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反胃恶心。
事情过去太久,如非周惟深非要替她查个明明白白,她决计不会再回头看,如今得知了恶臭的根源,便想要彻底做个了结。
作恶的人呼朋唤友,受害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要的不是名誉,赔偿,只是还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公道。
开庭之前律师便同她说过,时间过去太久,又加之事情发酵是在私域社交平台,网络取证很难,好在他们有证人证词,即便按情节无法认定为“诽谤罪”,至少可以认定为名誉侵权。
只涉及名誉权的都是小案子,连律师都只当作稀松平常,没有人会想到魏禹成请的律师三言两语便能颠倒黑白,将一盆脏水回泼到了顾宥缦身上。
对于原告所举证据,被告方代理律师一一质证。
一:图片和录音无法溯源,所举证据发布人(转载人)并非我方当事人。
二:证人谭大鹏与我方当事人没有直接联系的证据,所附转账流水证明汇款方非我方当事人。
三:证人谭大鹏与我方当事人存在矛盾,曾因打架斗殴受过警方调解,有涉案记录证明,“证词”真实性存疑。
“综上所言,原告没有有效证据证明是我方炮制诽谤诬陷,请法院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
“另,原告涉嫌恶意诉讼,我方保留追诉的权利,要求将本案移送公安机关处理。”
原本只当走个过场的原告律师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徒劳抵抗,节节败退。
一审结果,证据不足,驳回原告所有诉讼请求。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所为,也无可奈何。
尽管顾宥缦已经做好了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落幕的准备,在听见判决结果时,她仍是大脑“嗡”了一下。
签完庭审笔录,顾宥缦走出了法院。
名誉权官司打输了,别说顾宥缦,她这方的代理律师头都抬不起了。
从法院长梯下去时,她踉跄了一下,身边人一把扶住了她。
“顾女士,没事吧?”
“没事。”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了她面前,车窗放下来,车里的人熟稔笑道:“缦缦,好久不见。”
他神情自若,好似刚刚坐在被告席上的人不是他。
顾宥缦没有讲一句话,她绕过车去了另一侧。
“缦缦,你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就好,何必还要兜这么大的圈子?”他说。
落在她耳里,字字句句是嘲讽。
别说只是诬陷诽谤,便是杀人放火,也有的是人保他平安。
顾宥缦关上了车门,对司机道:“开车。”
―
“什么?!败诉了?”
杜成霜拔高调子,难以置信。
她从没听说过打名誉权官司还打输了的,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些证据还不充分吗?”
顾宥缦便又将对方律师的话复述了一遍。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此时想旧事重提,要回个公道,能找到的证据也已寥寥无几。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要么别开始,一旦开始了,在她这里就再没有什么“算了”。她摇头,“我会再提起二审。”
“你和你家那位说这件事了吗?”杜成霜问。
原本以为就是个小官司,谁知道还能打输了,她兴致缺缺道:“一提起魏禹成,我和他就要吵一架,倒不如不提。”
“你这样可不行,他知道了肯定得疑心,倒不如你们俩个一块想想二审该怎么办,至少他能给你请个靠谱的律师。”
周惟深已经结束了假期,返回法国工作。
不和他说,一来她觉得官司很小,没必要让他跟着挂心,二来她有意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同他说结果,从此将这件事彻底翻篇过去。
一件事情没办成之前,她不喜欢宣扬声张,现在还真落入了最悲观的境地。
她低估了另一方的指黑为白的权势。
杜成霜跟着她操心,“你二审必须提交能直接钉死对方的证据,你心里有主意了吗?”
有。
除了诽谤,其实还有一项指控更有有力证据。
非法拘禁罪。
她曾在英国做过立案登记,提交过证据,是魏禹成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那件事才不了了之。
只是这件事,比起被诽谤,她更不想再反复提起。
正常人都会怕疯狗。
魏禹成就是那条疯狗,曾经在冷静下来后,她更怕他恶意报复,所以就此作罢。
在她犹豫二审该要如何提起上诉时,有人给她送来了“枕头”。
魏禹成这些年欺男霸女,参与经济金融犯罪,无视法律和公序良俗的证据,以U盘的形式,寄到了她的工作室。
寄件人是一个国外虚拟的地址和号码,顾宥缦不清楚这个人的用意,也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但她清楚感觉到,有人想拿她当枪。
第七十六章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来伸张正义的好人。
她遭难时没有一个人伸手来拉她一把, 等她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和魏禹成叫板起来了,同她站一边的人来了,不知所谓的证据也来了。她一向运气平平, 也不是侦探, 没有抽丝剥茧的能耐去一一查证这些证据真实性。
除了利用,她想不出别的, 要将这些东西交到她手上的理由。
浑水污浊,越越深。眼见那流沙河又宽又深,以她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 最好是及时止损, 好过惹火上身。
她想依凭法律做个了结,谁能想到证据面前, 他也能颠倒黑白是非,大言不惭地倒打一耙。
虽说正常人和烂人是比不了下限的, 可这口气还能咽下去, 她这辈子也活得和忍者神龟无差了。
就此作罢, 还是告下去?
这些“把柄”又到底是谁比她更想置魏禹成于死地?
从工作室回到家, 她先洗了手去看女儿。
她将阿姨抱在怀里的宝宝接过来, 高高抱起,“西西, 妈妈回来了, 今天想妈妈了没有?”
她近来待在工作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管出了这道门外面的事有多糟心, 回到家,在女儿面前她也只摆出笑脸。
见到她, 梳着一个小辫子,小脸圆嘟嘟的宝宝开心笑了起来。
“西西下午睡了多久?”她问阿姨。
阿姨回答:“睡了三个多小时, 五点多醒的,又起来玩了会儿,到这会儿都还没睡呢。”
“她现在觉越来越少,小皮猴一样按不住了。”
顾宥缦亲了亲宝宝粉嫩的脸颊,亲得宝宝直“咯咯”笑,又伸手想来抓她头发。
阿姨也笑,“是啊,真不知道是像您还是像先生,活泼得很,一高兴起来小腿蹬得可有劲儿了,早教馆的老师都说她是个小游泳健将。”
“她不用像我,也不用像惟深,西西就是西西,像她自己就好。”
她抱着宝宝坐到沙发上,“宝宝,我们跟爸爸打个视频电话,看看爸爸在做什么,好不好?”
国内已经天黑,正是法国午休的时间。
顾宥缦将视频通话拨了过去。
没多会儿,那边便接通了,镜头里有些晃,看不清画面,顾宥缦问:“在忙吗?”
“没有,老婆,我刚休息。”他坐起身,镜头里显出他线条分明的脸颊。
看见了爸爸,西西马上高兴地挥舞着小手“”笑了起来。
顾宥缦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拿着手机,难免有些左支右绌,侧头躲了躲她挥舞的王八拳,哭笑不得,“我们西西能去学武术了。”
她开玩笑,周惟深当了真,不落忍,斟酌片刻道:“西西还太小了,等她再长大点吧。”
她剿一眼,啼笑皆非,“你还真舍得啊?”
“学武术也好,强身健体,还能防身,法国这边都有很多青少年在学。”他说。
“可那要吃多少苦,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那么简单,小姑娘都得练成皮实的假小子。”
可想想,这世上都是豺狼虎豹,“温柔娴静”的潜台词就是好欺负,倒不如做个混不吝的假小子,至少有脾气能硬气,不遭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