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刚开始我完全没往那方面想，你问我梵高的故事，我也没多想。后来你向粉丝建议用地质学的知识来推测颜色排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所以在那之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梁焕半睁开眼，望着她虚化的身形，他眯着的眼里流露出一道期冀。
“……什么话？”
“你说，初恋总是让人终生难忘……”
湖风吹拂着冉苒的短发，她的头发已经全干了，纤细的发丝随风乱飞。
“嗯，是真的。”
她依旧坦然，“梁焕，我并不会忘记你。”
她说得无比自然，轻松，却疏离。
梁焕听得懂所谓“不会忘记”的意思，他不会妄加延伸，但他还是要问：“那你说你不恋旧是在后来了，后来的都是假话吧！”
后来，她说她不搞科研不严谨了，说《重升》名字随便起的颜色随便涂的，说她以为他和郭雪在一起了，说她不恋旧……
那些，都不能再信。
但，他的话，冉苒却没有承认。
她说：“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你，我不会说那句话的。”
她不会对他说，初恋终生难忘。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沉下去，比干燥芦苇的摩擦还要沙哑。
“梁焕，已经过去四年了，当你看到《重升》，悄悄以这种方式联系我，追问《重升》的含义，为《重升》谱曲……我就知道了，就像你说的，你的句号还没有画上。”
她稳稳站在水里，一手握着小锤，一手拿着选中的岩石。
她的水域，和他的岸上，并不一样。
“你说，陪我来一趟大理，做完答应过我的事，就可以画上句号了。”
“我希望这是真的。”
“为什么要说转行了，因为我猜，在你那里，学地质的我，比不学地质的我要好，对不对？”
“……”
梁焕彻底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眼前一片花，就快要看不见她了……
而她依然淡然地微笑着。
“梁焕，我一直都想帮你画上这个句号。”
第69章 69
郭雪说第二阶段的开发梁焕最多只需要两周, 实则他只花了一周就完成了。
那天的事是个意外，他并不甘心就此认输，哪怕只剩万分之一的机会, 也要拼尽全力最后一搏。
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把项目完成得更漂亮, 让马组长从能力上充分肯定他, 才有可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工作机会。于是他把速度加到更快。
把新的题库和动画贴图导入后, 测试便准备就绪, 郭雪说过会亲自来测, 报告完成的那天, 下班后他们照例来到公寓楼下的水吧。
“服务器启动了吗？”郭雪问。
“嗯。”梁焕点头。
郭雪把电脑放在两人都能看见的位置, 打开网页, 登录了自己的账号, 她的用户名叫“雪”。
梁焕在开发时发现第二阶段和之前的开发联系十分紧密, 不但共用同一套用户系统，还可以读取前一阶段用户计算出的结果。
所以郭雪登录自己的账号, 是要调用内测时的数据来做第二阶段的测试？
两者之间具体是怎么个联系, 梁焕还没弄明白，拭目以待。
第二阶段开发后，用户界面多了一个寻找其他用户的功能, 暂时还未做用户分类和屏蔽，参与内测的几个用户都能被找到。
郭雪启用这个功能，选择了一个名叫“山之巅”的用户。
不是冉苒也不是赵星，应是内测时郭雪额外提供的一份数据。
不过山之巅……梁焕觉得耳熟。
郭雪开启动画界面, 这次跳上车的两个火柴人不再顶着大俗英文名, 而是换上了用户名：“雪”，和“山之巅”。
当这两个用户名并列到一起时, 梁焕终于反应过来。
本科时曾加入电通学生会大□□群，群主的昵称就叫山之巅。有一天不知发生了什么，群里很多人起哄，排成长队疯狂喊【山之巅有雪】，高楼盖得都没法看消息了。
“雪”是郭雪，“山之巅”，是邹琦！
梁焕心头实属吃惊，郭雪竟找邹琦帮忙做了内测？
郭雪开始操作游戏，载着“雪”和“山之巅”的小车跑了起来。
她的神色明显比平常严肃，自从在这里坐下，就没笑过。
外人不便参言，梁焕佯装不知山之巅是谁，不动声色地看她操作。
小车往前行驶，没一会儿便暂停出现岔路，弹出第一个问题：
[雪，这次同学聚会，你穿着寻常衣装，但山之巅把你带去商店，希望你换一条高雅礼裙。你选择？]
[○换 ○不换]
正式版的问题果然不再是简单的选左右，问题十分具体，还有场景设置。
需求说明里阐述了一个问题生成的模块，里面包含了读取前一阶段数据的功能，看来第二阶段会提什么问题，是通过对前一阶段的数据进行计算得来的。
郭雪选了换，是山之巅所希望的。
小车又跑了一会儿，弹出第二个问题：
[雪，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和大学生主持人大赛时间冲突了，你想参加ACM竞赛，但山之巅希望你参加主持人大赛。你选择？]
[○ACM竞赛 ○主持人大赛]
郭雪又选了山之巅所希望的主持人大赛。
这个问题……梁焕眼眸轻敛。
他本科时也参加过ACM竞赛，当时和电通前几届参加过的人有过沟通，其中并没有郭雪。而印象中，郭雪的确参加过主持人大赛，还拿了奖。
系统能计算出这么贴合实际的问题，说明郭雪在做内测时填写了这部分的内容。会把这件事写出来，说明这在她心中是个结，当年可能真的是因为邹琦的影响她才放弃ACM参加了主持人大赛。
她还说过，她进GIT原本是想做开发的，但能力没有达到，才去做了测试。现在想想，会不会也是因为邹琦，她失去了一些锻炼的机会？
问题接二连三弹出来，郭雪一一选择，和上次展示简易demo时一样，第一遍，她全部按照对方希望的选。
大概这些问题早已烂熟于心，她无需思考，甚至无需仔细阅读，选得飞快，以至于很多问题梁焕根本来不及读。
郭雪的神色始终严肃，目光锁在屏幕上一语不发，直到最后画面上出现[to be continue…]
她静静地看了结果画面一会儿，手离开鼠标去拿纸巾。
梁焕注意到，她的鼠标表面沾着层薄薄的水渍，她刚才，手心在出汗。
郭雪没有像之前那样说“再来第二遍”，她沉默着重开了游戏。
这一次，她选择的速度放慢了，认真阅读，认真思考，然后再选。
前面的问题，包括换不换衣服和参加哪个比赛，她依然选了山之巅希望的，直到出现这一个：
[雪，你想先做技术职打基础，将来再晋升管理，但山之巅希望你不要浪费时间，专注学习经营管理和拓展人脉，以便协助他。你选择？]
[○自己的规划 ○山之巅的规划]
郭雪停顿了几秒，然后，她选择了自己的规划。
小车驶上了和之前不同的岔道，并很快弹出下一个更具体的问题：
[雪，你喜欢现在的工作，但山之巅希望你辞去工作和他一起经营公司，将会有更好的经济收入。你选择？]
[○辞职 ○不辞职]
连问了两个事业规划方向的问题，郭雪又一次停顿。
梁焕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模型的逻辑。
前一阶段计算出一个人的需求，第二阶段便根据需求来寻找两个人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和分歧。
各自的需求来源于内心深处，是真实而深刻的渴望，所以这样的矛盾很可能是无法调和的。
这就是郭雪和邹琦当初最大的矛盾吧，郭雪也是因此早早结束了在美国的进修。
梁焕顿时感慨，从前大家只看到了一对光鲜的神仙眷侣，并不了解私底下他们有着如此巨大的分歧。
郭雪天生漂亮，光彩夺目，个性却偏内敛低调，并不那么喜欢抛头露面，还倾向于沉下心来搞技术。而虽同在电通计算机学院，邹琦的本质却是一位生意人，他要的是站在高位操盘，有着相当强的控制欲，并要求枕边人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
所以郭雪……是没有同意吧？
正想着，梁焕听到郭雪摁下了鼠标。
她选了不辞职。
鼠标声响，下一秒，山之巅从小车上跳了下去。
[the end.]
*
“女士您的冰茶。”服务员将冷饮放置桌上。
郭雪点头致谢。
游戏终止后，郭雪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缓过来后，点了这杯冰茶。
山之巅跳车的一瞬，梁焕小心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神色有短暂的凝固。
但没有惊讶，似乎是对此早有准备，甚至在凝固之后，还隐约多了一丝释然。
“你知道山之巅是谁吧？”她竟这样问。
梁焕想一装到底的，但这些问题太具体了，具体到再装只会显得假。
他索性点头承认。
“所以，有些东西真是没办法妥协，是注定的。”
郭雪淡淡微笑，“他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一切都必须为了达成目标而服务，包括婚姻。”
“而我，做不到。”
梁焕霎时明白了一件事：郭雪接这个项目，恐怕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这个第二阶段，所以她才会那么坚持要把第二阶段开发出来。
她想证明，她和邹琦本来就是不合的，在一起的这些年本来就是场错误。
于她而言，这个项目的开发，是场救赎。
梁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让她介绍这是个什么项目时，她回避了，现在才算理解。
当时，第二阶段的开发有没有还不一定，但她的意图在此，这才是她心目中项目应该抵达的地方，她并不想违心地拿前一阶段的内容来概括。
“之前了解到了一些这个算法的思想，我就拜托过他提供一份数据给我。”
郭雪喝着冰茶，口气依然平和，“这是我拜托他的最后一件事，他答应了。”
“我和他的数据早被美国专家团拿去研究过，结果和刚才看到的是符合的，你的开发没有大问题，之后把细节完善一下，就可以交给测试团队了。哦对了，因为第二阶段也开发出来了，马组长帮我们争取到了测试组的一些人手。”
她始终没把“邹琦”两个字说出来。
“谢谢你了，学姐。”梁焕不知说什么好，姑且只好把这奉为一种牺牲。
“谢什么，是我该和你道歉，拖这么久才把全貌和你说清楚，让你一直摸着瞎做开发。”
郭雪说着，伸手把一旁的菜单拿过来，放到梁焕跟前，“今天我请客，你点点儿吃的吧。”
“不用，你太客气了。”梁焕推辞。
“我想喝点酒。”郭雪却说，“你介意吗？”
“当然不会。”他摇头。
这里只有蛋糕薯条等轻食，郭雪叫服务员过来点了两样，又要了一瓶啤酒。
梁焕还担心她心头不痛快会点度数高的借酒消愁，只是一瓶啤酒，倒是放心了。
上酒时，服务员见是两人，就上了两个杯子，郭雪说一个就够了，梁焕却把杯子留下。
“学姐，我陪你喝一杯。”他对郭雪笑笑。
帮不上她什么，也就这点微薄的好意了。
梁焕确实只喝了一杯，剩下的都留给了郭雪，郭雪也很克制，没叫第二瓶，始终保持着平静。
“其实马组长也是希望第二阶段能开发出来的。”
酒杯见底时，郭雪说，“有了第二个模型，这个项目在商业上要好运作很多。”
她并不放肆自己的情绪，一瓶酒便收心，谈话又回到公事公办的路径上。
上一次郭雪就这样说过，梁焕问：“怎么讲？”
郭雪：“如果只有第一阶段的功能，也就是，只能告诉用户TA真实想要的是什么，你觉得会有多少用户愿意使用这个系统？”
这个问题梁焕还真没思考过，他没吱声。
郭雪摇摇头：“不会有多少人的，人们都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而不是真相。因为真相往往和愿望相悖，守着真相，会活得很辛苦。”
“……”
梁焕有一种被戳中了的感觉，半个字都否认不了。
是这样，要不是为了内测数据，当那个敏感的问题展现在眼前时，他会当即放弃继续回答，也不想知道会算出什么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