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结果,震惊之余,孟佳期去找Lisa和人事理论。
“Kris,抱歉哈,我们人事这边是没有留用决定权的,你直接去问你Mentor就好。”人事微和她说。
“问我做什么?问人事不就好了。再说了,Yasser的工作时长可比你多得多。”Lisa从鼻腔里吐出一个眼圈,不耐烦道。
孟佳期忽然发现,原来在公司里和和睦睦的同事,一到关键时刻,涉及核心利益问题,就会互相踢皮球。
她从人事办公室跑到mentor办公室,又跑到上一级领导办公室,一栋楼跑下来,穿着8cm高跟鞋的脚背隐隐发痛,但大多数办公室门,都不对她敞开。
就连同事之间的口风,也有所转变。
先前她们有多为她说话,如今就有多倒戈相向。
「就说了,怎么会留个女孩子呢,还是留Yasser好,男生嘛,关键时刻顶得住。」
「Kris是有灵气,但不如Yasser踏实。你看,每次她画稿都是填个草图,细节什么的,还不是靠Yasser补充?我觉得是Lisa慧眼识人。」
「你们个个前面都说留Kris,只有我那时支持留Yasser嘛?他会给办公室的植物浇水,还天天给我们带奶茶,谁不喜欢啊?」
很残忍,社会便是如此,向来成王败寇。
同事说小话时,孟佳期就在厕所的隔板间,议论清清楚楚传进她耳中。
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亦知道世人趋炎附势,若是此刻她和沈宗庭仍在一起,没有人敢如此如此对她。
春风得意时,人人都捧着。一旦逆风失意时,人人都有意无意地踩一脚。
20岁的孟佳期,被教育了一个道理:在绝对的权力和马屁面前,清高一文不值,甚至专业能力也一文不值。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一课。
最新一期Tera杂志出来,内页是由她和杨诚共同创作的插画。
但插画右下的水印小字里,标的是杨诚的英文名“Yasser”。孟佳期一个电话打去印刷组问,是不是打印漏了?
印刷组说没有,图稿送过来时就只写了插画师是Yasser。
这下,孟佳期直接去找杨诚理论。
面对孟佳期的质疑,杨诚笑得温和,露出洁白的牙齿犹如食草动物,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往人心上扎。
“学妹,你可不能说是我抄袭哈。你能画这种风格的画,难道我不能画?手可是长在我手上的。咱行业内部没有这个规定吧。你仔细看看,这不是你的那张底稿,这时我创作的。”
孟佳期几乎将手里杂志揉碎。
仔细一看,那张插画的确不是她的手笔,而是杨诚照着她的图描摹的。应当说是杨诚“抄袭”了她的构图和人物形象。
她的原稿中,男士形象肩窄腰,身形健美,一袭领带西装俊美逼人,一个叼烟的动作,勾刻出男士的漫不经心。
而杨诚实虽模仿出了男士的体型,但模仿得实在拙劣,男士叼烟的动作很是呆板。
面对杨诚,孟佳期才知道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谁能想到,她原先念着他们是校友关系,帮衬了杨诚不少,还替他改过底图,而杨诚回报给她的,就是这些?
她知道和他争论只是白费唇舌,转身就走。
那晚,瑞纳士集团大楼的灯亮得很晚。孟佳期伏在工位前,用电脑整理了自己创作人物的过程,并就杨诚抄袭画稿一事咨询了法律系的学姐。
学姐仔细了解经过后,委婉道:“学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的材料没法证明你在他之前创造了这个形象。”
孟佳期一怔,却知学姐所言非虚。创作领域的抄袭取证本就是难上加难,而且,这个圈子也对“抄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鉴”的说法层出不穷。
她有想过就此事得到严正淮的帮助,但严正淮早在三个月之前就被外派到澳洲开拓市场,瑞纳士集团的PM换成了一个精英白男。
杨诚得知她在寻求法律援助,不以为意,反而讥笑着和她说:
“学妹,就让我来为你上社会第一课吧。什么专业能力,什么工作努力,都比不上靠山,靠山才是最硬的,懂么。”
面对杨诚的嘲讽,孟佳期淡淡回了一句:
“我当然懂,所以这就是你选择和她们玩富婆快乐球的原因。”
一句“富婆快乐球”怼得杨诚哑口无言,怒火直冒,同时也觉腿'间某处隐隐作痛。
留用公示一周后,孟佳期眼睁睁看着杨诚拿到了留用offer。无可奈何之下,她一边完成相关的毕业事宜,一边尝试新投简历。同时,她并不放弃让杨诚得到相应的“制裁”。
孟佳期给学院的院长陈千枝发了一封邮件,将杨诚抄袭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在信中,她恳请陈千枝按照校规对杨诚抄袭的行为做出处置。
然而一连三天过去,邮件如石沉大海。
第四天晚上,恰好是周五,孟佳期直接去学院楼找陈千枝。
然而还没等她见到陈千枝的面,就先在楼梯上遇到了杨诚。
杨诚是从陈千枝办公室出来的。
“学妹,你那封投诉信,陈老师给我看了。好家伙,打小报告都打到学校来啦?”
“我告诉你,陈老师是不会管这回事的。这涉及到她的‘清名’呢,哪个老师会愿意出面,为你染这一身腥臊?”
那晚,孟佳期握着白纸黑字打印的证明材料,蹲在路灯底下哭。
那天她正好来了亲戚,小腹隐隐胀痛,腰部好像被拦腰折断一样。
很久没有那么痛经过,上一次痛经还是在岩海别墅拍照那次。那时她身边还有沈宗庭。
只是现在没有了。没有人会因为她痛经,给她把便利店所有卫生巾买回来了。
疼成这样,她一颗颗地掉眼泪,有好心的学弟学妹过来问她为什么哭,要不要帮忙。
她只说,身体不舒服,所以哭。
就连哭都要用来亲戚作为借口。可以说,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将她的整个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一整个儿地打碎了。
-
在Tera的实习还有一周结束。
接连碰壁后,孟佳期选择先紧着眼前去找工作、投简历。
至于告杨诚抄袭,她决定了,等她找好工作,再来解决这个问题。离职的当天下午,她把工位收拾干净,将离职的工卡拿到HR办公室。
“Kimi姐,谢谢你前段时间的照顾,祝你工作顺利。”孟佳期笑着对HR说。
这HR,还是之前孟佳期询问留用细节时踢皮球的那位。HR原以为孟佳期离职时,脸上总要带一点遭受暗箱操作的忿忿之情,谁知这女孩神色平静,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
就好像,她从来未遭受过那些。
未遭受过被人捧又被人拉下神坛。未遭受同事的中伤。没有遭受留用位置被挤占,也没有遭受被抄袭...
她似乎,一脸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但这种平静,不是衰颓的、认命的平静。是一种有力量的平静,似乎在等待时机,掀起一场滔天的暴风雨。
HR暗暗咂舌,觉得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并非池中之物。
但更令HR咂舌的还在后头。就在孟佳期离职的第二天,新近才接任瑞纳士集团PM的白人精英男,直接将杂志主编和插画组负责人Lisa叫去谈话了。
具体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职员们只知道,那一整天,整个办公楼都死气沉沉,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他们连WA都不敢发。据说Lisa涉及挪用公司经费、虚假报账,这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生怕Lisa拔出萝卜带出泥。
此时,孟佳期正抱着新的简历,四处奔投。
和她长期合作的学姐打电话来,问她是否有意一起创业。
在地铁站,她收到了Tera杂志主编安娜的电话。
电话里,安娜毕恭毕敬,语调尊敬、柔和。这种语气,比当初尊重梁风忻还更甚。安娜询问她是否有意图回Tera上班。
只要她回Tera上班,设计部门和插画部门的岗位任由她挑选,她想选哪个都行。
至于Lisa和杨诚Yasser,因为涉及留用过程的暗箱操作,被直接开除。Tera主编向全行业写了一封公开信,揭露Lisa这些年在插画组任人唯亲、贪贿经费等问题,这使得在时尚行业从业20多年的Lisa直接被时尚圈封杀。至于杨诚,一个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小卒,直接坐实了“抄袭”的罪名,遭到行业联合抵制,彻底在圈内查无此人。
短短两天之内,查无此人。瑞纳士集团内部风声鹤唳,职员们私底下交换眼神,无声地问:Lisa和Yasser到底是惹了哪位大佬?
这大佬真是做事狠绝,他的雷霆之怒,没有人接得住。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孟佳期不是愚钝之人,饶是主编没有明说,她都知道是什么在发挥效用。
是杨诚为之钻破脑袋的“靠山”。
她很确定是沈宗庭。
除了沈宗庭,她还认识有谁,有这等通天的能耐?
只不过,沈宗庭似乎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是快准狠。她很难想象,沈宗庭掩藏在漫不经心外表下的另一面竟是这样狠辣无情,一点余地也不留,势必要斩草除根。
但,她也不是没见过他打算狙击某家对冲基金时的狠绝。
那时,他是森然而冷厉的,如无鞘利剑。
接到电话时,孟佳期正从地铁站出来。
六月天,如孩子的脸。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回来时便是雨夜。
雨势凶猛迅疾。
从地铁站涌出的人潮如飞燕一哄而散,撑伞的撑伞,没有伞撑的跑得飞快。唯独孟佳期在雨中不躲不避。
她没有伞,但也没有跑,只是在雨里按照正常的步速走着,任由雨水打湿她乌发。
走到校门口,她再次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双R轿车。
雨夜里,橙黄的车前灯射向她,孟佳期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面对轿车站定。
她想,是不是她招招手,沈宗庭就会过来?下雨了她可以没有伞,但在事业的道路上,她第一次渴望有一把伞,渴望有一座靠山。
沈宗庭的权势实在是大。光是他挥一挥手,衣角带起的一阵风,都能送她上青云。
袅袅黑夜里,雨声如潮,轿车车门打开,男人迈出一只黑色牛津三接头皮鞋,骨节修长的手撑起一把24节黑色直骨伞,挡在她头顶。被雨水几乎浇透的孟佳期忽然觉得,在雨夜里有一把伞也不错。
她在港城漂泊良久,第一次渴望“港湾”。
沈宗庭垂眸,扫向她脸颊的目光克制。无数次他遥望她,只有这次,他能感知到,她愿意让他靠近。
看得出来,因为这段时间的奔忙,她变得更瘦、更憔悴,脸色也更苍白,头发因为淋雨的缘故,鬈曲着披在脑后如海藻。
这种状态下的她,依旧美得清冷破碎,美得令他心惊。
两人在雨中静静对望。时隔半年未见,他们连“你好”都不必说。就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告别,全然忘记当初分开时有多粉身碎骨。
“期期,”沈宗庭喉结克制地吞咽两下,嗓音淡淡。“你总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
孟佳期将长发抿到耳垂后,目光落在沈宗庭撑伞的右手。那双骨节分明、又性感又欲的手上,中指间,仍有一个银色的戒圈,是她为他套上去的那只。
这枚戒圈,好像成了她的胜利旗帜。
她没头没尾地说:“沈宗庭,我同意了。”
“什么同意?”沈宗庭追问。雨幕里,他要很仔细去听,才听到她纤细的、如雾的声音,他不抓住,好像就会随风而散。
一瞬间,他呼吸急促起来。她总是有这种能力,在不经意之间,让他心脏犹如淬毒一般麻痹。
孟佳期的声音很轻。“你还记得在巴黎分开的那天清晨...你问我可不可以找你,现在我回答你。”
“我同意了。我们做‘Sex Partner’。”
听到“Sex Partner”一词,沈宗庭脸色蓦地变了。Sex Partner,那不就是“炮.友”?
第64章 太狠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沈宗庭大掌抓住她手腕, 拧得她生疼。
孟佳期顿了一下,有点被他动作带出来的怒意惊到,很快又镇静下来。
“我说, 当Sex Partner就好。”女孩黑白分明的双眸微微上斜,有种令人心驰目眩的魅力。她直视着男人重复了一遍。
她不知她这话是往深渊里坠下一颗巨石, 隆然作响。沈宗庭那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的期期在说什么?他们做Sex Partner?为什么是Sex Partner?为什么是这个?
沈宗庭下颌线紧绷, 没想到她这次回来的第一句话, 竟是同他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