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放着几瓶烈度酒,瓶口旋开。
她喝了不少酒,玫瑰般的馨香中夹杂着酒的醇香。
“佳期。”严正淮轻叫一声,在她身旁坐下。
叶酩捂着小腹从KTV的盥洗室出来,皱着眉头。她也是好久没来KTV了,高亢的音响、跳动的屏幕画面、晃眼的画面让她觉得十分不适,腹中隐隐传来坠痛感,她不敢耽搁,三言两语和严正淮交代照顾好孟佳期,就坐着商墨成的座驾赶去医院了。
严正淮把KTV的音响熄了,就这么陪着孟佳期,等她醒酒。
他望见她近乎苍白的唇色,憔悴的脸颊,心中犹如被钝刀割肉。距离上次送她黄玫瑰,已过了一年有余。在这一年多里,她和他默契地保持着得体的社交距离,从没有过私下接触。
关于她的一切消息,也只能从别人那里听说。那个圈子里一直在传,魏家高调返港,魏五小姐魏卓君作为沈宗庭的未婚妻,即将入主沈家。
这条消息疯传时,所有人都在议论,沈宗庭是多么地高大英俊,魏卓君美丽大方,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感叹他们命好。
只有严正淮想,魏卓君回来了,那孟佳期呢?这两个人要结婚,佳期要怎么办?孟佳期的名字,已经彻底消失在沈宗庭那儿了吗?
真不知道这一年多,孟佳期是如何过来的。他眼睁睁看着她在爱沈宗庭这条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却无可奈何。
KTV准备关门了。孟佳期仍没有醒转的意思,她酒量本就差,今晚几乎是抱着大醉一场的念头在不停给自己灌酒。
“佳期?”严正淮试探着叫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轻轻地将她发丝抿到耳后,决定送她回去——叶酩把孟佳期小公寓的地址给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抱心爱的女孩子,以公主抱的姿势,手指绅士地握成拳,穿过她纤瘦单薄的肩和腿弯,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奇异感,莫名地贪恋她的体温。
但也仅仅止步于贪恋她在他怀里时的体温,手指规规矩矩,脑中也规规矩矩,不敢有任何念头,任何不该有的欲念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落下迈巴赫的车座,把她在平展的座位上放好,小心翼翼给她垫上枕头,再把车上备用的羊绒毛巾展开,给她盖上。明明是冬天,孟佳期却穿得很单薄,柔软的羊绒开衫里头是一条银色镶钻的吊带,那带子细细地勒在她凝脂似的香肩上,好似轻轻一扯就会断掉。
严正淮替她掩好前襟的开衫,垂着目光不敢多看。
将她在车上安顿好,正要关上车门时,一只修长有力、指骨发白的手,按住了车门。严正淮抬眸,看见了沈宗庭。
“把期期给我。”他哑着嗓子说。
严正淮一向情绪稳定温和,但沈宗庭这句“把她给我”,在他这里等同于天经地义,几乎是一瞬间激起严正淮的怒火。
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沈宗庭的衬衫领口,揪得死紧。沈宗庭没有挣扎,就那么任由他揪着,只是垂眸看着他,哑着嗓子重复:“我要带她走。”
所有的恐惧、不安、后怕都在见到孟佳期的这一刻涌出,他甚至无暇应付严正淮,只是想着早点带走她,抱着她,确认她在自己怀里。
许是怕吵醒孟佳期,两人都不觉向后退了几步,从迈巴赫旁退开。
“带她走,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她愿意跟你走吗?”严正淮青筋跳动,眼前浮现佳期那张脆弱憔悴的脸。
在以往和沈宗庭的冲突当中,他次次都选择了退让。但这一次,他丝毫不客气,一手提拎着沈宗庭衣领,另一手握成拳,重重地朝沈宗庭腹部击打下去。
严正淮这一拳几近用了全力,沈宗庭被打得身体骤然一缩,脸色发白。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被如此击打都忍不住火冒三丈,沈宗庭反揪住了严正淮的衣领,几乎将他领结都扯歪,曲起手肘正要还手,严正淮的厉声斥问让他的拳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你真爱她为何会让她忍受这种煎熬?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凭什么当她男朋友,凭什么?”
“她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你要是爱她,你就应该知道两年前她蹲在路灯下哭,你就应该知道她被她老师同学欺负那时你在哪里?你就应该知道你他妈的应该早早向她求婚而不是她一遍遍问你愿不愿意娶她!”
“你他妈的既然是不婚主义你干嘛要她做女朋友?一个女孩十年八年的青春多宝贵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你就放她走啊耽误她的青春你算什么?”
他目光落在沈宗庭中指的戒圈上,瞳孔狠狠地皱缩,自从他知道这枚戒圈是孟佳期亲手为沈宗庭带上去时,他恨不得当场扯下来。
沈宗庭额上冷汗涔涔,严正淮字字句句,落在他心上,每一句都是对他的审判,将他千刀万剐仍不够,潜意识里他甚至知道严正淮说的是对的,他无法还手,他不能还手。
一拳、两拳、三拳...
严正淮结结实实地在他小腹落下三拳,沈宗庭的随行保镖眼见不对,已经团团在严正淮半米外围成一个圈,只待擒拿袭击者。却见沈宗庭抹了抹唇角,脸色发白地举手比了一个“停”的手势,将保镖们硬生生停在圈外。
一旁的钱叔看着于心不忍,心焦无比。
他知少爷对孟小姐爱之深,却不知道深到可以为她忍受三次击打从不还手的地步。骄傲如少爷,也绝不欠缺还手的能力,他是藉由躯体上的疼痛来驱散一些对孟小姐的复杂情感。
如果打死他能让孟小姐得以解脱痛苦,钱叔相信沈宗庭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沈宗庭五脏六腑遭受击打,喉间涌起剧烈的猩甜,不在意地抹了抹嘴唇,苍白修长的手指瞬间染上几缕血红。
他嗓音低哑,艰难开口。
“把期期...还给我。”
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份爱,让她痛、也让他痛,可是他就是不能放手,无法放手。哪怕痛到极致他也绝不放手。她是毒药,喝尽了把他毒死了也不能放手。
“沈宗庭你没有机会了。”严正淮声音冷酷,犹如对他宣判死刑。
“把她给我。”
两个男人僵持不下,在深冬寒夜的街头对峙,谁都想把孟佳期带走,谁都不愿意对方把自己心爱的女孩带走。
最后还是叶酩听商墨成说把沈宗庭叫了过去,她想到自己叫了严正淮,霎时一个头比两个大,不用想这两个男的之间肯定有一场腥风血雨,只好临时打了个电话给陈湘湘,让陈湘湘去解决下。
陈湘湘被两个男人一人一句“我要带期期(佳期)走”,弄得头昏眼花。她既生气于沈宗庭的不负责,又心知期期有意和严正淮保持距离,她不敢把孟佳期给其中一人,只好头痛地和他们宣布:
由她来带走孟佳期,把她带回小公寓。
沈宗庭和严正淮别无他法,只能同意陈湘湘的做法。
陈湘湘打了一辆计程车,小心翼翼把沉睡的佳期扶进去。计程车在前面开着,后头跟着一辆黑色双R库里南,一辆迈巴赫,两车互不相让,在马路上你挤我我挤你地相互较劲,又都不敢造次,唯恐刺耳的车轮磨擦声和汽笛声吵醒了计程车里的女孩。
这晚,陈湘湘毫不客气,自己把佳期背到小公寓里,把门一反锁,直接将两个男人通通锁在门外。
严正淮有意等孟佳期醒来,只是中途收到一条临时出差通知,看着腕上的鹦鹉螺皱眉。
最终他发消息给陈湘湘、叶酩,让两人及时告知他有关佳期的消息,匆匆赶往机场。
这夜,沈宗庭在她公寓门口整整侯了一晚。他直挺挺立在门外,明明离她只有几扇门之远,却觉得像隔了好几个光年。强烈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从没有一次,他如此束手无策,就连11年前父母双亲身亡,他被全族谩骂指责时都没有。他希望期期早早醒来,他好早早和她说话,他怀着忐忑等她醒来,醒来之后,他要怎么和她说?
心里对悲剧的预感从没有如此强烈过。
他连轴转这许多天,身体已经到达了疲累的极致,精疲力尽的边缘。明明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上一小会儿,但意志不能够,双脚犹如在她门外生根,完全挪不开。
他闭眼,靠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小憩了一会。就这么一小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黑色西装,胸前佩戴新郎饰花站在常常的花环门下,而他的新娘,他的期期穿着白色婚纱,手里捧着代表幸福的新娘花束,步步朝他走来,红红鲜花长长婚纱,头戴小钻冠,一如他初见她时那么美。
他手里握着蓝宝石戒指,在白色地毯的尽头等她。可她慢慢走过来,原本茂密的黑发掉落,变得花白。细嫩水润的脸蛋渐渐爬满皱纹,那双明亮而分明的秋水眸,也变得浑浊染翳。她生出皱纹长出白发,也扯下发冠,扯下头纱,丢下鲜花。
她走到他面前,没有等他为她戴上蓝宝石戒指,而是将戒指丢到了路旁,用忧伤又凄婉的双眸看住他。
她说,沈宗庭我不等你了。等你等得我都老了。
等你等得我都老了。
...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已是两鬓生湿。没有一副画面,能比梦里让他更触目惊心。
他让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等得她老了,她累了。等到她终于厌倦,等到她终于筋疲力尽,爱意在时间的长河里消磨殆尽。
不,他绝不能让这幅画面发生。他绝不能。幸好这只是一个梦,不是现实。什么不婚主义什么阴霾什么阴影通通去死吧,没有任何一个阴影,比她在等待中老去,更让他如锥心刺骨。
沈宗庭颤抖着手拨打了礼叔的电话。
“礼叔,二楼的抽屉有一个戒指盒,里面有枚蓝宝石戒指。把它拿给我,就现在。”
第78章 阴差阳错
孟佳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港城这三年, 如梦亦如幻,她好像过了一段本不属于她的人生。
她成了梁风忻的时尚缪斯,被沈宗庭带着经历上层社会, 学会了骑马、打马球、打网球,还开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 一步步地, 成为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
她和沈宗庭相遇、相知、相爱, 爱达到了顶峰,又步步下落, 渐趋回升,像一首柔肠百转又荡气回肠的歌谣。
如今,这首歌谣她已经谱不动了。
从KTV回来后的第二天, 她就发了高烧。此后接连两个星期, 低烧不断。这烧来得气势汹汹,不问缘由。
她高烧不退,陈湘湘作为社畜需要上班, 只好将她交给沈宗庭照顾。他亲自为她擦洗身体, 剥掉她吊带,热毛巾敷上她温软肌肤, 这一寸那一寸, 曾处处是他流连的山河,让他欲'仙'欲'死, 他近乎虔诚、疯狂地亲吻她,吻遍她全身, 可他的山河已经不会再为他而震颤。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她, 熬得双眼通红,眼下青影深深。她生病, 他整个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就流畅分明的下颌线,棱角越发锋利,英俊的脸显得越发无情。
对于他的照顾,她不拒绝,但也从不主动索求,而是礼貌地回以“谢谢”,清楚的冷淡态度,在两人之间划上天堑般的鸿沟。
命运似乎要惩罚他醒悟得太晚,着意让他失去她,着意让他们万劫不复。
那年冬天还发生了一件几乎将他们都撕裂的大事。沈宗庭所狙击的E对冲基金正式宣布破产,将一场长达12年的“复仇”彻底画上句号。
E基金宣布破产当日,引发了一场几乎震荡整个金融市场的风暴,屏幕上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不断下跌,不少金融机构的动脉破裂喷血,股票和债券跌幅惊人,财富烟消云散。
这一切的起始,其实是孟佳期在高烧结束之后,看到了两个来自Amy的未接电话。
自她跟了沈宗庭之后,她和Amy之间便渐行渐远,看到Amy的电话,她积极地回拨过去给她,却只收到了嘟嘟嘟的忙音。
敏锐的第六感,让孟佳期心神不宁。
只是眼下她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无暇顾及Amy的电话。她拜托梁风忻替她转手E essential。
在她的用心经营打理之下,E essential极具品牌价值,很快便脱手。
在转让合同上签字的当天,孟佳期再度去了E essential的门店,站在旋转玻璃门前,她想起刚开张那天,沈宗庭命人送了她十六个“开张大吉”“恭喜发财”的花篮,还请到了一堆时尚界业内人士为她站台。
明明只是两年多前的事,已经恍如隔世。
她想,相爱一场,她也不亏。她是喜欢沈宗庭的,喜欢他的长相,他的权势,他的兴味萧索,喜欢他审美极好。
只是现在已经喜欢不动了,她深深地理解了那个词,“累觉不爱”。
但就在孟佳期走出门面旋转玻璃门的一瞬,“砰”地一声,似有重物从高楼坠落,落在她眼前。掉落的并不是重物,而是一个人。
是Amy的男朋友。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正值三十而立、事业上升期的男人,缘何要选择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他经历前半生的苦读,靠知识改变命运,才从内地一步步走到港城,在证券交易所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找到了Amy这样可爱的女朋友。
明明,他差一步就要和她结婚了。
据说,他生前最后一个目标,是在港城买上一套自己的房子,用自己的房子装他和爱人的故事。他将希望寄托在债券和股票上,但E基金的破产,让他手中的票变得一文不值。
没有人懂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地点坠落。
吃着人血馒头的看客们口口相传,他选择这个地点坠下,是因为大厦一楼的门面,正好是一位资本大鳄为情人所开的工作室。
那位资本大鳄狙击E基金,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发生。
那段时间,孟佳期总是做噩梦,惊惧,在梦中看到Amy男朋友死不瞑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