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帐外传来众多嘈杂人声,帐帘被人从外面暴力地扯下,帐外站满了殷奴人,举着高高的火把,将帐内照得灯火通明。
柳茵茵吓得闭上了眼睛。
牧乔抬起手臂,将柳茵茵护在了身后。
莫日极见帐内的女人不是阿缇,他余光一瞥,看向阿缇正抱着银壶,站在帐外。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皱了皱眉,径直开口道:“牧将军搂着我们阿拓勒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牧乔的表情认真,不卑不亢道:“可汗说笑,柳姑娘是牧某未过门的妻子,近日虽多有叨扰,但如何也不会是阿拓勒的女人,待乐平公主与可汗大婚之后,她将随我回去。”
牧乔的话一出,如巨石落入水中,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阿拓勒的男人谁不知道被牧乔护在身后的那个女人,谁不眼馋心动,为了得到柳夫人的春宵一夜,跟在呼延厉身边鞍前马后。
但他们不过是想尝尝滋味,尝尝奉镛娇软女子的女儿香和浑然天成的媚,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给她一个妾的身份。
连呼延厉曾经那么宠爱她,也不过是尊她一句夫人罢了,既不是妾,更何况是妻。
而牧野是谁,威名赫赫的天下兵马大将军,镇守着燕北边关,这些年来,令殷奴人闻风丧胆。
如今牧野竟然开口,认了一个被殷奴人欺辱干净的女人为妻?
所有人都在想,牧野是疯了不成?
连柳茵茵,也是这么想的,她的樱唇微启,怔怔地凝着她的背影。
阿缇手里的银壶砸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牧野连她都能够无动于衷,凭什么一个被部落的男人们玩烂了的霁国女人,竟然被牧野认作是未过门的妻子?她也配?
听到牧乔的话,莫日极轻挑眉,又看了一眼表情扭曲的阿缇,最后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停留,半晌,他悠悠道:“牧将军的情债可真多啊。”
“若是本王不放人呢?”莫日极的眸子攫住了牧乔。
牧乔反问:“既然是议和,俘虏自然也该送回,可汗难道是与我霁朝议和心并不诚,想与我国继续交战?”
莫日极勾起唇角,笑道:“牧将军何必那么严肃,不过为了一个女人,又哪至于上升到两国交战如此严重。”
“不若明日天亮,你我决斗一场,若是将军赢了,这个女人就随你带走。”
“好。”牧乔想也未想,答应下来。
莫日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军莫急,本王还没说完。”
“若是本王赢了——”他顿了顿,目光放肆地在牧乔身上打量而过,“将军便代替她,留在草原。”
柳茵茵越过牧乔的肩膀,望向莫日极。
她在草原里的这些时日,见识过许多男人,唯独莫日极,对她从来正眼不曾看一下,好像她是不存在那般。
柳茵茵知道,莫日极并非不好女色,只是他极为挑剔,部落里的女人,尚没有能够入他眼的。
但柳茵茵最惧怕的就是莫日极,她亲眼见过莫日极是如何处决战俘,如何摔死尚在襁褓中的幼儿。
她第一次看到莫日极此时这般的眼神,阴鸷可怖,好像锁定了猎物的狼王,瞳孔发出幽暗的光。
柳茵茵心中一凉,她扯住牧乔的衣摆,小声道:“将军,别管我了……”
牧乔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她直直看着莫日极,冷冷道:“刀剑无情,要是死了怎么办?”
莫日极:“技不如人,死就死了,难不成将军竟然怕死?”
牧乔面无表情道:“我怕你死了,手底下这些人输不起,找和亲队伍的麻烦。”
莫日极大笑:“将军放心,若本王死了,他们自会立新的可汗。”草原上,只崇拜胜利者,一个失败的可汗,即使他没有死,也不再会有人信服。
牧乔平静且从容,“既然如此,何不如直接是生死决斗。”
她一字一顿:“胜者生、败者死。”
闻言,莫日极缓缓收起唇边的笑意,眼眸牢牢锁着牧乔,“正合本王意。”
第89章
“柳茵茵, 给老子滚出来!”
忽然,一道戾气十足的男声在帐外响起。
呼延厉从人群中走出,狠狠地盯着隐在牧乔身后的女人。
柳茵茵的肩膀颤了颤。
牧乔凝眸, 望着站到莫日极身旁的男人,呼延厉。
呼延厉的身长九尺, 体型庞大, 眉目硬朗,和莫日极偏阴鸷的气质不同,他的行走生风, 披挂扬起, 威风凛凛。
牧乔不知他与柳茵茵的关系,将柳茵茵往身后护得更深,手臂搭放在她的腰前。
呼延厉盯着牧乔手臂搭在柳茵茵腰上,眼睛气得冒出火。
“柳、茵、茵。”
“既然决斗在明日, 那今夜她就还是阿拓勒的俘虏, 难不成将军以为我阿拓勒都是好欺负的?阿拓勒的财产是你想要就要的?”
莫日极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激起了周围殷奴人的怒火,发出叫嚣的声音。
牧乔的手摸向腰后的佩剑。
柳茵茵却按住她的手臂, 摇了摇头, 轻声道:“将军放心,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牧乔对此表示怀疑, 就呼延厉那副样子, 足足有两三个柳茵茵那么宽大, 此时的表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柳茵茵不愿再给牧乔惹出麻烦, 更不想牧乔为了她和莫日极生死决斗。
柳茵茵越过牧乔, 走了出去,在牧乔面前福身, 故作轻松地柔声笑道:“将军休要戏弄妾身了,妾既已委身于此地,便不会再回霁国。”
莫日极的眉心一皱,阴测测地开口:“呼延厉,你就是这么教底下人的,这里轮得到她说话的份?”
呼延厉抬手,冷声命令左右:“带柳夫人回帐。”
牧乔伸手要去拉住柳茵茵,柳茵茵却已经闪开,顺从地走到了两个殷奴人之后。
牧乔只摸到她决绝的衣摆一角。
柳茵茵走后,莫日极看着牧乔,眯起眼睛,唇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悠悠道:“牧将军何不再去喝一杯,明日过后,可就再也喝不上这人间美酒了。”
牧乔冷眼和他对视,“天色已晚,我就不喝了,酒便留着三日后公主大婚时再喝罢,只是不知到时,可汗还能否到场了。”
莫日极的唇角继续勾着,阴森森的眼里神情怪异。
许久的沉默和僵持。
莫日极转身离去。
出了牧乔的营帐,方才还唇角带笑的莫日极脸色当即阴沉下来,他一把扯住了躲在帐后的阿缇。
阿缇发出一声尖叫。
莫日极拽住她毡袍的领子,一路往偏僻无人的地方拖。
阿缇双腿蹬地,奋力地挣扎,毡袍勒住她纤细的脖颈,让她难以呼吸,张着嘴,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眼睛直翻白眼。
就在她快要断气的时候,莫日极将她甩开,用力朝前扔去。
阿缇猛地摔在地上,她捂住小腹,剧烈的坠痛从小腹传来,她的脸色惨白。
莫日极却不管这些,踩着她的侧腰,将她压入泥里,扯起唇角:“我把你养到现在,真是把你养精了,连伺候人都要别人替你?”
阿缇跪在地上,连爬了两步,双手握住莫日极的猎靴,哭求道:“哥哥,阿缇错了,阿缇再也不敢了,饶我这一次,我、我还怀着牧野的孩子!”
莫日极睨着脚边的阿缇,若她不提牧野还好,提起牧野,莫日极心中便有一股道不明的愤怒情绪。
他讽刺道:“你觉得牧野有把你放在眼里吗?”
牧野看阿缇的次数,甚至不如一个被他们虏来的霁国女人。
废物一个,给她机会都勾引不来。
说完,莫日极没再看一眼阿缇,走出了暗处。
莫日极的脸色沉得比夜色还要沉,不知为何今夜如此气愤,大概是他发现原来牧野也不过如此,成了愚蠢的雄性动物,被低劣的雌性所操控,受她们驱使,做出愚蠢的决定。
可问题是,他怎么也被牧野害得,掺和进了这一场决斗。
他妈的。
柳茵茵去还是留,和他有什么关系?
而且牧野说是生死决斗,他怎么还答应了!?
莫日极气得想杀人。
-
翌日。
乐平一早就命侍女去请莫日极,昨日她睡下的早,醒来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情。
乐平特意好一番梳妆打扮,坐在珠帘之后,温柔低语:“我听闻可汗今日要与牧将军决斗,何必那么认真,早晚我是可汗的妻,能否为了我,就放过那一位霁国女人,送她回家去。”
隔着珠帘,乐平端坐着,金钗华丽,学着过去的王皇后,倒是有了两三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然而莫日极只是斜斜地睨着乐平,轻嗤道:“公主还未嫁给本王,就已经开始当自己是可敦了?在阿拓勒,女人做不了主。”
闻言,乐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过去从没有人敢如此不给她留情面。
乐平被噎了一会儿,还想开口再说什么,莫日极却已经没了耐心,转身大步离开。
帐内侍女们垂首默立,气氛凝滞。
长公主还未嫁给莫日极,就已经受他如此无礼的对待,若是等嫁到阿拓勒,真不知道将会过的什么日子。
乐平握紧了拳头,沉默许久,最后呼出一口气,用如常的语气道:“去请牧将军来。”
牧乔到乐平帐内时,珠帘已经被撤了。
乐平满脸都是担忧之色,怨道:“牧将军如何为了一个女子,便冒这样大的险,还赌什么生死决斗。”
牧乔却是一脸轻松,笑道:“别担心,等莫日极一死,和亲也和不成了,我带公主一起回去。”
霁国与殷奴的和亲明文写着,乐平嫁给的是莫日极,若是莫日极死了,这亲也不必结了。
乐平一怔,难道她还有希望能回霁国吗……即使是渺茫的希望……
她望着牧乔,嗫嚅两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繁重的裙摆,扑进牧乔的怀里,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小小的身体不断颤抖。
乐平她一点也不勇敢,她不想要嫁给莫日极,她想母后想皇兄了。
牧乔轻轻拍了拍乐平的后背,“我走了。”
乐平将她抱得更紧,许久才松开,眼角泛红,轻声说:“我等将军回来。”
-
莫日极将决斗的地点选在了呼伦湖,呼伦湖是阿拓勒人的母亲湖,位于草原最高的山坡上,湖水清澈见底,仿佛将整个天穹都纳入其中。
莫日极不让任何人围观,他烦极了那些吵闹的声音。
活着的人,自然会走出呼伦湖。
这一日,草原上的天气极好,阳光明媚的刺眼。
牧乔随莫日极走到湖边,眼底闪过惊艳之色,她的目光被湛蓝清澈的呼伦湖吸引。
莫日极瞥她一眼,果然牧乔的眼睛和呼伦湖是那么的相像,甚至比呼伦湖还要澄澈。
莫日极盯着她的眼睛,许久才收回目光,讽刺道:“将军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牧乔笑了笑:“可汗这地方挑的不好,一会儿血该脏了这一池的水了。”
莫日极不再跟她迂回往来,抽出背后的弯刀,朝她刺去,凉凉道:“将军放心,本王会让你死远一些。”
牧乔利落地抬起剑,闪身躲过他的攻击。
刀剑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莫日极的身形高大,宛如一头巨兽,阴影将她笼罩住。
牧乔深知若是战局拖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
她的眸色一沉,眼底闪过森森的杀意,在莫日极强势的进攻里,找到机会,催动内力,震开他的弯刀,一剑刺向莫日极的心脏。
长剑刺穿莫日极的衣服,却被他的护心镜挡住,力量反噬,牧乔的手腕一阵发麻。
牧乔本以为方才那一击已经能够结果了莫日极,不想他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若非莫日极戴了护心镜,此时他已经死了。
莫日极也未料到牧乔的身手如此敏捷,剑锋如此凌厉,他眼睛一眯,抬脚踹在牧乔的胸口。
牧乔反应迅速,当即收了剑,倒退撤去。
莫日极步步紧逼。
牧乔的手腕因护心镜震得发麻,尚未恢复,只能步步后退,最后掠过湖面。
靠近岸边的湖水清浅,将将过脚踝,石块铺底。
平静无澜的湖面激起浪花,涟漪一圈一圈往外散。
莫日极将弯刀用力一扔,弯刀在空中快速旋转,朝她飞来。
牧乔翻身躲过莫日极的弯刀。
她头上的玉发冠撞到湖底的石块,碎成两半,稠密的乌发披散开来,水滴在发间滚落,闪烁着星子般耀眼的光。
她的脸上被湖水净润,阳光下,肌肤近乎透明,两颊泛着绯色,如无瑕白瓷。
莫日极在岸上望着牧乔,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瞬的失神。
牧乔捡起碎裂的一块玉,如一枚暗器射出去。
莫日极回过神来,侧过头,碎玉还是割过了他的脖颈,划出一条血线。
莫日极的手掌蹭过脖子,掌心里一片猩红。
他啐了一口,接住飞回的弯刀,踩过湖面,朝牧乔再一次猛攻去。
呼伦湖的湖底落差极大,靠近岸边的水面清浅,然而在五丈之外,一步之差,湖底便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