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虽然对嫂嫂总是不咸不淡的,可除了嫂嫂,却也不见他有多看过谁一眼。
乐平感受的出来,皇兄分明是心悦嫂嫂的。
废太子妃的诏书颁布时,所有人都说是因为皇兄不喜,所以把嫂嫂休弃,只有乐平知道一定是嫂嫂自己不想跟皇兄过了,不然皇兄是绝对不会休了嫂嫂的。
乐平想起过去的事情,仰起头,望着牧乔的眼睛,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她其实很聪明的。
她的皇兄那么聪明,她是皇兄的妹妹,怎么会是蠢的,什么也发现不了。
乐平知道现在她说什么,嫂嫂也不会再回头了,不如不告诉她这些的好。
牧乔对上乐平乌黑明亮的眼睛,见她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轻抿唇,也没有在深究。
不管她和陆酩过去如何,过去就过去了,不必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在影响到她。
牧乔从乐平手中拿走金创药:“公主回罢,这药我会替你转交。”
乐平点点头,不再坚持了。
就连她皇兄和嫂嫂这样,最后不也走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乐平什么都看在眼里,那天在豫州送她离开时,皇兄和嫂嫂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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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缇跪在帐中,和莫日极哭饶许久。
莫日极始终一言不发。眼底不耐烦地情绪越来越明显。
阿缇的面色苍白憔悴,楚楚可怜道:“哥哥为何宁愿信一个阿拓勒的仇人,也不肯信我?”
“难道你忘了牧野是怎么杀死老父汗,怎么将他的尸首悬在燕都城门上?”
用不着阿缇来提醒,莫日极比她清楚老父汗的尸首在城门上挂着的样子。
如今老父汗的尸首已经被莫日极带回,安葬在草原。
莫日极眉心之间升起阴森森的戾气,他闭目养神,压抑着胸中怒意,不轻不重道:“滚出去。”
莫日极说这一句话时,正巧牧乔拿着金创药,进入主帐。
牧乔皱皱眉,也不多说,当即转身就走。
莫日极余光瞥见牧乔,刚进来就掀帘子往外去,提高音调道:“回来!没跟你说。”
闻言,牧乔这才止住脚步,她回过头,方看见跪在帐里的阿缇。
牧乔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不过短短五日未见,阿缇竟比她刚到阿拓勒时看着要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头发也没了光泽,好似干枯的稻草,身上不见一件珠石点缀,穿的也是最底层殷奴人穿的褐色毡袍。
牧乔不知道阿缇是怎么了,竟浑然没有公主的样子,她漠然不语,当作没有看见,并没有丝毫的关心。
殷奴自己的家事和她没有关系。
阿缇没想到牧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哥哥的帐中,还将她此时的不堪尽数看去。
不知为何,牧乔一来,莫日极胸中的那一股火忽然就消了,将他和牧乔之间的世仇抛到脑后。
已经死了的老家伙们,灰都扬干净了,哪里还管得了他想做什么。
莫日极不再管阿缇,看见牧乔手里的金创药,轻挑眉,往椅中靠得更深,语气懒懒洋洋:“亏你还有些良心,知道带药来见我。”
牧乔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将金创药朝莫日极的脸上扔去。
莫日极抬起手,利落地接住药瓶,动作间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却并不动怒,反而唇角的笑意越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牧乔看。
牧乔太清楚他眼底藏着的情绪代表了什么意思,拧了拧眉,开口道:“这是长公主记挂可汗,托我送药。”
莫日极闻言,并不接话,只是沉默而带着笑意地看着牧乔,好像生怕牧乔感知不到他眼里的含义。
真像一条发情的野狗。
比陆酩还要狗。
牧乔在心里想。
但她还没有想和莫日极撕破脸,暂且故作不知,语气平淡道:“可汗让我来,是要商量什么大婚事宜?”
莫日极还是不接她的话,他松开一直搭在胸前的手臂,从他的胳膊里钻出一个火红的兔子小脑袋,转着红得像宝石一般的眼睛。
莫日极漫不经心地说:“前日在草原捉来一只火兔,将军在霁国应当是没见过,这一只火兔将军拿去玩吧。”
阿缇跪在地上,听到莫日极的话,一怔,抬起头来,失声道:“哥哥,那是我的兔子!”
明明哥哥去年冬天答应过她,到了春天,就给她抓一只火兔。
这一只火兔,本该就是她的。
阿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哥哥竟然会把她的火兔送给牧野。
莫日极终于对一直跪着的阿缇瞥了一眼。
那一眼冷得让阿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莫日极对帐外喊道:“那海,把阿缇带出去!”
那海闻声进入帐中,扯住阿缇的胳膊,阿缇不愿当着牧野的面丢了尊严,默默地站起来,跟着那海离开。
莫日极修长的手指顺了顺火兔的皮毛,开口道:“还不过来拿。”
牧乔一动不动,表情漠然,提醒道:“可汗怕是弄错了对象,这一只火兔应当送给长公主,可汗不要忘了,长公主才是未来的可敦。”
莫日极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在火兔的脑袋上轻拍。
他单薄的眼皮微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牧乔。
半晌。
莫日极拖着长长的尾音,悠悠地开口:“谁说本王要让长公主当可敦了?”
闻言,牧乔眸色一变:“可汗这是何意?”
莫日极道:“阏氏足以。”
一位可汗只允许有一位可敦,但阏氏却可以有许多。
殷奴人眼里的阏氏相当于是他们的妾。
牧乔当即冷下脸来:“你敢如此不敬霁国。”
莫日极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看牧乔的冷脸,好像泠泠的冰雪,更加纯粹干净了。
他勾唇笑道:“你们霁国的皇帝在和亲文书上,也没有答应要给阿缇皇后的位份,本王为何要让乐平当妻?”
牧乔放言道:“既然如此,这大婚不办也罢,明日我便带长公主回霁国。”
牧乔太清楚妻和妾之间地位的悬殊与区别了,让乐平当莫日极的阏氏,实在是欺人太甚,霁国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莫日极并不言语,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与牧乔长久对视。
主帐内的气氛变得凝滞。
就在这时,那海的声音于帐外传进来。
“大婚的婚服已经制成,可汗是否需要过目?”
莫日极:“送进来。”
两名殷奴人掀开左右帐帘,四位殷奴女人两两各抬一架红木衣架进入。
另有一名女子跟在其后,手中捧着一个漆盘。
莫日极从椅上站起来,走到衣架前,暗红色的婚服,绣着阿拓勒的狼图腾,他伸手抚摸过女式的婚服裙摆,摩挲着裙裳的绣纹。
许久,他收回目光,看向后头,问道:“后面是什么?”
站在最后的女子走上前,低着头,恭敬道:“回可汗,这些是可敦佩带的头饰和耳饰。”
莫日极凝着那成套的头饰和耳饰,贝玉呈现淡淡的粉白色,周围镶嵌着黄金,素雅大方,是那一位小小年纪的霁国公主如何也衬不起来的。
莫日极忽然很想看到牧乔若是散发编辫,戴上首饰,穿上婚服,会是什么模样。
莫日极转头看向牧乔,问道:“牧将军可还满意?”
牧乔一言不发,并不去看那华丽的婚服和首饰一眼。
莫日极的手搭在了牧乔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然后掌心整个包裹住她的肩。
真是瘦削啊。
以前他怎么能没发现呢。
莫日极缓缓道:“方才本王不过是玩笑话,这可敦的婚服都准备好了,如何能不大婚。”
牧乔用力推开他的手,眼神冰冷,一字一顿:“最好如此。”
莫日极耸耸肩,靠回椅上,继续不说话了,修长的腿架在椅前的桌上,抱着火兔。
火兔在他的腹前钻,被莫日极一掌按住,拢在手心,骨节分明而细长的手指插进火兔柔顺的毛发里,缓慢地轻顺。
牧乔不想和莫日极待在一起,莫日极整个人都散发出阴暗的气息,好像一条盘踞在枯草里的恶狼,不声不响,蛰伏在暗处,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猎物,随时准备猛地咬她一口,将尖锐的牙齿扎进她的骨肉,将她撕扯开来。
牧乔问:“可汗还有别的事吗?”
莫日极看着她,缓声道:“过来把这只火兔拿走。”
牧乔站着不动,甚至一眼没瞧那一只火兔,“既然是阿缇的小宠物,可汗还是还给她的好。”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主帐。
一阵风从帐帘穿过,带来丝丝凉意。
莫日极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凝着那垂下的帐帘,脸色阴沉下来。
他这是第一次拿什么东西去讨好一个人,却没想到牧乔竟那么不识趣。
莫日极的脸色阴沉着阴沉的,忽然勾唇又笑了起来,笑得诡异。
若是牧乔当真那么容易讨好,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火兔被禁锢在莫日极的手掌里,感受到他压迫的力量越来越强,火兔从他虎口处钻出脑袋,纵身一跃,跳到地上,蜷成一团,往外滚去
但它的动作却不及莫日极的快,只见莫日极抬脚,沉重的玄色猎靴将火兔踩下。
噗呲一声,浓稠的血从靴底溅射出来。
火兔被压成一片圆圆的血饼。
莫日极望着那一摊血肉模糊,皱了皱眉,嫌恶地发出一声轻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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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推迟一个月的消息,礼官差遣信使快马加鞭,赶回奉镛,启奏圣上。
乐平身边的影卫也暗中放了影鸽,让消息传出草原。
若是不出意外,影鸽来回五六日,就该有回信了,只是五六日过去,始终不见影鸽飞回。
草原上遍布着阿拓勒养的海东青,无时无刻不在草原上空盘旋,影鸽想要飞出海东青的捕猎范围,难上加难。
和亲队伍来到草原的第十五日,信使带回了御信。
牧乔是和亲队伍里的领头,礼官得了御信,看毕,转交给牧乔过目。
牧乔接过礼官手里的信,缓缓展开。
雪白绢纸上,只写了极为简短的两个字——
“已知。”
字迹潦草,最后一笔还氤氲了一团墨渍。
牧乔凝着这两个字,忽然皱了皱眉。
她太清楚陆酩的字是如何的了。
这简短的两个字,虽然有在刻意模仿陆酩字迹里的龙飞凤舞,却少了其中的刚劲锋利,每一个笔锋都处理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礼官不知牧乔心中所想,凑近看信后,松一口气,笑道:“幸好皇上并未动怒,长公主大婚可以按既定的日期进行了。”
牧乔将信折起,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唯有眸中在沉思。
第92章
奉镛城里发生了什么, 又是何种状况,牧乔就算想知道,也鞭长莫及, 更何况,陆酩的事情, 也不必她去关心, 他自己就能处理。
大婚虽然推迟了一个月,但这一个月,说长不长, 说慢不慢。
草原上的日子自由闲适, 草场广袤无垠,春光和煦,牧乔每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找一处空旷无人的原野, 躺在地上, 望着无垠的天空发呆。
偶尔有风吹来, 碧绿的草拂过她的脸颊。
牧乔听着自然絮絮低语,思绪飘得很远。
莫日极站在她的身后, 冷不丁出声:“在想什么?”
牧乔未睁眼, 听出了是莫日极的声音, 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在想, 什么时候这一片土地, 能够归于霁国。”
莫日极盯着她, 不怒反笑, 勾起唇道:“何必那么麻烦, 你若留在阿拓勒,这一片草原就已经是你的了。”
牧乔缓缓睁开眼, 眼眸清明,映出无尽苍穹。
“今日可汗大婚,还有时间闲晃?不要耽误了吉时。”
“将军可没有资格说本王,若非礼官到处找你,找不到人,本王这才来寻你。”
如今乐平虽然已经身在阿拓勒,但在出嫁之前,所有的礼制都按照霁国的来。
乐平出公主帐,进到花轿里,要一路由她的兄长背着,陆酩不在,但授命了牧乔背乐平出嫁。
莫日极悠悠道:“霁国的皇帝倒是看重你,竟然命你代他行兄礼。”
代行兄礼,谁都可以,唯独陆酩的兄礼,不是谁都敢代的,那代的可是九五之尊,那相当于将牧乔放到了和皇帝平齐的位置。
牧乔并不接莫日极的这一句话,从草地上坐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臂上沾到的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