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再三,牧乔觉得最快的就是让莫日极把他要的婚给成了。
不过一场婚,她成过一次,如今更是不稀罕了,更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值得计较的特殊意义。
在一望无际的绿野,湛蓝如洗的苍穹的见证下,牧乔和莫日极并排站着。
拜天。
拜地。
再拜阿拓勒的狼图腾。
礼成了。
殷奴人摔了杯中的酒,勾肩搭背,高声叫着,让可敦摘了珠帘,给大家看一看。
莫日极没理他们,瞥了手下们一眼,“轮得到你们看?”
莫日极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今日的大婚,他很满意。
莫日极带着阿拓勒最精锐的队伍离开部落。
待他走后,牧乔脱下了身上的婚服,取了头饰,解开编发,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一番动作,腰间的伤口又裂开,血浸满了绷带。
她顾不得这么多,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疾风被骨鞭打伤,不能在跑,牧乔去了部落的马场,翻身跃上一匹野马,几下就将马驯服,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莫日极来到屠戈,
屠戈的首领没有任何的抵抗,反而单手置于胸前,跪在地上,向莫日极行草原的大礼。
乐平仍旧昏迷,安然无恙地躺在一张羊皮垫上,身上的嫁衣火红,凤冠霞帔耀眼夺目。
莫日极忽然想,这霁国的婚服当真艳丽,竟比草原传统的婚服要更好看。
要不是现在把乐平的衣服扒了,带回去没法给牧乔交代,他现在就想把这一套婚服给抢了。
“人都是好的,没碰。”屠戈的首领跪在地上,谄媚地笑道。
他继续说:“就是霁国的那个将军太能打,害我损失了不少人马,酬金上能不能再——”
不及他将话说完,莫日极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忽然抽出腰间的弯刀,手起刀落,屠戈首领已经头身分离,人头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屠戈部众瞬间陷入惊慌。
莫日极淡淡下令道:“都杀了。”
-
牧乔不知屠戈部落具体的位置,只能寻着新鲜的马蹄印找过去。
远处传来一阵浩荡马蹄声。
莫日极骑马而来,乐平打横趴在那海的马前。
莫日极最先看见牧乔,扬鞭加快了速度,骑到了牧乔面前。
“这么信不过我?”
牧乔没搭理他,策马到那海处,“把公主给我。”
那海本来就不想带乐平,毕竟乐平名义上还是莫日极的女人,他碰也不是,赶紧交了出去。
牧乔让乐平坐在她身前。
乐平的脑袋点啊点,慢慢醒了过来。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回忆起花轿被袭,眼底升起恐惧,大叫出声,手扬起来,打在了牧乔的下巴上。
牧乔发出一声轻唔,将她的手抓住,固定在前面。
“乐平,是我,没事了。”
乐平一怔,回过头,对上牧乔的目光,她整个人瞬间泄了力,躲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的不只是这一次绑架。
哭的是她这段时日的委屈,还有未来每时每刻在草原上担惊受怕的日子。
牧乔将她拢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莫日极觉得这一幕佳人与英雄的戏码格外刺眼,他骑马靠近,开口道:“回去以后,我会派人送和亲队伍里剩下的人回霁国。”
牧乔拒绝:“不劳可汗费心,我已命人回燕北调兵,护送的事情交给霁国自己来就好。”
莫日极看着她,“大婚已经礼成,阿拓勒不再留霁国人。”
牧乔:“……”
乐平闻言,手紧紧攥住了牧乔的衣服。
牧乔感受到乐平在瑟瑟发抖。
莫日极瞥了乐平一眼,“阿缇和她一起走。”
牧乔拧眉:“你什么意思?”
莫日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将军不是最清楚吗,我娶的可敦是谁?”
“……”牧乔并不言语,只沉默地看着他。
莫日极漫不经心道:“礼既已经成了,她又算是什么?若是将军大度,愿意将她留下来当阏氏,我倒也不介意。”
牧乔从莫日极提出要她代替成礼时,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料想到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并非完全不经情事的牧野,莫日极的这些想法若是看不出来,在宫里的三年,也白和陆酩朝夕相处了。
莫日极提出要送乐平回霁国时,不得不承认,牧乔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
护着乐平的一队影卫在方才已经被屠戈部落杀尽了,而经过乐平被掳走一事,她更不放心让乐平留在殷奴。
可牧乔也没打算留在殷奴。
莫日极知道她始终不语,是正在筹谋。
他并不着急,要想让牧乔留在阿拓勒,可是费了他不少心思。
“将军也知道,我们殷奴人是最不讲信誉的吧。”莫日极缓缓开口道。
他顿了顿:“若是将军不认了,这两国议和之事我也是可以反悔的。”
“现在我心情好,还愿意送阿拓勒的公主一起回霁国,可若将军反悔了,所有人都别想活着走出这草原。”莫日极笑着,说的却是狠话。
牧乔握紧了缰绳,抬起眼,冷冷地和他对视。
她薄唇轻启,终于开腔道:“你要保证所有人安全到达燕北,否则的话,之前我能留你一命,就能再杀你一次。”
莫日极勾起唇角,不知道为什么,牧乔的威胁一点不让他恼怒,反而让他越发兴奋,盯着她的目光也越发亮了。
“没问题。”
莫日极指了指乐平:“她这一身婚服,我喜欢,走之前让她留下来。”说完,便大笑着策马离开。
乐平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直到莫日极走远,才小心翼翼地问:“是那个替身和他成亲了吗?”
“……”牧乔垂眸,对上乐平湿润的清澈眸子,轻抿唇,什么也没说。
-
莫日极当真说到做到,一刻时间也不给和亲队伍。
在夜色里,就催着赶着让所有霁人收拾行李上路。
乐平换回了公主的常服,坐进了马车。
当她看见所有人整装待发,唯独牧乔的营帐未收,忽然就明白了。
牧乔走到马车边,和乐平最后告别。
乐平双手攀在窗边,眼睛红通通的。
她小声地唤道:“嫂嫂……对不起。”
原来她一点也不勇敢,如果不是她逞能,也不会连累了嫂嫂。
牧乔一怔。
没想到原来乐平已经发现了。
随即,牧乔笑了笑,不再避讳,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间。
“和你没关系。”
牧乔望着乐平,缓缓开口:“你回去以后,帮我带一句话给陆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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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乔送走了乐平,点着火把的和亲队伍在无垠的黑夜里,好像一条火龙,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淹没在沉沉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牧乔转身,在营帐里拿上配剑与暗器,去了莫日极的主帐。
主帐四周挂满了红绸,牧乔一眼未看,径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莫日极靠在椅中,知道她今夜回来,极为耐心地等她等了许久。
牧乔开门见山地问:“你答应过的停战五年,还做不做数?”
既然莫日极可以把反悔议和挂在嘴边,那日在呼伦湖边他的话,也不尽能信。
莫日极放下架起的腿,站起身,踱步走向她。
他的手掌贴向牧乔的后腰,摸出一枚暗器,动作快到牧乔尚未反应过来。
莫日极的指腹摩挲着暗器,弯下腰,覆在牧乔耳畔,轻笑低语:“如果你听话,就算数。”
牧乔轻扯唇角,手里多出一柄匕首,抵住莫日极的腹部,嘲弄道:“你喜欢听话的?”
莫日极感受到匕首顶着他,笑得更浓了,他的手包裹住牧乔的匕首。
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声线低哑带磁:“这里不能再刺了,晚上我还要和将军共赴巫山——”
下一瞬。
牧乔将莫日极推到鹿角椅上,匕首在他身下不到半寸的位置刺去,直直地刺穿了椅子。
她的声音低冷:“不想要那玩意儿,我可以帮你切了。”
莫日极没料到她这般举动,整个人僵在那里,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兴致被吓走了一半。
莫日极往后移了移,离让他断子绝孙的匕首远了些。
脑子里冷静下来后,莫日极回过味来,问道:“你怎么会懂这些?”
虽说阿拓勒的民风奔放,但待嫁的女子也会被族人保护起来,不让她们接触那些事情。
更何况是霁国那样更加民风保守的地方,女子在出嫁之前,完全不会有机会通晓房中事。
哪里会像牧乔这般,坦然得不正常,就连脸颊也不带一点红的。
这些事情,牧乔和陆酩做多了。
但牧乔不打算将这些告诉莫日极,给她自己找事。
牧乔反问道:“你以为军中是什么地方?”
莫日极再清楚不过。
军营里的男人,脏的臭的,杀红了眼,下了战场,还没泄完的精力,全都撒在女人身上。
要是女人找不到,母马母狗到他们面前,也逃不掉。
莫日极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知道要是他维持今夜还算愉悦的心情,就不该再问下去,但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和军中的男人做过?”
阿拓勒的男人好战,不光打霁国,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有无休止的战争。
父死娶母,兄死娶嫂,女人们一生经常要跟不同的男人。
草原上的人是稀缺品,只要女人的肚子能生下他们的崽儿就够了,贞洁与否,并不重要。
可莫日极不知道为何,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火,他咬牙威胁道:“你现在是本王的可敦,过去你如何我不管,若是让我发现你跟其他阿拓勒的男人搞在一起——”
莫日极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她被男人压在身下,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了朦胧的欲色,眼尾映桃花,两颊泛着绯红。
莫日极越想越气,狠狠盯着牧乔,咬牙切齿道:“我就杀了你。”
牧乔仰起头,表情平静无澜,语气依然淡淡:“你这样说,觉得我就会怕了?”
莫日极望进了牧乔的眼睛里,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干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纤尘。
牧乔不怕死,他在战场上已经领教过。
他在牧乔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的欲念和贪求,自然也没有让她害怕的东西。
莫日极忽然愤怒极了,好像他今日做的所有事情,在牧乔的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一拳砸在牧乔身后的柱上,发出像狼一般的嘶吼。
过去三年,牧乔在宫中,别的没有学到,倒是跟陆酩学到了他身上那一股清泠泠的气质。
不管她如何恼怒,他始终岿然不动,如死水深潭,激不起一丝情绪的起伏。
现在拿陆酩那一套,用来对付莫日极,还真是好用。
等到莫日极吼够了,声音低下来,喘着气。
牧乔开口道:“我不想待在阿拓勒。”
莫日极的气还没消,“你没得选!”
“我想在离部落远一些的地方扎营住下,不然顶着我这一张脸,谁都知道我是霁国的将军,如今成了你的可敦,我嫌没脸。”牧乔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些。
牧乔虽如此说,但她真实想法是想要给自己留下后路。
待乐平回到燕北,她自然有办法要回去。
若是她的真实身份在殷奴传开,对她来说只有诸多麻烦,以后带兵打仗,既要受殷奴人腌臜语,就连霁国的将士,也难免对她不那么信服。
男人嘛,都是不愿意居于女人之后,却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劣等的动物,只知道用蛮力征服敌人,用下半身让女人听话。
莫日极对她的说辞很受用,霁国的将军成了他的可敦,说得多好听啊,故事也没这么好听的。
他一悦,便同意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在牧乔的三言两语里,忽高忽低,忽怒忽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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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日极选定了离阿拓勒部落五里远的地方,圈定了一块平旷的地,派了哑女跟随伺候,又在离此地每隔一里的位置,设置了巡逻的骑兵。
没有殷奴人的打扰,牧乔住着还算清静,只是莫日极隔三差五就要来她帐中讨嫌,他的耐心越来越少。
牧乔已经不再想和他周旋。
她算了算时日,距离乐平离开已有小半月,估计已经到了燕北边境。
牧乔开始计划走时要带的东西,为了方便离开,必须精简。
她收拾东西时,发现了顾晚给她的药瓶。
这一个多月来,牧乔再也没有犯过心悸的毛病,也就没想起来吃药。
不过她近日的确有些不适,食不下咽,尤其不喜肉腥气。
牧乔以为是她这一年里,乱七八糟的药吃得太多,伤了元气,每日在帐里打坐,可丹田之中的气息如何也稳不下来,后来便放弃了,想着等回到燕北,找信得过的大夫看一看。
莫日极的腰伤又养了半月,再也闲不住,这一日天气晴朗,带了一批人马进到草原深处打猎。
他猎到一只母鹿,直接带回了牧乔的住处,命人架火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