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害怕,可依偎在他怀里时,总是睡得格外安稳,有他在,也总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对薛钰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知道异常浓烈,以至于爱也好,恨也罢,在生死面前,她都已经疲于去分辨了,只知道万般情绪,千种情肠,纷乱交错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思念。
她好想在死前再见一面薛钰……
原来芸汐的事情是她冤枉了他,他并不是无端残害她,他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保护她。
赵嘉宁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原来薛钰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他救了她,可她非但没有只言片语的感谢,还当众打了他……
她也不知道当初哪里来的力气,竟用了那么大的手劲,将他半边脸都打得红肿了,嘴角还渗出了血。
偏他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他这一巴掌。
他知道他这是为了让她消气,其实她脾气本来就很坏,自小被宠坏了,一贯是骄纵刁蛮,也不讲道理,从前家道中落,她不得不在薛钰面前收起爪牙,做小伏低。
后来他们说开了在一起,他十分娇惯她,她骨子里的那些坏习气、坏脾性便又出了了,高兴时便要与薛钰亲亲抱抱,向他撒娇求欢,缠人得紧。
可稍有不顺心,便要发好一通脾气,有时候乱砸东西,扔到薛钰身上都好几回,大多时候倒还好,但她气性上来了,是不知道分寸的,有那么一两回,用砚台一类的东西砸他,他也不躲开,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听动静就知道极疼。
有一次砸到他的额角,场面十分吓人,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这一张脸,不会就此破相了吧?
她慌慌张张地上前察看他的伤口,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免有些心虚,便低头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薛钰……”
鲜血自他的额角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上,转瞬积起一滩血洼。
蜿蜒淌过的血痕在他新雪般的脸上显得尤为刺目,眼前漫开一阵血雾,薛钰蹙眉摇了摇头,方从晕眩中挣出一丝清明。
伤口离太阳穴不足一寸,太阳穴突突得跳,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他此刻的感受实在不太好。
这个出血量一时半刻根本止不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宁宁,”他只关心这一个问题:“气消了没有?”
她都吓傻了,哪里还记得生气,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其实原本也是极小的一件事,好像是她总是对他被芸汐亲了一口耿耿于怀,后来一次无意间说起,薛钰的态度,是只当被狗啃了一口,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再加上那天她本就闹了脾气,一来二去,便单方面地跟他吵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后来就发展到了砸东西的地步。
刚好是在书房,他握着她的手,俯身圈着她,指导她作画,偏就这会儿吵起来了,她想砸东西,也没什么分寸,只拣顺手地扔,便摸到了砚台,想也没想便对着他砸了过去。
那一回真是吓得不轻,好在虽然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但薛钰似乎是天生不会留疤的体质,最后那些痕迹还是完全消退了。
不然他要是破了相,她会伤心死的。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无论怎样,也不留疤”的体质。
他之所以没有留疤,是因为用了禁药,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要承受非人的痛楚,堪比剥皮。
他擅刑法,更是亲手执行过此等酷刑,最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她说她不喜欢他留疤,美玉不应该留有瑕疵。
为了哄她,他向来不计任何代价。
他不要求她待他如他一般——他对她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个要求,乖乖待在他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他。
便只有这么点微末心愿了。
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
第159章
得知真相后, 赵嘉宁心里少见的对薛钰浮现一丝愧疚,毕竟她确实冤枉了他,但她也知道她和薛钰之间本就有心结, 芸汐的挑拨不过是将它摊到了明面上。
心结不解,她还是不能毫无顾虑地和他在一起。
只是话虽这么说,眼下落到这个下场, 她还是后悔了, 或许也只有落到这种境地, 她才会后悔吧……
她原本这个时候是可以躺在薛钰的怀里, 而不是在这被群狼环伺……她好想他,想他想得要命。
眼前浮光掠影,短短几瞬,便回顾了与他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他望向她淡漠的眼神,面对她的纠缠,眼中是藏不住的厌烦与不耐,可她却被勾起了好胜心, 反倒更是缠着他, 一开始对他的态度更是傲慢骄纵。
可等他真生了气, 便也有些胆怯,一身刁蛮骄纵的气焰渐渐熄了下去,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 眼圈发红,长睫一颤, 轻咬着唇瓣,泪珠在眼眶里滚了两遭, 眼看便要落下来。
薛钰垂眼打量她。
少女娇靥含泣,脸上红粉轻染, 略噘着嘴,哼哼嗯嗯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颊肉鼓鼓的,便是生气委屈,那样敢怒不敢言地偷瞄他,也只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眉梢眼角间,却又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妩媚勾人。
薛钰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兔子,他并不喜欢兔子,原本是让人拿来喂祁迹的,却偏让它挣脱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跑到他的脚边求救,死死地扒着他的靴尖,那样小的一团,毛都竖起来了,可见是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发着抖,却那么相信他?
薛钰只是觉得有趣,便就养在了身边。
它总黏着他,却又怕他,胆子就那么大一点,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起来,还特别娇气,窝要用上好的干草铺就,菜叶也只啃最嫰的尖尖,一堆娇气的臭毛病不说,除了长得白雪可爱,没有半点用处。
不过很多时候,他喜欢一样东西,往往不是因为它有用。
他看着赵嘉宁,倒越看越觉得她像他的小白兔。
都是白白软软的,十分娇气,胆子也就那么一点,哭起来眼睛就红彤彤的,就更像了,明明也是怕他的,偏偏不知死活地招惹他,又总黏着他。
或许是对她的印象早已在这个时候固化,导致后来赵嘉宁无论怎么伤他背刺他,甚至为了留住他、掌控他,不惜让他生不如死,在他心里,她也依旧是那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其实薛钰一开始,也不过是觉得她有趣。
他在京中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喜形于色,整个人十分鲜活,和京中那些假人似的闺阁小姐并不相同。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虽在京中长大,但母亲早逝,她是被父兄宠坏了的,从不学什么《女德》、《女诫》,也不学礼仪针黹,虽则行事骄纵恣意,非要事事顺她的心意,未免不讲理,但却并不令人生厌。
起码,不令他生厌。
——一开始自然也是十分厌恶的,可她实在缠人,一次、两次、三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也并非厌恶到了极点?
他低头又扫了她一眼,她鼻尖红红的,依旧是委屈地看着他,嗓音软软糯糯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薛钰,你……你别生气嘛……”说完怯怯地看着他,这副情态,倒像是他将她弄哭似的。
薛钰皱眉,忽然莫名觉得烦躁,扔下一句:“左右脚长在你身上,宁大小姐不嫌累,我又能说什么?”便转身往前走了。
这是不赶她走了。
赵嘉宁喜滋滋地跟了上去,她知道他根本拿她没办法——他总不可能动手打女人吧?
原来他怕她哭,被她发现了——那他以后完了。
她那时其实对薛钰更多的是一种好胜心理,反正她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不是不喜欢她么,既做不了他最喜欢的,便做他最讨厌的。
总之得让他没办法忽视她才行。
她果然也做到了。
往后只要有她在的场合,他总会不自觉地关注她。
甚至会将她单独离至一个僻静带的角落,将她圈在墙角,目光淡淡地审视着她,“赵嘉宁,你知不知羞的?”
那次好像是她不小心崴了脚,以为必定要摔得很惨,没想到一旁的薛钰会扶她,她便落入了他的怀里,身体接触,不小心蹭到了他。
她涨红了脸,细如蚊讷:“我……我才不是故意的……”
薛钰眉尾一扬,似乎饶有兴味:“哦?这会知道害羞了?”
赵嘉宁羞愤欲死,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情态。
片刻后,便听到头顶上方叹息似得传来一声:“算了。”
她怔怔地抬头,正好撞进薛钰的一双浅色瞳仁中。
“宁大小姐,你怎么,这么笨。”他缓缓勾唇,戏谑道:“不是说了,走路多看着点路,别总看我。”
说完便淡淡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赵嘉宁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生闷气——
气死了,哪有总看他!也就看了……一二三四五眼而已!
彼时的她自然做梦也想不到之后会和薛钰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
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也早已分不清了。
脑海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闪现与他有关的片段。
再回过神时,是狼群已朝她围拢逼近,有一两头甚至纵身跃上了马车,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杀机扑面而来。
头狼“嗷呜”一声,对着她张开了嘴,月光下獠牙森森,空气都仿佛变得黏腻湿滑,有什么滑过她的脸颊,倒刺舔过她白腻细嫩的肌肤,脸上传来细微的痛,不多时便留下道道浅淡的红痕。
她睫毛颤动得厉害,目光上浮,竟瞥见是一张近在咫尺、狰狞可怖的狼脸,猩红的舌头在她脸上打着圈地扫,口涎淌了她一脸,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食入腹,赵嘉宁“啊”得一声发出惨叫,惊惧到了极点,当场晕了过去。
第160章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落入, 被窗棂过滤成一个个光斑,光影跳跃在他的脸上,他的一张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淡淡地泛着莹润的光,像是上好的美玉。
薛钰动了动眼皮。
浮动的金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那层光圈颤动了几下, 薛钰终于醒了。
脑袋是沉沉得胀, 他用掌根敲了敲太阳穴, 自从那次被赵嘉宁用砚台砸了脑袋, 他便留下了旧疾,太阳穴总是隐隐作痛,只是今天似乎格外不适,是一种沉沉的胀痛。
以至于他明明已经醒了,意识却有些混沌。
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隐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可头脑昏昏沉沉的, 一时却分辨不出这种不对劲究竟来自哪里。
直到他将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 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清醒了。
宁宁呢?
赵嘉宁去哪儿了?
这一刻,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往常他醒来的时候必定是温香软玉在怀,赵嘉宁睡觉时黏人得厉害,往往要将脸深埋进他的怀里, 手脚并用地缠住他,方能睡得安稳。
可今天他醒来时, 怀里毫无分量,有一种不太习惯的空虚感。
原来是赵嘉宁不见了……
可她怎么会不见?
他的宁宁最是娇懒, 往常无事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会起来,也因此每次他醒来时, 她都仍在他怀里沉睡,小脸粉扑扑的,红唇微微张开,可爱极了,虽然手臂被枕得发麻,但他每次醒来,感知到手臂上的重量时,都觉十分安心。
可今天没有。
难怪觉得不对劲。
她比他先起了。
可她怎么可能比他早起?
事出反常,难免令人多想。
赵嘉宁无事从来不会早起,如今有他陪着她,她什么都不必操心,日日都无事,又怎么会早起?
除非,是根本没有在这里休憩,那她去了哪里?
一个可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薛钰忽感喉头干涩,手脚一片冰凉。
他喉结滚动,一阵心悸过后,呼吸骤然变得十分急促。
他闭了闭眼,竭力克制住那种可怕的猜想……那种念头,光是这么一想,就足够让他浑身颤抖,生不如死了。
像是狠下心不再服用五石散之后出现的戒断反应,只不过比那还要强烈千百倍,瘾念跗骨入髓,赵嘉宁这味药,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戒得掉。
他搭下眼帘,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的,他的宁宁不会这么对他的。
她那么依赖他,明明怕极了他不要她,怎么可能主动离开他?
怎么可能?
不会的……
她知道她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为了留住她自问用尽了一切办法,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了,她但凡有一丝喜欢他,就不会对他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