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发现薛钰似乎先他们一步找到了赵嘉宁的鞋。
他一时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自那之后,他发现薛钰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对,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念头,因此他一边继续搜寻,一边不忘留心薛钰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主子,状似随意地把玩手中的匕首,忽然手腕一翻,锋利的刃面准确无误地朝左胸口第二、三根肋骨之间刺去!
那是最致命的部位!
薛剑脸色大变,手却已先一步扔出了佩刀,佩刀飞出去,刀柄稍稍碰偏了匕首。
然而利刃已经入体,刹那间,一大片鲜血浸染了银白的衣襟,薛钰唇边带着笑意,缓缓闭上眼睛。
手臂无力地垂下,身体也随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薛剑大叫一声“主子!”
——
“薛钰救我……薛钰……薛钰!”赵嘉宁被梦魇所扰,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一旁的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她道:“嘉宁,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赵嘉宁脑袋还有些混沌,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面前男子的容貌——高鼻深目、肤色略深,竟是术赤王子!
她第一个念头是:没想到术赤王子年纪轻轻,竟也英年早逝了……
将这个念头以一种十分叹惋的语气说出来后,才渐渐觉出不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温热的,她居然没死!
“可不是没死么,”术赤撇了撇嘴道:“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你倒好,一醒来就咒我死,你们魏人便是这样报恩的么?”
原来术赤王子带着一队兵马替图蒙王爷向慕容桀输送军需,因路上遭遇大雨而略有耽搁,为如期抵达,便在最后几日日夜兼程,更是为了走近道途径狼山岭,刚巧听到赵嘉宁失声尖叫,术赤听出了是赵嘉宁的声音,挽弓射死了头狼,救下了赵嘉宁。
原来是这样……赵嘉宁心有余悸,抬头定定地看向术赤,眼中有泪光闪动,由衷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术赤王子,多谢你三番四次救了我,你真是个好人。”
术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有什么,我们相识一场,我难道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想了想,又试探道:“对了嘉宁,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我听说你是偷偷逃出来的,所以我没有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当然,我私心里也是不希望薛钰知道……”
“只不过,我听说他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你刚才在梦中也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你想回去见见他么?”
赵嘉宁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要了,我又骗了他,还冤枉了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我不敢见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术赤笑道:“嘉宁,你怎么还担心这个,他对你,能心硬得过三句话么?你跟他软声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我倒是想你留下来,但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赵嘉宁低头绞弄着手指,静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跟他之间,始终都有心结,心结未解,我们是没有办法好好在一起的。”
术赤看着她,欲言又止:“嘉宁,其实我让你去见他,还有一个原因……
“我听说他不知何故受了伤,我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只是听说慕容桀召集了城中所有名医为他诊治,而且我看慕容桀的神色不太好,我去拜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那会儿光是我看到,就有三个大夫先后进了薛钰的房间……”
赵嘉宁紧张道:“他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呢?谁能伤得了他?”
但片刻后,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怀疑:“我不信的,薛钰的身手那么好,怎么会有人能伤得了他呢……”她突然想起了她三番五次伤了他,可这是他故意让着她的,不能算数。
她道:“说不定他是故意放出消息,想要引我去找他呢……而且慕容桀想置我于死地,谁知道他是不是做戏想引我出来再杀了我……”
她实在被他吓怕了,根本不敢回去。
她坚信薛钰不会有事的,便是真受了什么伤,肯定也无足轻重,慕容桀太看重薛钰,一贯小题大做,不过也好,他找了那么多大夫为他诊治,他肯定很快就好了。
她若真回去看他,那肯定是再也走不了了。
因此她对术赤道:“我不要回去见他,我想回京城拜祭我的父母和哥哥,之后一个人在京城好好生活。术赤王子,念在我们朋友一场,你能帮帮我么?”
第162章
房间内, 靠窗的几案上,瑞兽铜炉缓缓吐着白雾,檀香袅袅地盘旋在半空中。
慕容桀枯坐在床边, 眼帘搭着,灯影摇晃,他一张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的光线中, 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底下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大夫, 一个个皆是两股战战, 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之后, 慕容桀终于开口,涩声道:“真的,没有好的救治之法了吗?”
底下为首的一个大夫颤声道:“回禀王爷,世子左胸口的那柄利刃刺得太深,又靠近命门,极为凶险……况且世子一心求死,毫无求生意志, 我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慕容桀重重地换了一口气, 额头上青筋鼓动, 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怒火,骤然发作道:“滚,全都给我滚!一帮没用的废物!”
那帮大夫如蒙大赦, 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慕容桀眉心深陷,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静默了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先生,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以为我除去赵嘉宁是为了他好,是为了大局着想, 结果我不但害了我的救命恩人,眼下大战在即,没了薛钰,军心必将不稳,届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薛钰眼下这个样子,是自己不想活了,如今不过是用参片吊着一口气,可这绝非长久之计……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一旁的姚广平捋了一把山羊须,若有所思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既然已经明确了病因,殿下,要想救世子的命,我们还需对症下药才行。”
“对症下药?先生,你明明知道,赵嘉宁她,她已经……我倒是想替他寻到这味心药,可我并无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又如何救他呢。”
“倒也并非要让赵嘉宁死而复生,诚如殿下所说,你我并无‘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或许只需要让世子相信赵嘉宁尚在世间便可。”
姚广平沉吟道:“至于究竟要怎么办到,让老夫好好想想。”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起了动静,原来是薛剑不顾守卫阻拦,非要进去见薛钰,说是有要事禀告。
慕容桀皱眉,与姚广平一同出门察看。
等见到了薛剑,他神色多有不耐,低斥道:“你也算是家养的奴才,怎么这般不知轻重?你主子如今生死未卜,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他醒来再说!”
薛剑闻言,却是两眼泛红,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容桀面前,哽咽道:“只怕再等下去,主子是醒不过来了……”
“殿下,我听说主子这是心病,我如今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或能唤醒他的求生意志……”
慕容桀眯眼:“什么好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我带领众兄弟上山整整搜寻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夫人的骸骨,或许她虽入了狼山岭,但蒙人搭救,大难不死,此时尚在人间也未可知。”
慕容桀神色微变,与姚广平对视一眼后,转头看向薛剑,朝里侧了一下脸:“进去吧。”
薛剑大喜,连声道:“多谢殿下。”
说完匆匆进了房间。
床上薛钰面色苍白,失了太多血,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无,至今仍在昏迷当中,静静地躺在那儿。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精心雕琢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不似尘世中人,衬着这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没有活气。
让人疑心他随时都会消散在阳光下。
薛剑心一紧,连忙跪在床前,对着薛钰哭道:“主子,老爷走了,太夫人也走了,如今若是连您……他日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抹了一把眼泪道:“不,不,您不会死的……主子,你不能死,夫人很有可能还尚在世间,你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她还怀着你的孩子,无依无靠,你怎么忍心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话音刚落,他余光瞥见薛钰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他便知道这个方法对他果真极为有用。
他心中大喜,连忙继续说道:“主子,是真的,我带人搜寻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夫人的骸骨……若是真遭遇了什么不测,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一定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被人搭救了……”
“您难道不想再见见她么……她既然没死,您就更应该快点好起来,不然才是真的与她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时了……”
“殿下为您找了全城的大夫过来,动静闹得那样大,说不定夫人已经听说了,她要是听说你受了重伤,一定会回来见你的,届时难道您要让她看到您这副样子么,您也知道她胆子小,她会吓坏的……”
薛剑说着忽然注意到薛钰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有醒来的迹象,片刻后,竟真的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瞬间喜出望外:“主子,您醒了!”
薛钰眼神带着初醒的迷惘,只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他滑动了一下喉结,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会么……我受了伤,她会回来见我么……”
“当然,您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要是知道了,怎么舍得不来见您呢?所以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就当是为了夫人……”
薛钰动了动嘴唇,转头看向他,眼神隐隐透出一丝光亮,以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姿态问:“真的么……她真的会来见我?”
片刻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淡淡的怅然,唇边泛上一丝苦笑,喃喃道:“我若是死了,她会为我掉一滴眼么?”
但终究有了求生的意志。
他心里似乎更愿意相信赵嘉宁真的会回来。
——在听到他重伤的消息后,她真的会回来见他。
薛剑猜的没错,赵嘉宁三个字,于薛钰而言,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灵药。
那一刀的确凶险万分,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但好在并没有伤到要害,加上薛钰年轻,体质又异于常人得好,一旦肯配合大夫吃药了,情况就一日比一日地好了。
他能坐起来后,薛剑便时常看他望着窗外发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的动向,如果有人进来了,他能立刻发现。
薛剑每次进来给他送药时,都能感受到他落在他身上殷殷的目光,他知道他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可惜他没能给他带来他想要的消息,只能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将药碗端送到他面前,硬着头皮道:“主子,该喝药了。”
薛钰于是懂了,今天赵嘉宁还是没来。
他自嘲地一笑,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好苦啊。
他想,这药怎么会这么苦,像是直苦到了心里。
喝完药后,他又靠回了床边,转头怔怔地望向窗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望什么……
他知道赵嘉宁没死。
若是她被狼群……不可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然是狂喜无比,但人总是贪心不足,之前只希望她好好活着,等知道她真的活着,便又渴望再见她,将她拥入怀里,狠狠地亲吻她、占有她,和她永不分离。
赵嘉宁,他闭了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肯回来看我,我就既往不咎,不计较你对我下药、欺骗我、背叛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肯回心转意。
可是没有。
他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等到他的伤势完全愈合,却始终没能等来赵嘉宁。
他从一开始的满怀期望到后来的忐忑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也一点点的落空,直到最终彻底麻木死心。
于是他终于明白,就算自己死了,她都不会来看他一眼。
他究竟算什么呢。
他根本,什么都不算。
连芸汐瞎了眼,她都会为她伤心好久。
可他快要死了,她却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攫住,连呼吸都泛着绵密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