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他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这种东西。
他俯下身,缓缓地勾起唇角:“你喜欢我?你想取代她陪在我的身边?”
他打量着她的一张脸,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画完眉的确是更像了,可赵嘉宁她若是笑得深了,颊边会显现出梨涡——你好像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
宁宁迷茫地看着他。
他却忽然笑了,嗓音带着磁性,格外蛊人:“所谓梨涡,不过就是一个凹洞,要想在脸上造个凹洞出来,这还不简单么?我有的是法子。直接拿根簇箭,对穿过去不就是了?”
“若你嫌这血腥,也有文雅一点的法子,便是将你的头颅侧着固定在铁板上,上方悬挂一个水桶,桶底凿穿一个小眼,慢慢地让水滴滴在你的脸颊上……水滴穿石,听说过‘水滴刑’么,我曾经用这个刑法在一名死囚上试验过,刚开始半个月,他并不会感觉到有任何异样……”
“可渐渐的,头皮开始泡软了,再然后,头发开始脱落,跟着露出白花花的头骨,直到最后,水滴终于穿透天灵盖,死囚哀嚎至死,我从没听过那样绝望凄厉的哀嚎声……你想想,水滴连骨头都可以穿透,更何况你脸上柔软的颊肉呢?”
“怎么这么看着我,也不喜欢?”薛钰微笑道:“没关系,我还有其他的法子。即在你脸颊上用刀刃划出一道小口,再往上撒点……嘶,别怕,不是盐,是糖,这样一来,便会引来虫蚁啃啮,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在你脸上咬穿一个小洞……”
他弯起唇角,极为俊美的一张脸,嗓音如幽泉击石,透着点沁人的凉意:“这三种法子,你喜欢哪一种呢?”
宁宁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跪在他脚边:“世子,不要……”
“不要?”薛钰轻轻地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你不是,喜欢我么?”
“怎么,这么快就又不喜欢了?”薛钰嗤了一声,嗓音陡然转寒:“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55章
薛钰从一开始, 就不信赵嘉宁真的死了。
只不过关心则乱,蛊虫指引他到了燕雀湖,偏这个时候又看到了赵嘉宁的绝笔信, 一时气血攻心,难免想岔了。
可冷静过来,便觉得此事有诸多蹊跷。
若真要自尽, 前一晚怎么会没有半点征兆, 何况若是为了遵从她父亲的遗愿, 不能嫁给他, 他不娶她、抑或是不让她改名换姓、接受朝廷的册封也就是了,何苦非要寻短见。
在他看来,赵嘉宁娇气得很,最是怕疼,胆子又小,她怎么敢死?
虽说守卫说昨晚不曾见夫人出门,但却放了宁宁出去……这便奇了, 好端端的, 一个丫鬟大晚上出府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 她自从昨晚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本来她回不回来薛钰也并不放在心上,可他偏想起了昨晚赵嘉宁来找他时, 做的就是宁宁的打扮……
还要哄他喝下安神助眠的药……
他当时也没在意,如今细想起来, 才觉出不对,而且赵嘉宁为什么偏要买一个跟她长得相似的丫鬟进府呢?
这种种巧合加在一起, 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他早就有所怀疑,之所以没有立即着人打捞, 到底还是为了那一分让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尽管他知道十分渺茫,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打捞上来赵嘉宁的尸体……
他不敢想象他会不会疯。
赵嘉宁是他的人,她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命更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死?!
她本来就是他的奴,即使卖身文书已经焚毁,可她爬了他的床,成为了他的女人,就一辈子烙上了他的印记,要么从一开始就别来招惹他,现在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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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就命人去城门那边守着,但凡是女子出城,必要严加盘问,还特地描了一副赵嘉宁的画像让他们比照着找——他谅她也出不了城,只要她还滞留在城内,他总能找到她。
等找到了她,看他怎么狠狠教训她。
小骗子,嘴比蜜还甜,心却比谁都狠。
之前他就料想赵嘉宁这个小骗子若是外逃必会想办法出城,于是早有部署,如今审了宁宁,更是确信。
他这两天多有颓丧不振之态,如今既确信她是外逃而并非溺亡,也该振作精神,亲自去将她抓回来了。
话说回来,既要出城,那必须要有路引文书,上回赵嘉宁从寺中私自出逃,甩了他的耳目,说不定就是去弄假文书去了——真的路引没那么快下来,而且她是他的人,她既要申办路引,上报州县,就不可能绕过他,他绝不会不知情。
既然如此,去找找哪里能置办假文书,去那里问上一圈,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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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宁的确还滞留在城内,原本按照计划,她该早早出城,可她这趟出门虽在客栈换了男装,但她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不懂得世道险恶,不过出门去了趟当铺,竟在回来的路上被人顺走了钱袋,这也就罢了,偏这钱袋里还装了她的那一份文书路引。
这下可好,没了路引,她又怎么能出城。
好在身上还留有薛钰送她的其他首饰,她又去典当了一样,换回了不少银子,这回有了教训倒是警醒了不少,没让人再将银子顺走。
只是路引既已丢了,若不再补办一张,她看样子是出不了城了。
但若再补办……这一来一去,势必会耽搁不少时间,只怕夜长梦多,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嘉宁只得折返去鬼市,可才到了鬼市口,便远远看见一队官兵在四处搜查,那领头的,竟是薛剑!
赵嘉宁这才想起来,永城侯时任左都督,统辖全国各地卫所,在京中亦辖有卫所,薛钰经晋阳城一役,在军中亦颇有声望,督都府与兵部相互牵掣,大规模地调兵遣将自然需要兵部秉承圣意由再有五军都督从各地卫所调遣军队,可寻常由总旗拨几十人出来搜查个人,倒也不必这么费事。
——赵嘉宁预感到他们是在找她!
只因她看到那名总旗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个女子画像,远远望去,分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深吸一口气,一颗心跳得厉害。
薛钰的反应比她想得还要迅速!看来诈死并没有拖住他——他应该都没有派人去湖里打捞,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确信她是外逃了的!
他甚至想到了让人来这里搜查!
看来假路引是办不成了,为今之计,只能冒险出城门口一博,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出城去。
可到了城门口,却远远望见城门守军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头戴飞碟帽,身穿青布甲的军官,手上竟也拿着那副画像!
也是薛钰的人……
完了,赵嘉宁脑袋嗡嗡地响,他们比对着画像逐一盘问,她虽换了男装,可一没路引,二来薛钰替她画的那副肖想形神俱备,将她的模样画了个十成十,旁人一看便知,她又如何能混得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赵嘉宁惊恐不已,紧紧攥住了衣角……要是这样被抓回去,她这般愚弄欺骗他,他一定会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薛钰最会的,便是折磨人。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绝不能再落回他的手中,那样她会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四下环顾,发现了一支运载着货物的商队,马车拉着满满一车的货物,风吹掀盖布,露出一角,似乎是一些绸缎……
她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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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宁屏住呼吸,轻轻眨了眨眼睛——身上压着的绸缎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剐蹭在她脸上,她觉得有些痒。
——她现在正藏身在那辆马车中。
好在绸缎柔软,藏身其中即便被压在底下,虽仍有些沉重,但总还能忍耐。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花了重金,央着商人让她藏身其中,又编了一些诸如不小心弄丢了路引,可家中来信,父亲病重,若再不出城,只恐不能再见最后一面的鬼话,好说歹说,终于让商人同意偷偷带她出城。
这个举动虽有些冒险,但一般守城的官兵也不会搜查得那么仔细,至多掀开布盖看一眼货物,核对一下文书,也就差不多放行了,多半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商人才会答应。
压在身上的绸缎将她遮了个严实,赵嘉宁在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她仔细留意着外界的动静,听到一阵窸窣动静后,士兵说了句“放行”,便蓦地长松了一口气,心上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此刻也终于落地。
放行了,赵嘉宁不无庆幸地想,她这一关,总算是闯过了。
马车刚要被推动,后方却忽然传来一人的脚步声,步伐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
赵嘉宁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紧跟着,她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后方响起,只是说了两个字——“慢着。”
这一声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势。
嗓音冷冽,如玉石相击,幽泉过石。
赵嘉宁全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她听出来了,那是薛钰的声音!
第56章
薛钰负手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里衣,外面披着一件白狐衾,腰间系了一根玉带, 贵气逼人。
城门的守卫和那位拿着赵嘉宁画像的百户见他过来,皆恭敬地拱手行礼道:“世子。”
薛钰扫了他们一眼,将目光落在那名百户身上, 淡淡地开口:“人找到了么?”
“回禀世子, 凡是出城者, 末将都照着画像逐一比对, 眼下还……还尚未找到人。”
薛钰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戾气。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赵嘉宁了,这让他越来越感到烦躁。
体内的戾气叫嚣着,似乎就要冲破这一身清风霁月、不染尘埃的皮囊。
面上是一贯的冷清睥睨,眉目含霜,仿佛没有任何人事能牵动他的心绪。
以致于没有人能看出他这样一副皮囊下,内里早已破被不堪, 几乎到了绝境。
不安和躁郁一点点蚕食他的心性, 这种在赵嘉宁脱离他的掌控之后滋生出来的陌生情绪, 正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晦暗之中,不见天日。
似乎只有赵嘉宁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才能够得到内心上的真正宁静。
——而要是再找不到人, 他怕他真的会疯。
他深深地一闭眼,下颌线收紧, 再抬眼时,眼底又恢复成了一片清明, 无波无澜。
他扫了一眼那辆装满绸缎的货车,淡道:“既要找人, 便要查得仔细,这种双马货车,足够大,除了运载货物之外,藏几个人也不是难事。”他屈指在葛布盖上轻点了点,道:“掀了仔细查。”
赵嘉宁死死咬住唇瓣,竭力不让身子颤抖,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她恐惧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一旦被薛钰抓回去,她不敢想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敢这样愚弄欺骗他,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会留着她的性命,慢慢地折磨她,那些骇人听闻、千奇百怪的酷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都会在她身上一一试验,届时她只怕生不如死。
或许只有像从前那样献媚示好,才能忍辱偷生……不,经此一事后,他不会再吃这一套了……
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了,难道要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子么,一辈子做他的玩物,不得自由,等他玩腻了再被丢弃甚至弄死……
这次被抓回去后,肯定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死在这里,也落得个干净,省得回去受他的□□折磨。
这厢赵嘉宁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却听那名商人对着即将要搜查货物的守卫道:“我说大人,这可使不得啊,我的这批绸缎,大多是一些织金妆花缎、妆花遍地金缎……还有些更名贵的,是用片金线和孔雀羽线合织而成的,可经不起这样的搜查倒腾啊,若是损坏了,那我的损失又该算在谁头上呢。”
向来例行检查不会这样严苛,商人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搜查翻找,稍有不注意,便会损坏布匹。
尤其是这样名贵的绸缎,一旦有所损坏,那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要不是赵嘉宁给了他重金,他轻易也不会答应。
商贾阻挠,一方面自然是不想绸缎有所损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做贼心虚,在货车上窝藏人,私自带人出城,若是被发现了,挨板子都是轻的。
所以商贾现在与赵嘉宁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赵嘉宁不免对他寄予了点希望,想着他若是难缠些,说不定能躲避搜查。
但转念又想到,对方是薛钰,寻常守卫也就算了,谁能在薛钰那里糊弄过去。一时心又沉到了谷底。
果然便听薛钰嗤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我朝丝织绸缎多产自江浙,大贾不远千里而求罗、绮、缯、帛者必走浙东①,这些东西多的是运载进京,你倒是反其道而行,这里头有没有猫腻,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掰扯,你倒要人深究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