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城门口,我问殿下可曾有见过她,你说没有——怕是那时,你已经将她藏在马车上了吧?”
慕容景喉结滚动:“孤并未有心藏匿,实在是听你说要将她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一时心中不忍,才会欺瞒于你。”
薛钰闻言却是一愣,眼神迷茫:“我……我是这样说的?”忽然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慌乱,立刻回头看向蜷缩在床头的赵嘉宁。
果然见她紧拥着衾被,目露恐慌,看到他的眼神望过来,更是戒备地往后退了些许。
她竟然怕他。
他明明已经对她表露了心迹,她为何还是怕他。
他心中一阵刺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宁宁,我不是……我只是一时气话……”
又转头看向慕容景:“好,殿下既是因为担心这个而将她私藏,那我可以在这里跟你保证,我将她带回去后决不会伤她一丝一毫——这下,你可以将他放心归还了吧?”
慕容景眸光微动,越过他望向身后的赵嘉宁,赵嘉宁泪光涟涟,只是朝他摇头。
她分明是不愿的。
慕容景心下:“若是她愿意,我自当成全,可是仕钰,她并不愿意跟你回去。”
身后赵嘉宁这时也道:“是,我不愿意,总之去哪儿都好,我就是不要回到你身边……薛钰,你放过我吧,在你身边,我会害怕……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慕容景见他面色阴沉,眉眼间戾气萦绕,不由低叹了一声,劝他道:“仕钰,两情贵在相悦,她既然不愿,你又何必非要勉强呢。”
薛钰闻言冷笑,咬牙道:“勉强?便是偏要勉强才有一线生机,她已经不要我了,我若是再放手,我和她,岂非再无可能?”
“再说两情相悦,她从前喜欢我,我如今喜欢她,岂非正好两情相悦?她便是如今不愿意,只要她在我身边,假以时日,我自然有法子让她愿意。既然这是迟早的事,我早一点将她带回去,又有什么错?”
慕容景一时无言:“仕钰,你……”
赵嘉宁在后面哭着喊道:“你……你这是诡辩!薛钰,你强词夺理,你无耻!”又哀哀求慕容景道:“太子,别把我交还给他……方才你若是在外面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是他逼我的……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了,男子逢场作戏的多了,女子又为何……”后面半句到底迫于薛钰的淫威没说出口。
薛钰微眯起眼眸,带有警告意味地盯了她一眼,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
——被她气得。
很好,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
只不过要想带走赵嘉宁,得先让太子放手。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慕容景,似笑非笑道:“其实女子说不愿,也未必是真的不愿,左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罢了,殿下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宁宁在府上叨扰多时,想必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就带她回去,也还殿下一个清静。”
慕容景却皱眉道:“可……可她不愿……仕钰,你难道要强逼她不成么。”
薛钰只道:“这就不劳殿下您操心了。”
说完走到床边,微微俯身,伸手捏过赵嘉宁的下颌:“宁宁,太子殿下说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我如今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肯不肯。”
赵嘉宁哆嗦着道:“你……你明知故问,我先前早说过了,我不……”
“愿”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薛钰一掌劈向后颈,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慕容景大感震惊:“你……”
薛钰只淡淡道:“这不就不说不愿了么——好了,我要为她穿衣了,请殿下背过身去。”
慕容景猛地一挥袖,转过了身。
身后一阵窸窣动静,片刻后,薛钰已经抱着赵嘉宁起身,在经过他身边时,慕容景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伸手拦下了他:“仕钰,且慢。”
薛钰略一挑眉,扯了唇角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殿下这是何意?”
薛钰嗤道:“她是我的,殿下,你不能因为她在东宫小住了一段时日,便将她当做你的了吧,我的东西,就算在你那儿放了一段时间,那也断断不能变成你的——若是别的什么也就算了,我割爱也不妨,唯独她不行。”
慕容景皱眉:“可赵嘉宁她是人,她不是一件东西。”
薛钰无谓道:“那也是我的人。”
“可是……”
“好了殿下。”薛钰的耐心耗尽,冷声打断他道:“不如让我提醒一下殿下,若是今日这事传出去,君夺臣妻,恐怕有损殿下的声誉。”
“内阁那帮大臣,一向奉行孔孟之道,最讲究那套君君臣臣,臣自然要忠,可君也不能无道。殿下,你素来颇有贤明,仁厚纯良,能听谏言,难道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便要这般独断专行、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您可不要教他们失望啊。”
“再则若是这事闹到圣上那里……你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总算令他对你有所改观,难道如今竟甘愿功亏一篑么。”
“你届时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女人没有,实在不值得为她自毁长城。”
“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慕容景下颌紧绷,缓缓攥紧了拳。
薛钰说的没错,他好不容易才登上太子之位,与那至高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他不能在这个关头为了赵嘉宁而放弃一切。
薛钰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发疯,只因他什么都有,却又对什么都漫不在乎,本就是一个疯子。
可他不是。
他有太多的东西割舍不下,他这一生,永远都在苦苦追求。
他必须登上那个至高的位子,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俯瞰众人,一扫骨子里的自卑怯懦,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太子与皇帝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太子比皇帝更难当。
稍有差错,便将万劫不复。
他最终还是深深地一闭眼,只道:“你走吧,带着她走吧。”
薛钰弯唇笑下,看了一眼怀中的赵嘉宁,抱着她与他擦肩而过。
及至他们走远了,慕容景才睁开双眼,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一片阴翳。
心底涌上浓浓的不甘,他将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宁宁,”他在心中无声地道:“等我。”
——
赵嘉宁模模糊糊醒来时,睁眼便瞧见了坐在床边的薛钰,登时吓得清醒了,挣扎着想要起身,略一动作,便听到一阵细链晃动声,竟是从她的脚踝处传来的……
赵嘉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敢置信似得,看了一眼锁着她的那条细链,整个人都在颤抖:“薛钰,你疯了……”
薛钰将手上的那串钥匙交给一旁的丫鬟,叮嘱道:“往后就由你照料夫人的起居……务必看好她,若是她跑了,你的命也就没了,明白了么。”
丫鬟哆哆嗦嗦地结果钥匙:“世……世子放心,奴婢必定谨记。”
赵嘉宁脑袋嗡嗡的,一颗心却沉到了心底,她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他赌她不会拉人陪葬。
她苦笑了一声,只觉心底一片悲凉。
薛钰却伸手抚上她的脸,嗓音温柔缱绻:“宁宁乖,先委屈一阵子,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变乖了,我再放了你,嗯?”
这时有人进来通传,说是侯爷讨伐西戎大获全胜,已班师回朝了。
其实前阵子就传来了消息,只是薛钰之前太过颓靡,都没有留心。
薛钰大喜过望:“当真?”便立刻起身走出了门外。
等到了门外却不见父亲,一问才知是被人请去了东宫,说是听闻太子有恙,便前去探望。
薛钰脚步一顿,缓缓皱起了眉。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太子有恙,他怎么不知道?
第72章
在等永城侯薛昶回府的这段时间, 薛钰又从薛剑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那就是薛昶在回师途中,途径猿岭口,当时天色已晚, 守城的士兵未能及时开城门,薛昶竟命手下破城而入,过了猿岭口。
薛钰闻言不免皱眉——这未免太过狂妄嚣张了!
其实类似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了, 天德三十二年, 薛昶的一名部下胆大妄为, 霸占良田, 此事传到了魏熙帝耳里,他命御史过来调查此事,可薛昶却将人给赶走了。
要知道御史监督百官,在他身后站着的是圣上,薛昶这样做,无异于是打圣上的脸。
他知道薛昶忠心耿耿,对圣上绝无二心, 可随着他战功越来越卓越, 所受的封赏越来越多, 人也变得越来越狂妄。
魏熙帝虽面上没说什么,可之前剿灭北元残余势力,薛昶战功赫赫, 论功行赏,他原本打算为薛昶升爵, 由侯爵升为公爵,封为“梁国公”, 可因为薛昶后来的一些狂妄举止惹恼了魏熙帝,帝遂改了封号, 将“梁国公”改为“凉国公”,讽刺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可偏偏薛昶并未意识到这点,反而在背地对改封号这一事颇有微词,似是嫌这封号不吉,扬言道:“我这一生征战戎马,建功无数,这大魏的江山,若没我抵御征讨异族,也不会这般固若金汤!怎的圣上偏赐我这样一个封号,凉国?恐怕,是凉了臣的心吧?”
这话传到魏熙帝耳中,他一气之下,干脆取消了升爵。
此事过后,他对薛钰虽一如既往地宠幸,但对薛昶,却大不如以前了,连封号也不给了。
薛钰也不止一次劝诫薛昶,可他嘴上答应着,却始终没能往心里去,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薛钰将手搁置在案台上,无意识地扣击案面,他想,等父亲回来,他须得再好好劝诫一番,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知晓其中的利害。
——
府里张灯结彩,早已为薛昶备好了洗尘宴,老夫人更是拄着拐杖,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唯独薛钰一人眉头紧锁。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只见一个面目刚毅,身量高大,穿着一身玄色铠甲的男子步入侯府,一手抱着一个头盔,步伐沉稳,自带一股威严。
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迎了上去,扶着他的手臂便是一阵痛哭。
薛钰也走上前去,恭敬道:“父亲。”
薛昶安抚着思儿心切的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淡如水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一年不见,他这个儿子,似乎愈发俊逸出尘了,身量也长高了一些。
他却是冷哼了一声。
——
接风宴后,薛昶领着薛钰去了书房。
薛钰站在他身后,提到猿岭口强攻城门一事,说了一句:“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哪位大将会下令进攻自家的城门”,正欲开口劝诫,岂料却被薛昶反问道:“这倒是奇了,你倒是劝我行事切莫过于狂妄,我且问你,你又在东宫干了什么好事!”
薛钰闻言皱眉,只问道:“太子跟您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我还不知道他,他一贯纵着你!便是你做了天大的好事,他也从不会说你半句不是!是我见他不对,问了随身服侍的小太监,才知道你干的好事!”
薛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父亲倒是说说,我干了什么好事,倒值得您动这样大的气。”
“你倒还有脸来问我,我从前只道你不近女色,还为此忧心,如今倒好,你这是近过头,直接转了性了!竟连太子的女人也要抢,太子仁厚,你便这般欺辱他么!他是我的学生,即便你是我亲儿,也断不能这般欺人太甚!”
“你说我行事狂妄嚣张,我看你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还有脸来说我!你若想劝诫我,先把那个女人给我还了太子去!”
薛钰眸色深沉,只道:“这不一样。赵嘉宁她原本就是我的,太子若要强夺,那才是行事不端,必定为人所诟病。”
“你说她是你的,那你倒是带我去见见她,我亲口问她一句,她是愿意跟太子还是跟你!”
薛钰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了,喉结上下滚动:“不必,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是我的——她本该是我的。”
“混账!她又不是东西,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她是谁的,合该她自己说了算!”
薛钰只是低头望着地面,喃喃重复了一遍:“她是我的。”
见他只是执迷不悟,薛昶又叹了口气道:“殿下如今已为她害了病,你和他知交一场,便忍心看他如此么——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永城侯既选择了太子,那便和太子命系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说你会一辈子追随他,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你说我近来行事愈发狂妄嚣张,唯恐引来圣上猜忌——可你要知道,太子即未来天子,你难道没想过顾忌他吗?惹恼了圣上不好,得罪了未来的圣上难道就是好事!”
“谁说他一定会是未来圣上?”
有风从窗棂吹入,晃得案台上烛火乱颤,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的眼中,光影明明灭灭:“当今圣上,可不只有一个儿子。父亲不如去翻翻史书,历朝历代,有多少太子被废,又有几个,是最后能登上皇位的?太子废而再立,原本就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