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周身戾气萦绕,下颌收得极紧,眸色几番翻涌,最终还是受不得激,沉声道,“好,我去。”
——
马车颠簸,赵嘉宁没忍住,伸手掀开轿帘,干呕不止。
她如今正坐在前往蒙古的马车上,术赤要将她带回蒙古,否则就把她送往官府,她似乎也没得选择,好在她原本就打算逃去蒙古,如今这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前方的术赤听到动静,立刻勒紧缰绳,翻身下门,一掀帘子进了轿,巴巴地道:“小美人,怎么了这是,身子不适吗?”
赵嘉宁瞪他:“这马车这么颠簸,我身子能适么?”
“美人真爱说笑。”
赵嘉宁语气并不算好,术赤听了却也不恼,仍是哄着她道:“让美人受委屈了,是我不对,美人暂且忍耐,等到了前面驿馆,一定让美人好好歇息。”
术赤想的确是他照顾不周,他没想到赵嘉宁那么娇气,起先他是将她抱上马,他从身后搂着她,这般赶路的,美人身子可真软啊,这般软绵绵地靠着他,委实让他心猿意马。
可惜没走两步,美人就受不了了,说这马背太硬,硌着她,又说在这马上太颠簸,她难受,于是他便让人给她找了辆轿子,还特地铺上了厚厚的坐垫。
可惜美人又犯呕了。
思及此,他便笑着与赵嘉宁道:“这么着吧,我陪美人一同坐马车,陪美人说话解解闷,或能缓解美人。”
术赤身量高,又生得异常魁梧,他一上来,马车的空间都显得逼仄了,赵嘉宁只得又往角落缩了缩。
术赤见她不搭理他,只得又腆着脸与她搭话:“美人儿,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赵嘉宁乜了他一眼,还是不理他。
术赤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莫非美人喜欢我叫你美人?”
赵嘉宁瞪了他一眼,这才没好气道:“我叫赵嘉宁,嘉奖的嘉,安宁的宁。”
术赤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欢喜道:“听说你们魏人爱叫叠字,那不如我以后叫你宁宁吧?”
“不行!”赵嘉宁几乎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不许你这么叫我!”
“为……为什么啊……”
“总之不许这么叫我!”
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术赤从善如流,改口道:“那我叫你嘉宁吧?”
赵嘉宁这回没什么反应,没说行,却也没说不行,术赤就当她默认了。
他于是乐呵呵的。
赵嘉宁却仍是不搭理他,只有在她有事的时候,才会大发慈悲地跟他讲几句话,譬如现在,她喂了一声,对他讲:“我想吃酸梅,你可不可以给我弄一点酸梅过来?”
赵嘉宁求人时放软了声音,在术赤听来,简直跟撒娇没什么两样,他听着舒坦得不得了,但凡她有所求,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给她摘来,更别说要酸梅了,他哪有不应的,立刻让人给她去置办了。
马车内,赵嘉宁聚精会神地吃着酸梅,术赤则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美人就是美人,连狼吞虎咽吃酸梅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
他欣赏着这幅美人图——他让人给赵嘉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件绯色的缠枝纹襦裙,愈发衬得她容颜娇媚。
她的身段也是极好,腰身极细,凶部鼓鼓囊囊……他眸光变深,喉结上下滚动,目光下移,却发现她的四肢那般纤细,但小腹似乎有点微微隆起,只是不显……
第115章
不过术赤当时也并没有深想, 依旧乐呵呵的,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嘉宁,你多大了?有十五了吗?”
赵嘉宁都懒得搭理他:“我都快十七岁了好不好?”
“那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术赤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脸上肉乎乎的,还有婴儿肥,我以为你年纪还很小呢。”
“快十七了……那你和我妹妹一般大。”术赤十分有兴致地跟她介绍他的妹妹, 尽管赵嘉宁对此并无兴趣:“我妹妹叫托雅, 天真烂漫, 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抬头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眼, 脸上升起一抹红,但因为肤色深,因此并不显,只是语气有些支支吾吾的,一听便知是害羞了:“她也一定会喜欢……喜欢你这个嫂嫂的!”
赵嘉宁正把一颗酸梅放入口中,闻言险些没被噎死,拍着胸脯, 剧烈咳嗽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术赤见状连忙坐到了赵嘉宁旁边, 伸手就要帮她拍背顺气, 宽大灼热的手掌甫一触碰到她的脊背,赵嘉宁立刻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得躲到一边,美眸中满是惊恐:“你……你干什么, 你别碰我!”
她慌乱中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下来,抵在颈侧:“你你你……要是敢乱来, 我就刺下去!”
她也只是在赌,赌术赤是个好拿捏的, 否则真要她刺,她也未必有这个勇气。
好在她又一次赌赢了。
术赤像是真的极把她当一回事, 她这么随便吓吓他,他立刻紧张得不得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别害怕,我是不会强迫你的,在得到你的允许、和你成婚之前,我一定会对你以礼相待。”
赵嘉宁蓦地松了一口气,她看出来了,术赤果然是个好拿捏的,如此,她这一路上当可安然无虞,等到了蒙古,陪他待上一段时间,届时慕容景那边估计风头也已经过去了,她再伺机逃回大魏,当可万无一失。
——
几日后阿拉善草原。
赛马招亲如期举行。
薛钰换了一身蒙古服制,他心思活络,人又聪明,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整个场地人头攒动,多的是前来参加赛马招亲的适龄男子。
薛钰抬头望去,只见正前方的高台上站着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头戴着一顶固姑帽,以红娟金帛为饰,上缀珍珠,身穿一件红宝石蒙古袍,想来应该便是托雅公主了,他目光巡睃了周围,却不见图蒙王爷的身影。
一旁的蒙古男子见他眺望高台,便与他搭话道:“你瞧,这托雅公主是不是美极了?她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若我能娶到她就好了……”
薛钰其实根本没注意那托雅公主长什么模样,只敷衍地应了声,反问他道:“这公主招婿,怎么不见图蒙王爷亲临呢?不是说这托雅公主,最受王爷重视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便是这托雅公主最受王爷重视,王爷才要事事都由着她,她嫌王爷在场有碍她选婿,所以才不让他亲临,只等她敲定人选,再带回去见图蒙王爷,如此,王爷即便不满人选也不能说什么了,这选婿一事便能全凭公主自个儿做主。”
薛钰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眸光一凛,看来要想见到图蒙王爷,便只能让托雅公主带他去了。
其实这也不难,只要能在赛马中夺魁便是,只要他夺魁,即便那托雅公主不喜欢他,他照样有理由去见图蒙王爷——毕竟他拿了第一,按照规矩,就得是他,便是公主反悔,也总得请王爷出面给他个交待才是。
至于怎么夺魁——薛钰弯起唇角,深静的瞳仁中,蛰伏着浓炽的疯狂——无妨,够豁得出去就行。
——
薛钰口中的豁得出去,便是在马技不如人的时候,用匕首狠刺向马儿,这比马鞭来得更为见效,马儿剧痛之下,自然不要命地往前跑,薛钰压下身,死死贴着马背,防止马儿受惊发狂后将他震落。
其实这是极冒险的做法。
马儿发了狂,自然是不要命地往前跑,但薛钰这种做法,更是不要命,稍有不慎,就会被马蹄践踏,轻则残疾,重则致死。
来参加赛马招亲的男子,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地想娶公主,可他们再想求娶公主,再想夺魁,也不至于这么不要命,这么丧心病狂。
以至于瞧见薛钰这不要命的一幕,众人都有些呆住了,不禁怀疑他是否是想娶公主想疯了,否则怎么干出这样的疯事!
出了这个插曲,同他一起赛马的人一时都分了神,速度也渐渐慢了下去。
连托雅也被他夺去了注意。
薛钰赛红了眼,最终夺了魁。
却也差点丢了性命。
马足够疯,才能跑得足够快,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葬身马蹄之下了。
好在夺魁之后,他最终还是制服了那匹疯马。
其实若无外人襄助,马疯得厉害,如何制服呢?
无非是拿着那把匕首,一刀又一刀,刺向它的下腹、脖颈,直到它鲜血四溅,四肢抽搐,最终倒在了血泊中,再没了生息。
人和马,更疯的那个,才能活。
薛钰从马的尸体上起身,利刃归鞘,他缓缓转过了头,脸上被溅了血,淬玉似得一张脸,像是冰天雪地里落下了点点红梅。
托雅公主从高台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等来到了他的面前,看清了他脸上的鲜血,以及眼中来不及收敛的狠戾神情,一时颇有些心惊。
他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有一种嗜血的残忍,俊美而妖冶。
她眨了眨眼,偏着脑袋问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命?你知不知道,刚才快吓死我了。”
薛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托雅公主,看上去也不过只是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他微微笑道:“公主怕我?”
“公主不想嫁我,这不打紧,左右我这个第一,得来也是胜之不武。只是这赛马之前并未严明不可使用此法,公主若不想认,也烦请带我去面见一下王爷,听听他怎么说。”
谁知托雅公主笑容明媚道:“谁说我不想嫁给你啦?你想见我阿爸吗?这容易得很,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让他给我们选个吉日成婚。”
薛钰微微一怔,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略一颔首道:“那就有劳公主带路了。”
——
图蒙王爷的主帐。
托雅挽着薛钰的胳膊兴冲冲地撩开帐帘:“阿爸阿爸,我找到我的驸马啦,现在把他带来见您……”
从里面传来一道带着宠溺笑意的浑厚男声:“你这丫头,还是这样毛毛躁躁,也不怕你未来的驸马笑话你……”
却在见到薛钰后,声音戛然而止。
图蒙望着薛钰,神色一怔,微微皱起了眉,随即对托雅道:“托雅,你先出去,阿爸和这位……这位勇士单独说几句话。”
托雅闻言将薛钰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不满地撅起嘴,撒娇道:“为什么嘛,有什么话是我不可以听的吗?”
又警惕地看向他:“阿爸,你不会是不同意我们,要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图蒙王爷摇头笑道:“你看看你,这还没嫁人呢,心就向着别的男人了,胳膊肘向外拐,都不想着阿爸了,也不怕伤了阿爸的心啊?”
“阿爸,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托雅,听话,你先出去,男人私下的话,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听。”
托雅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出去,临去前还不忘叮嘱薛钰道:“你别害怕,我阿爸他虽然长得魁梧粗犷,好像有点吓人,但是他人还是很好的,最疼我了,你是我带来的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薛钰觉得这小丫头的话倒有些有趣,便朝她微微笑道:“我不怕。”
托雅一愣,小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你笑起来真好看。”便红着脸跑出去了。
托雅走后,薛钰转身面向图蒙,颔首道:“图蒙王爷。”
图蒙王爷皱眉打量他,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你看上去不是蒙古人,倒像是魏人。”
“王爷慧眼,在下薛钰,是赵王殿下身边的人。”
“薛钰?原来是你,赵王的左膀右臂,用兵如神,几无败绩,本王倒是早有耳闻,你费尽心思参加赛马招亲,恐怕,不是为了求娶小女这么简单吧?”
薛钰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王爷,不错,只因王爷避而不见,钰与殿下无奈,方出此下策,还请王爷恕罪。”
图蒙王爷发出一记意味不明的轻哼:“既然世子这般大费周折,也要见本王一面,那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了吧。”
薛钰道:“想必王爷知道我此行的用意,无非是劝王爷借兵——王爷先别急着拒绝我,不妨试着听我把话说完。”
他将如今的情形与图蒙分析了一遍:“……赵军自起事以来,无往不利,殿下的实力,相信王爷也是看在眼里的,虽则赵王最近刚吃了一场败仗,但也是未曾料到朝中还有朱功这号人物,如今我与殿下已经有了新的部署,只要王爷肯借兵,我有很大的把握能够取胜,只要这一仗能胜,朝廷就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反扑。”
便将作战计划悉数告知:“钰对王爷毫无保留,还不足以显示我与殿下的诚心吗?王爷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应当知道此计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