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凤亭却滑如泥鳅一般,感受到背后的风势杀意,并不回头,直接往地上用力一扑,长剑穿过腋下在背后旋转飞削一圈。
这一下刁钻歹毒至极,连玉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在这危机关头,她将体内力量快速转换至握刀的右手,身体一轻,脚上力道已经卸去。
右手顺势用力,往下一压,刀身被压弯,反弹而起,连玉便借着这反弹之力,腾空翻转,将自己抛了出去,堪堪躲过削来的长剑。
人一落地,又立刻持刀杀来。
借了这样一个空当,凤亭终于执剑跃起,摆脱了一直被压在地上打的劣势。
两人一刀一剑,你来我往,打了几十个来回,铿铿锵锵,火星四射,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外边的大火都烧到了中军大帐的边缘,两人还在打得昏天暗地。
其实到了此刻,那仇人见面直冲脑门的热血,已慢慢降了下来,两人都想速战速决。
连玉是久久不见飞霜过来,担忧她遇到了高手有危险。
眼见这少年身手不凡,自己短时间内根本拿不下来,就更加忧心飞霜的安危,但这时她又分不出耳力,去听隔壁帐篷内的动静。
凤亭看外面火光滔天,营地内士兵们乱作一团,也是心急如焚。
连玉听了陈启的计划,跟着过来,也不是独独为了斩杀主将一人,还有更深一层的打算,是让敌军在火攻之下,群龙无首,不能组织有效救援。
所以,此刻的她,绝对不能放任这个活蹦乱跳的敌军将领出去,拯救大军。
帐篷的一个角落已经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整个大帐,连玉将对面的少年看了个清清楚楚,比上次在崖州城墙上看得更加清楚。
少年因着是在睡梦中惊起,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雪色内袍,这一场打斗下来,半边锁骨和胸.膛都露了出来。
颈间系一根黑绳,绳下坠一块赤红色圆形玉佩,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肌肤不是南诏人的黑,润泽如白璧,在那黑绳红玉的映衬下,甚至白得晃眼。
他的那张脸俊美如画,看不出一丝一毫南诏人的特点,明明就是大周人的长相。
连玉嘴唇啧啧两下,心想,这若是对罗绮云使个美男计,池州城要完,岭南道也要完。
两人正举刀展剑,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凤亭见她眼神古怪地,在自己身上从下扫到上,又从上扫到下,余光跟着往下一瞥,就看到了自己露在外面的大片胸.膛。
一瞬间,他的脸红若烟霞,连脖颈都跟着变成了粉色,整个人像是桃花堆里出来的一般。
他左手拢了拢衣袍,遮住一片春.色,用大周话骂道:“不知羞!”
……被先发制人了!
她骂人的词都到嘴边了,居然被敌人抢了先,真是窝火得很。
———狗男人,有什么好自恋的,露个锁骨还遮遮掩掩。她又不是没见过,前世去看泳装秀,男模们都是直接穿个小裤裤晃来晃去的。
那胸.肌腹肌大长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嗯,很适合罗大小姐。
这一切不过是脑海中一个闪念而已,连玉怎么可能落了下风,更何况她骂人的话早就已经到了嘴边。
立时摆出一派正义凛然的阵势,厉声骂道:“你个大周叛贼!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一句话砸来,就如同砸了猫尾巴一般,凤亭立刻像一头炸了毛的猫,不,更像是一头刚成年的炸毛狮子。
红着双眼,手中长剑寒光凛凛,直刺而来:“我才不是大周人,我身上流的是南诏王室的血。”
“你看看你的肤色,你的脸,哪一点长得像南诏人,你确定自己不是隔壁老周的种?”连玉嘲讽技能大开,也完全不影响她提刀迎战。
她这一段话骂得太长,凤亭没有听懂,但并不妨碍他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他张嘴回骂,却卡住了。他的大周话只学了皮毛,简单交流还行,遇到骂人这种涉及专业领域的,直接就卡了壳。心急之下,最后冒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南诏话。
连玉一听,他开始说鸟语,直接无视了。
闭上嘴,全力攻击,手中刀光闪闪,左劈右砍,两人再次打得难舍难分。
这一次,连玉渐渐显现出了劣势。
帐篷已经从一角烧到了顶部,噼噼啪啪,有一些燃烧着火苗的布条从上方坠落,两人的战斗空间越来越小。
连玉抓住时机,借助凤亭挑起的一剑,腾空而起,翻身落到一张桌子上。
然后,凌空跳起,将所有力量压在双手之上,从凤亭头顶劈下这携着风雷之势的一刀。
凤亭横剑去挡,“咔嚓”一声,剑断刀断,两人手中各自只剩一截短短的剑尾和刀尾。
连玉下坠之势不减,她立刻将手中的半截刀尾改砍为刺,向凤亭身上扎去,同时左手抓住风亭握着断剑的右手,向外一撑防止他刺向自己。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她落地稳稳压在凤亭身上时,手中断刀已狠狠插.入刚才那处白皙地锁骨下方两寸之处,鲜血立时汹涌而出,雪色的衣袍变成了血色。
然连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凤亭在最后一刻蜷起右腿,膝盖狠狠顶在连玉的肚子上。
这一下不亚于穿体一剑,痛得她额头大汗淋漓,几欲呕吐,但是根本吐不出来。因为她的脖颈正被凤亭的左手掐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在这般凄惨的处境下,连玉将手中的断刀又往下推了半寸,再有半寸,就能送这个狗东西……下……去……见阎罗王。
凤亭的手也收得更紧了,眼见连玉就要窒息而亡。
“咔咔”,帐篷顶部一边已经烧透,另一边失去平衡垮塌下来,压倒了中间那根粗壮的支撑柱,柱子带着熊熊烈火,向两人身上倒来。
这一根带着火的巨木压下来,两人必死无疑。
凤亭看见了,连玉也听见了,两个人都想杀死对方,但是并不想赔上自己的性命。
在他们眼中,对方的小命一文不值,连自己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两人手下微微松动了一下,立刻达成共识,先休战逃命,过后再来。
巨大木柱压下来的最后一瞬,两人松了手,奋力一滚,火下逃生,分别滚到了火柱的两边。
连玉手中还握着,风亭那块价值连城的赤红血玉。脖颈终于被松开,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抬起手将那红玉佩悄悄塞进了自己怀里。
凤亭在另一侧,拔出身上的断刀,鲜血再一次汹涌而出,染红了半边衣袍。
他悄悄挪向角落里那个黑色小陶瓶,趁连玉还没过来,拔了塞子,将里边的药粉全都倒在伤口处,扯出一件衣服按在上边止血,这是他们南诏巫医制作的止血药。
“啊———”
这一声尖叫,是从隔壁帐篷中传出来的,是飞霜的声音。
连玉“噌”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往那边看去。
他们这个帐篷,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能看到外面,但旁边那个帐篷还完好无损,什么也看不到。
她心急如焚,再顾不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对手,就地一个翻滚,到了门口,抓起落在此处的弓箭,直接搭箭拉弓,瞄向隔壁帐篷,耳朵微颤,辨别里面的声音。
———躺在地上发出闷哼声的是飞霜,一丈之外,还有个呼吸粗重的男人在向她靠近,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连玉这一箭用上了极大的力气,手中的六石弓拉得几近满月,弓弦一响,利箭飞出,穿透厚重的帐篷毛毡,箭势丝毫不减,没入其中,于黑暗之中,直接刺入那还在叽里咕噜颤动着的咽喉。
那人走向飞霜的脚步戛然而止,被箭势带着往后拖动一段距离,扎在地上。
连玉听到利箭入肉的声音,又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起身背上弓箭蹿了出去,直奔隔壁帐篷,全程没有再看凤亭一眼。
早已悄悄爬到帐篷外的凤亭,见她翻身而起搭箭拉弓,被她那惊人的恢复力震住,想趁乱逃跑。
下一刻,就见那迅如闪电的利箭射入隔壁帐篷,心下一惊,直觉告诉他,乌绰完了。
待到连玉冲进隔壁帐篷后,凤亭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在一众燃烧着的帐篷中孤零零的中军大帐,它没有受到一丝烟火侵蚀,依然如昨晚刚扎好时一样威严庄重,代表着军队之中的至上权力。
这一刻,帐篷犹在,权力已不在。
冲天烈焰,满目疮痍,逃兵四散,人间炼狱。
败军之将,死又如何,生又如何。
凤亭捂住左胸的伤口,踉跄着消失在四散逃窜的南诏败军之中。
不知逃出了多远,他才发现一直戴在脖颈上的血玉佩,竟然不见了。
在四周搜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见任何踪影。
天边露出一抹微光,翻找到精疲力尽的凤亭,歪倒在树下的草丛里,无声地哭了,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在脸上汹涌而过。
他抱紧自己,将自己在草丛中埋得更深一点,更深一点,好像儿时母亲的怀抱。
赤血玉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至今还记得,母亲临终前,抚摸着挂在他心口的赤血玉,笑着说:“小凤儿,以后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就拿这块赤血宝玉,将她聘回家。我家小凤儿是世间最好的儿郎,能配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他还没找到喜欢的姑娘,就将母亲的赤血宝玉丢了,还弄丢了舅舅的五万大军,弄丢了南诏的乌绰大将军。
第77章 守株待兔
连玉从破开的帐篷门蹿了进去, 火光只从门口一处照射进来,满室昏暗。
飞霜背靠着一张桌子坐在地上,左肩处一片血迹, 不远处倒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一动不动, 咽喉处插着一支长箭高高挺起。
连玉忙奔过去,问道:“怎么样,伤在哪里?”手下也不停,扒开她肩膀上的衣衫看了一眼, 伤口有点深, 但应该没伤到骨头。
飞霜摇摇头, 道:“没事, 就这一处。”
她的伤其实不太重,刚才那一声惊呼, 是因为摔在桌子上, 被桌棱顶了一下,不自觉溢出来的。
“你那边怎么样?”飞霜在连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跑了。”连玉道, “不过是老熟人。”
“嗯?”飞霜疑惑。
连玉哼哼道:“是咱们上次在崖州城墙上遇到的, 那个会说大周话的鸟人。”
哦, 是那个少年啊!挺厉害的,飞霜心想。
连玉愤愤道:“已经第二次了,等下一次再遇到,我一定割了他的脑袋, 给罗绮云送去收藏。”
飞霜想, 那还要想个办法,让脑袋离了身体不会腐烂, 不会发臭,等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
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混乱声也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慌不择路的士兵冲进帐篷来。
连玉掠到旁边兵器架上,摸出一柄长刀,将两个跑进来的南诏士兵斩杀。
一阵风过,大火伸长了舌头,舔上这处帐篷,一下,一下……
帐篷依然完好无损,连个火星都没有燃起来。
嗯?这个好像是做过防火处理的。
她心里立时冒出一个主意,转头对飞霜道:“这帐篷不怕火,咱们留个口子,在这里守株待兔。等这一阵火势过去,再走。”
飞霜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短剑,走到门口的另一边,向外边看了看,缓缓道:“好。”
连玉在火光下,咧嘴一笑:“你回去休息,我一个人守。”
火光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比夜空中的星星还亮,这样的眼神飞霜很熟悉,是她又想到一个鬼主意时的兴奋。
比如上次,把孟公子绑在树枝上,扛了一路。
连玉哐哐两刀,将破了一角的门帘彻底削了下来,一脚踢到边上,人缩回一侧的阴影处,静待兔子们上门。
飞霜也往后缩了缩,隐在另一侧的暗影下,握住短剑不再动。
连玉看到她的动作,眨了眨眼,笑道:“你若不想休息,就去帐篷里搜一圈,把值钱的东西都装起来带走。”
她从怀中摸出那块赤血红玉,拿在手中晃了晃,乐道:“看,我的战利品,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虽然人跑了,不过有了这个,也不算白忙活一趟。”
“这里边定然也有不少好东西,你快去找一找。”她说着又将赤血玉宝贝地塞进自己衣襟的内袋里,催促道,“去摸摸那个尸体,身上定然有好东西。”
这次,飞霜听话了,收剑回鞘,先走向地上的尸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连亵裤系带上的两颗金珠,也给摸走了。
之后,又开始在帐篷里搜寻,一寸一寸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认真的劲头,和平时练剑一样。
等她将搜出来的东西,打包出一个结结实实的小包袱时,她刚才站的暗影处已经堆积了一座小山。
一座由南诏士兵的尸体堆积成的小山,山顶甚至已经高过了连玉的头顶。
又一个敌军士兵冲了进来,身上衣服还带着燃烧的火苗,连玉左右两刀将人砍倒,在人倒下去的一瞬,左脚一挑,右脚一踹,尸体飞起来,稳稳落在尸山的最顶端,整整齐齐,背后的火苗都被压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