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怔了怔,她刚才站在那里确实有点碍事了,还是这样杀起来比较快。
这时,门口光线一暗,又有一人钻来。
飞霜的角度,在那人还没冲进来时,已经看得清楚,是大周的兵,她急忙喊道:“是自己人。”
连玉举起的刀停住,那往里钻的身影也一下顿住,那人握着刀一步一步悄悄往里移动,提声喊道:“里面是什么人?”
帐篷后的连玉,一听这声音,很是熟悉,这不是陈启吗?
陈启听到刚才那声音在帐篷深处,一个姑娘的声音,说的还是纯正的大周话。
再看一眼这气势雄伟的大帐,心下猜测,难道是被掳劫过来“服侍”南诏将领的大周姑娘?但也不排除,是会说大周话的南诏人,在诱骗他放松警惕。
他的手紧紧握住刀柄,青筋鼓起,脚步一点一点擦着地面往里移动,凝聚精神等待那姑娘的回答。
这时,面前突然伸出一个脑袋,陈启劈刀砍去。心下侥幸,幸亏自己没有放松警惕直接进来。
连玉扬起的笑脸,立刻回收,横刀一格,架住陈启砍下来的刀,急喊道:“陈启,自己人。”
两刀相抵,借着冲天的火光,陈启终于看清,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个漂亮的大周孩子。
“不信?你看身后,都是我杀的南诏人。”连玉忙解释道。
陈启的刀虽然未再动,但人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微微侧首,眼角余光往后一瞥,密密叠叠一座尸山,南诏人的尸山,足有五尺高。
他顿了一顿,卸了手上的力道,收起压在连玉刀上的佩刀,沉声道:“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停了一停,又道,“为何知道我的姓名?”
连玉也收了刀,笑道:“你的问题好多啊,让我想想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这时,飞霜手里提着个小包袱,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启的神情,再次紧绷起来,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二人。
连玉的眼睛,在飞霜手中的小包袱上一扫,笑道:“看来收获不错。”
陈启的眼睛,也扫到了那个小包袱,冷声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大周人啊!”连玉微笑,长刀一起,刺了出去,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传来。
刀抽回,回来的刀上还串着一个南诏士兵,长刀从背部刺入,穿胸而出,位置机巧,直穿心脏,士兵胸前血糊了一片,头已无力地垂了下去。
然后,抽刀,踹尸,一气呵成。
“嘭”的一声,那士兵稳稳落到了陈启身旁的尸山上,飞起时,有一滴温热的血,滴到了陈启的脸上。
他抬起手背,抹去,喝道:“老实回答,你们到底是何人?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连玉看了一眼外面的熊熊火势,淡淡道:“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遂转身,提着刀向帐篷内一张还没有被破坏的矮几走去,扯一把地上的衣服,将刀上的血迹抹去,随手摸起一个茶壶掂了掂,揭开壶盖对着嘴,猛灌下去。
喝完,扔了手中的茶壶,抹一把嘴边流下的茶水,笑道:“陈校尉,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们过来当然是跟陈校尉一样,杀南诏贼的。”
陈启站在门口依然不动。
站在两丈之外的飞霜,一脸平静的看着陈启,脚下也不动,手里还提着剑。
连玉盘腿坐在矮几旁,很是放松,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四儿2二巫酒一4戚从盘中拿起一块风干了的肉干放进嘴里,两边腮肉因为咀嚼快速地鼓动起来。
她边吃,边笑道:“我叫连玉,她叫飞霜,我们是罗小姐的朋友。罗小姐,你知道是谁吧?”
陈启还是不动。
连玉又道:“哦,你刚来,可能不知道。罗小姐就是罗节帅的女儿。嗯,我们跟罗节帅也很熟的,这是他给我的衙署令牌,方便平时出入。”说着,将从罗绮云身上顺来的那块令牌抛了过去。
“我们在崖州的时候,赶上了南诏袭城,被南诏大军追得像兔子一样四处逃窜,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我表哥重伤,直到今日还在床上躺着呢。”她摸起一条肉干塞进嘴里,呜呜噜噜道:“真是凄惨啊。此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俩不是君子,报仇隔夜都嫌弃太长。”
“所以,今夜在节度使衙署中,听说陈校尉英勇无双,要来夜袭南诏大营。我们敬佩陈校尉的勇气,也想搭着陈校尉的顺风车,一报当日崖州之仇,便跟着来了。”
陈启的眼睛,一直警惕地盯着两丈之外的飞霜。
连玉道:“你一直看她做什么?她不喜欢说话。”
飞霜点了点头,道:“她说的对。”
连玉笑了一声,唤道:“飞霜,过来吧,你再看下去,陈校尉今天一晚上都要定在那里不动了。”
飞霜拧了拧眉,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向连玉走去。那一眼轻飘飘的,好似在说,这么大的个子,胆子怎么那么小。
陈启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眼睛开始扫视帐篷内的情况。
目光最后落在帐篷中央那具尸体上,衣衫不整齐,但质地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猜想着必是这处帐篷的主人,正要走上前去查看一番。
“哐啷啷”一阵响,一个铜制茶壶滚了过去,滚到了尸体旁边,茶壶正是刚才连玉喝水的那一个。
陈启顺着茶壶滚过去的轨迹看去,连玉本来盘起的两条腿,伸出一条,脚尖正对着茶壶滚出去的方向。
她踢过去的。
陈启抬头看她。
“陈大哥,不要这么严肃嘛。”连玉笑道,“这个人,我们杀的,不是主将也是个副将,很难杀的,飞霜都受伤了。我们把他送给陈大哥了。”
“大哥,你把他头砍下来,带回去,领赏。”
“还跑了一个年纪小的,不过被我刺了一刀,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蹦跶不动了。”
陈启走过去,查看了一遍,眼神定在那支插在咽喉的夺命箭上,抬手拔下来,仔细看一看,箭头锋锐,箭杆漆黑,是特制的,不是普通的箭。
又回身看一眼,连玉身后那张漆黑的弓,才确定这两个小姑娘真的是自己人,还是战力爆表的自己人。
连玉笑道:“我们送大哥这样一份大礼,一会儿蹭着大哥的队伍一起回城呗,可不可?”
陈启点点头,又道:“你们自己也可以回去。”这样的战力,路上遇到危险,敌人比她们更危险,何需跟着他的队伍。
“哎呀,这不是我的马,它没有长翅膀,不会飞跃城墙吗?”她垂了头,故作忧伤道,“像我们这样的姑娘,做好事不能留名,不然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传扬出去,容易嫁不出去,大哥,你懂的吧?”
“你只要悄悄把我们捎进城去,万不可张扬。不过单独跟罗节帅说一下倒是无妨,那是自己人。”
陈启的视线,在她俩的脸上转了一圈,道:“懂,可以。”
然后又一抱拳,道:“多谢两位姑娘,侠肝义胆,仗义执剑,驱除异族,保我疆土。”
连玉拜拜手,道:“大哥,客气了,客气了,驱除蛮夷,人人有责。”
陈启赞同道:“姑娘说的好,驱除蛮夷,人人有责。”
第78章 吹牛不打草稿
火势越来越大, 大帐之外红通通一片,帐篷内温度聚升,连玉的脸也红通通一片, 有一种要被蒸熟烤透的感觉。
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丧气道:“咱们不会在这里被烤死吧?失算了, 失算了。”
陈启还在翻看帐篷内的物品,随口回道:“不会,风势大,最多一刻钟, 这火就会过去。”
许是因为大帐周围比较空旷, 帐篷之间距离比较远, 能支撑的燃烧材料比较少, 火势退去的速度比陈启预料的更快。
三人从帐篷出来,四周已是乌黑黑一片焦土, 只剩这一顶孤零零的帐篷矗立在其中。
身后大火还在蔓延, 火墙的另一边依然有惨叫声传来。
数万大军四散溃败,损兵折将,这一场仗, 陈启赢得很漂亮, 连玉笑道:“恭喜陈校尉要高升了。”
陈启的脸上已现出了, 那种将军大胜后的意气风发,虽然他尽力在收住,但这种气势又怎么收得住。
他也难得的露出今晚相遇后的第一个笑容,道:“姑娘大仇得报, 同喜同喜。”
连玉啧啧道:“还差一半, 不急,那个等以后遇到了再报。”
她眼睛在这顶帐篷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赞叹道:“真是个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留在这里多可惜。”伸出手摸了摸,入手感觉温热,寒夜风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之前热得烫人的帐篷已经凉下来。
“收了它。”她笑着拍了拍帐篷道,“陈大哥,帮忙垫一下,我要上去拆帐篷。”
陈启回身看去,连玉已经退后一段距离,冲他急速跑了过来,他赶忙下蹲马步,两手在身前一叠。
连玉一脚踩在他交叠的双手上,陈启用力往上一抬,她借力凌空一翻,已到了帐篷顶部。
拔出腰间匕首,快速割断固定的绳索,用力往外一扯,帐篷外的这一层,做过特殊处理的毛毡,便“哗啦啦”落了一地。
飞霜立刻开始收拾掉在地面上的毛毡,连玉则将帐篷顶上的毛毡一片片卷起来,用绳索绑好,再扔下来。
“砰”,最后一个毛毡卷落下来,连玉也跟着跳了下来。
这时,一个士兵从远处跑来,笑道:“老大,成了,成了,咱们三百人把南诏的数万大军打得屁滚尿流,老子能吹一辈子。”
“其实,可以吹好几辈子,写进族谱,让你的子子孙孙全文背诵,此等风光之事,不得吹他个几百年。”连玉一边干活,一边随口接道。
“兄弟说得对,得写进族谱,必须写进族谱。”那士兵高兴地手舞足蹈。
陈启道:“别瞎得瑟,你一个孤儿,哪里来的族谱,连姓都是跟着老乞丐捡的。”
“英雄不问出处,伟迹流传千古。”连玉又插了一句。
陈启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那丫头还在认真捣鼓地上的毛毡,连头都没抬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那士兵却情致高昂,赞同道:“有了这等功绩,老黄我也可以开宗立谱了,以后有族谱,有子孙,传流千万代。这位小兄弟果然有见识。”
他循着陈启的视线看过去,“咦”了一声,惊讶道:“这里怎么有个小丫头?”话音刚落,飞霜拖着一截毛毡,从另一侧转了出来。
老黄一看,又道:“咦,两个小丫头,老大,她们是谁?怎么在这里?”
连玉手下不停,头还是没抬,嘴里接道:“友军。”
老黄眨巴着一双牛眼,看着陈启,在问,老大,她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这么小的友军,还是女孩子,还只有两个?我是那么好骗的傻子吗?
陈启脸色不变,淡然道:“是友军。”
老黄问:“哪里的友军?另外七路援军不是还没到吗?难道是黔中道的友军,陈生泰有这么好心?”
“淮南道友军。”连玉答。
老黄直接跳起来,叫道:“你不要编得太离谱,淮南道拒绝发兵,一个人都没有来,哪里来的淮南道友军。”
“我俩一人可抵千人,两个人就是两千兵,怎么能叫一个人都没来呢。”连玉微笑着说,“我爹爹说岭南太穷了,派我俩来就行,我俩吃得少。”
“你爹是谁?”老黄跟着问。
“我爹当然是淮南萧扶城啊。”连玉嘿嘿直乐,“不然还能是谁?”
老黄嗤笑道:“你个丫头,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比老黄我还能吹。”
连玉哈哈笑道:“吹牛需要打什么草稿,咱们凭的是真本事,再说了我可没有吹牛,我可是再诚实善良不过的女孩子了。”
陈启看向她:“之前在帐篷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语气很有威胁的意味,在告诉她,你再忽悠,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揭穿你。
连玉叹息一声:“唉,谁家在外行走,还没有两个化名了。”
逗笑几句的工夫,连玉、飞霜两人已经将所有的毛毡打包,摞成两大堆,捆叠在一起。她站在那毛毡堆的顶上,微微昂起头,面向密林方向,右手拇指食指放入嘴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啸。
这呼哨连连打了三遍,一遍比一遍高亢,一遍比一遍急促。
老黄一惊,叫道:“你在干嘛?”
“唤马呀,不然这些,你帮我背?”连玉手指指地上的两大堆毛毡。
“这里有火,马不会自己过来的。”老黄也指指地上的东西,“你这是弄的什么东西?”
“哦,那可能是你的马比较笨。”她也不回头看,继续往空架子里面走,“这是我的战利品,劝你不要乱打主意。”
“就这……”老黄刚想说,就这两块破布,我还看不上眼。
月色之下,寒光一闪,“嗖”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了过来,将他的话吓了回去。
那飞过来的东西,落地之后滚了两滚,最后停在陈启的脚边。
夜空中,那片遮天闭月的乌云已经退去,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空中,万千清辉洒下,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像是晨起的一层白霜。
老黄借着明亮的月光,躬身看去,陈启脚边的那个东西,赫然是一颗人头。
人头这东西,在战场上当然很常见,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被个小丫头一刀砍下轻飘飘地踢过来,就显得不那么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