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不够,我下午要离开医馆回柏府的,在此之前都这样好不好,只要你多吻我一会,今晚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乖乖喝药。”
晌午,在院外等待一上午的河叔也需要进房间看柏乘,柏府的轿子收拾好,要带着公子回去养病了,医馆的侧门缓缓被推开,吴清荷垂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出门。
“因着最近公子的情况总是很不稳定,从前五日一回的诊脉,调成三日一回,您下回还来么,我认为您还是来这陪着公子比较好。”
李医师跟在她身后,边帮她把牵马的缰绳从门前的树上解开,边和她讲道。
“好,我知道了,我会来的,谢谢您提醒。”
吴清荷接过缰绳,朝李医师道谢一句,随后立刻翻身上马,院子外头有小孩在巷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李医师被吓了下,随后还是含笑朝吴清荷行了个礼。
“忘了说,祝将军您新年快乐,如今正是过节,我若没有记错,您该是有休沐日的吧。”
“同乐,休沐么...是的,这两日正巧没什么公务,您一直在医馆忙碌,也别忘了回家陪您夫郎。”
骑在马上不便,但吴清荷也同样礼貌地低头回礼,顺带多聊几句,经过上一回的误会,她现在差不多清楚,那天抓住的和李医师正接吻的男子,该是人家的夫郎。
提起另一半,李医师难得笑得羞涩,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点个头,
同医师简单寒暄几句,目送她关上那扇小门后,吴清荷方勒住缰绳,手上使力。
马儿载着她奔出这条小巷,吴清荷在马上不经意地瞥一眼,路上都是正沉浸在欢乐中的百姓,小孩忙着放鞭炮,大人忙着在集市上挑拣货物,她想起自己也已经放阿羽阿悦两姐妹去过节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姐姐,姐姐,劳烦让让,马踩到我的鞭炮了。”
有小孩喊她,吴清荷才道一声抱歉,勒住缰绳让马朝后退两步,路上的孩童玩得开心,她默默看了会,忽然做下决定,调转马头一路出城。
从前是漫山遍野的翠绿,如今冬日,放眼过去一片白茫茫,这两日没下雪了,但雪却是没有化,城外的雪没人扫,迎风而过时是扑面而来的寒意,吴清荷循着从前的记忆骑马来到间茅屋前。
“吁——!”
嘶哑的马鸣声响起,“停。”她迅速控制住马停下,抬眼看了看茅草屋上的积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什么人来了。”
一个女子低声问话,随即推开门出来,见到骑在马上穿着还未换掉的朝服的吴清荷,呆滞片刻,随后眸中闪过惊喜与苦涩。
“小女君...不,是将军来了,快进屋吧,娘,将军来看俺们了。”
张琴比从前要胖一些,脸也晒得黑了些,吴清荷径直下马,同她一起走进屋中,屋子里有煤炉,没有屋外那么冷,但屋中的一切依旧是灰扑扑的,许久不见的张姨躺在床上,头发花白,人瘦了不少。
“快,快给女君倒一杯热茶。”
即使已经好些年没在吴府照顾吴清荷了,但张姨还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慈祥地笑着看她,张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干看了吴清荷一会,才意识到要给客人递上杯水,便赶忙去提炉上的水壶。
“多谢女君一直把自己的抚恤金分给我们俩,女君,咱们用不着那么多钱,你自己留着点。”
张姨从床上坐起,拉着吴清荷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吴清荷低头轻声笑了下:“我也不缺钱,抚恤金是琴姐应得的东西,她在边塞打了三年仗,却在论功行赏前退伍放弃了封赏,我不过是代替兵部,把她应得的东西还给她。”
张琴的手一抖,水壶没拿稳,杯中的热水差点洒出来,张姨瞧见了,笑着骂她一句:“瞧你,见女君来了,激动得连事都做不麻利。”
只是一句调侃,但张琴却不知怎么回,尴尬地笑笑,端着盏热水来:“俺确实笨手笨脚的。”
三人寒暄了会,吴清荷便忽然提议要帮张姨家扫屋顶的雪,她把朝服的外裳一脱,将袖子卷起,拿着扫帚就动作敏捷地攀墙而上,张琴在底下望了会,默不作声地寻了点还算好的菜,坐在屋檐下清洗。
“将军,今晚留俺们家用饭吧。”
张琴一定要用冰冷的水,洗菜时将自己的手洗得通红,吴清荷看不见,只顾着打理眼前的屋顶。
“好,那就有劳琴姐了。”
她还和从前一样喊张琴,张琴听了微微发怔,眼中带着点沉重的愧疚,良久,她继续垂头洗菜,装作不经意地和她聊天。
“你...和柏公子,现在如何,还有来往不。”
屋檐上的雪“哗啦啦”往一处落,吴清荷动作一停,轻声叹口气。
“有。”
张琴抬头看了看屋顶:“真的?那...你和他现在是...”
“我原本误以为他有婚约在身,结果他在灯会上送我他亲手画的花灯,还让小孩子把我骗到了他面前,之后他和我解释了误会,再然后...我今天上午去医馆找他,我们接吻了。”
吴清荷把最近经历的事情大概和张琴说了下,张琴听着听着站起来了,面上挂着激动的笑容。
“哎呀!那是好事啊,他还在意你呐!”
“是的,他还在意我,或者说,他还爱我,甚至现在仔细想想,之前他答应了朝廷的条件,和胡人做生意,可能也是因为我。”
吴清荷顺势坐在屋檐上,一手托腮看着远处的京城。
“那可太好了,他那么爱你,你们如今又和好如初了,没准俺们很快要喝上你的喜酒了,俺娘一直念叨着呢,柏小公子和女君你最般配!”
张琴欢喜得手舞足蹈,可是吴清荷却逐渐沉默下来,半晌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并没有和好如初,琴姐。”
这话让张琴的喜悦戛然而止。
“如今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太爱我,一次又一次妥协退让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方才的喜悦消失不见, 张琴又默默低头,蹲坐在屋檐下,眼里是屋外白茫茫一片未消融的雪。
吴清荷站起身, 一手撑墙一跃而下, 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后, 坐在张琴的边上。
“他现在对我没什么信任, 认定了我从前抛弃他...倘若我当时能多留一天陪他,那就好了。”
地上是张琴挑拣来的菜,吴清荷伸手拿过,帮她一起洗净菜上的泥土, 张琴看起来情绪低落,紧抿着唇不吭声。
“不是小女君的错,为什么日子还是这么糟糕。”
她嗓子沙哑,让人听着有种莫名的苦, 吴清荷抬眼看了看她,见她似乎有些过于低沉,抿唇笑了下,拍拍她的肩膀:“我也没觉得如今太糟糕,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他肯给我挽回的机会,这样就够了,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
张琴听见这话, 抬头盯她看看,咧开嘴角笑了笑, 附和着点下头, 吴清荷将自己的事先放下,开始问她道:“琴姐, 你之后打算怎么做,还是继续当猎户么,其实我这还是很缺得力助手,你若能来,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不不不,我不想再掺合军营的事了,如今这样就好,虽说冬日打不到什么猎物,但开春会好许多,而且如今我有大把的时间照顾俺娘...医师说了,俺娘如今身体不行了,喝再多的药都不见效,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
吴清荷眸子微动,下意识回头看眼屋内,半晌徐徐回答:“...好,我明白了。”
这顿饭的饭菜简单,水壶里的热茶便是汤,吴清荷在边塞吃过比这更简单的饭,因而没觉得这菜有什么不好,但张姨硬是要求琴姐再去把院里的鸡宰来添一道菜。
三人围坐在床边用饭,张姨笑得最开心,和吴清荷聊着些过去好玩的事,张琴坐在一边闷头吃饭,一声也不吭。
天刚擦黑,一顿饭毕,吴清荷在边上看着张姨又躺上床歇息,才终于出门,夜里的京郊太冷,月光落在田野的积雪上,泛出一种淡淡的光泽,她骑上马,刚勒住缰绳,便听到张琴在院子里喊她。
“小女君。”
她突然喊出声音来,让吴清荷有一瞬的讶异,回眸看向她:“怎么了,琴姐?”
“...对不起啊,俺还有娘在,有些事,就做不到了。”
张琴脸上带着复杂的笑,眸中满是歉意,吴清荷以为她说的可能是自己方才的提议,因而平静地回答道:“无事,这个不必放在心上,不能来我这做事也不要紧,照顾好张姨就行,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
这让张琴更说不出话了。
“吁——!”马儿鸣叫一声,载着吴清荷远去。
张琴在寒风中目送她远去,末了缓缓蹲下来,像夜里的一团黑影缩起来,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
“这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
房间内水汽朦胧,柏乘抱膝坐在床头发呆,不多时,河叔便从屏风后走出来。
“公子,热水备好了,李医师说您早上咳过血,如今大过年的,身上沾着血腥气可不是好事,还是简单沐浴下比较好。”
木桶里的热水散着股淡淡的药香,柏乘身上只披了件睡衣,褪去衣衫后便钻入水中,河叔转身去寻来待会为他擦身的帕子,待再走近时,忽然皱了下眉。
“近些日子天那么冷,也不见有蚊虫,怎么公子的肩膀上会有红痕。”
听到河叔说话,正打算泡在水中发呆的柏乘猛地回过神,侧头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发现他肌肤上确实有道浅浅的红印,在烛火下看,格外明显。
这是...早上吴清荷抱他时留下的。
他睫毛颤动几下,淡淡的影落在脸颊上,热气让柏乘的面颊泛出点不正常的红,他抬头看见河叔正望向他,便轻声解释。
“不是蚊虫咬的,是小猫,李医师的院子里有到处跑的小猫,我抱她的时候,她咬了我一小口,一点也不疼,河叔不用多担心。”
柏乘说话间,自己扬起嘴角,露出一点浅浅的弧度,看起来并不慌张,他捧起点热水浇在自己的肩膀上,轻松的态度让河叔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
“公子不是小孩了,这种事情莫要再做,不仅会伤到自己,还有失大家公子的仪态,如今您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前些时日听主君的意思,大概与李医师的婚约结束后,主君就要重新为您选适合的女君了。”
河叔缓声说话,柏乘听话间恹恹地闭上眼,靠在木桶边小憩,默不作声地用指腹轻轻摸了下自己肩膀上的痕迹。
“公子?公子...主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给您这么长时间,让您能走出来,您也答应过我们,会把她忘掉,然后好好生活,既然如此,听一回主君的话可好?”
半晌,柏乘抬眸看看他,随即从水中站起来,擦干身子后径直披上自己的睡衣。
“河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我今天有些累,想休息。”
但凡他提到要休息,那河叔也不好多和他聊些什么,只怕耽误到他养身体,因而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留下句:“那您早点歇下吧。”,而后吩咐着屋外的下人收拾干净浴桶,便将门牢牢关上。
夜里没有什么事可做,柏乘今天不想看账本,他是真的有些困倦,无力地往床上一倒,随后便拿出吴清荷给的令牌抓在手里,侧躺着仔细看上面的字。
正一品大将军,吴清荷。
吴清荷。
他闭上眼想了会她,将令牌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侧躺着渐入梦中。
但紧接着来的,却是一片黑雾。
...
“清荷,她们说,我好像没办法活很久了...你能不能娶我啊,我没有太多心愿,我就想快一点当你的夫郎。”
“好,我答应你,我明日就写好婚书给你。”
“一定要写,我告诉我娘了,只要是你白日一给我婚书,我晚上就坐轿子跟你走。”
“公子...这好像不是婚书啊...吴女君也没有来。”
“找不到她了,主君亲自去军营了,找不着人呐,什么也没找着,明天就是她们离京的日子了,吴女君是根本就没打算和公子成亲!”
黑雾笼罩他整个人,柏乘忽然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像是惊慌失措的小动物般伏在床头努力地呼吸,眼眶里的泪不停地砸落在枕边。
“清荷,别丢下我...”
他突然喊出声,吓得院子里守夜的下人顿时止住鼾声,急忙问话道:“公子是又做噩梦了么,安神汤早就备下了,您要喝一些吗。”
“...不喝。”
柏乘垂头咳嗽起来,片刻后有些慌张地在被褥间找到令牌,死死攥在手里。
冷冰冰的令牌让他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只是滚烫的泪却依旧在往牌子上落,似乎就要灼伤这块令牌,柏乘望着那个名字发呆,随后轻叹口气。
有令牌也还是会做噩梦的,根本就不够,他有太久没得到她的温暖了,他想要更多更多,多到不会再做那样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