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若是脾性相合,也可将它视作灵宠。”
奚昭点点头。
捡装备是吧。
她懂。
这样一想,能捡着这虎崽儿也算她走运了。
说不定养着养着,还能驮着她飞出月府。
她乱七八糟地想了不少,又对蔺岐道:“蔺道长对妖族好了解――我大哥估计不会让我养这小虎,只能暂且偷养着。要是它伤好了想走,我再找办法送它出府。小道长……你平日里有空的时候要来看看它吗?”
蔺岐:“恐会打扰。”
“没事,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都是一个人闷着。”话落,刚好走至小院门口。
奚昭往里瞟了眼,也幸亏瞟这一眼,她看见里头站了三五仆人。
领头的那个正是府里的管家。
奚昭拧眉,忽拽住蔺岐的袖口。
“小道长,”她压低了声儿,拽着他往旁走,“那几个是大哥身边的人,要是被他们看见,肯定要给大哥告密。”
蔺岐被她拉着往旁躲去。
小院里造了园林景,满院栽着梅树,中间一曲折溪流,右旁是假山。那假山造得长,从院里一直延伸至小院门口,她便拽着他躲去了假山里。
他应是鲜少落入这样的境地,姿势格外别扭。
他忍着不适道:“我可以将它带去宁远小筑。”
顿了顿,又补一句:“不会叫人发现。”
“那倒不用,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们了。而且是我要留下的,肯定得对它负责――你能不能抱着它暂且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过去看一眼。”
等他答应了,奚昭才将虎崽儿递过去。
这么一递,她露出了衣袖上的血污。看见深浅不一的血迹,她下意识扯住袖口,想将那块撕下来。
不过还未动手,就听见蔺岐道:“我帮你。”
他一臂抱着小虎崽儿,另一手则作剑指。赤色的气流从指尖溢出,渐渐将那血污洗净。
隔着衣衫,奚昭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暖意,像是火焰炙烤。
有些痒。
她紧了下手,又探出头去观察着小院里的动向。
“那人可烦,”她盯着在背着手院子里转来转去的管家,“老是揪我的错,丁点儿不对就爱骂我两句。”
两人躲在假山的狭窄过道里。
蔺岐的背抵在凹凸不平的假山上,硌得疼,却不敢往前挪步避开――
他俩挨得太近了。
他躬身帮她弄净袖上血污时,几乎能看清她的眼睫如何眨动。
还有气息。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令人难以忽视。
蔺岐不露声色地后退一步,背后的石块硌在他的脊骨上,压出钝痛。
恰在这时,奚昭忽移回视线,看向他时眼梢扬着笑意。
“但我时常骂回去,他也没讨着两回好。”
她生得明艳,虽被病气折损几分,平时看着不免虚弱。可一笑,眉眼间就又透出股骄矜气。
像是在等着被夸,而又不在乎那么一两句赞语似的。
“旁人有意冒犯,便不应忍。”
“是吧!”奚昭道,“看那老东西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讨骂来了。”
衣袖已干净如初,蔺岐面不改色地收手。
“奚姑娘,好了。”
奚昭垂眸看了眼。
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出丁点血渍。
“小道长好厉害!”她理好袖口,往外走去,“你在这儿等我,就一小会儿,我很快便回来了。”
她说一小会儿,果真没花多少时间。
不过半刻钟,蔺岐就看见那管家带着几个仆人走了。
气冲冲的。
见那副扭曲神情,他忽地想起奚昭方才说的话。
看来她说得不错,这人确然是找骂来了。
思及此,他抿起一丝极淡的笑。
转瞬即逝间,奚昭就回来了。
神情也不大好,但还是强忍着情绪与他道:“多谢小道长,道长要是不急,喝杯茶再走罢。”
蔺岐摇头:“晚间还有事。”
话说到这儿,他便该走了。
他来这儿只是为了修缮月府禁制,月家家事与他无关。
不相干的事牵扯多了,有害无益。
――他理应再清楚不过。
可看见她脸上的勉强笑意,几乎没作思考,他便脱口道:“可是那人寻了麻烦?”
奚昭侧眸望他。
几个呼吸过后,她收回了刚迈出的一步,靠在假山石壁上。
“也不算找麻烦,他是来贴符的。”她顺着幼虎的毛,“昨晚我不是撞见鬼了吗?恰好被二哥看见,他就和大哥说了这事。大哥让人来贴辟邪符,应该是怕鬼进门。”
蔺岐:“贴符过后,院落周围的阴灵淡了许多。”
“大哥找来的东西肯定有用了,只是我昨天就和二哥说过,让他别和大哥说这事。但他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好像都讨厌我似的,惹得那管家又说些难听话。”
想起方才那管家话里话外说她多事,奚昭抿了下唇,忽问蔺岐――
“小道长就不觉得奇怪吗?”
“何事奇怪。”
“这府里上下全是妖,我却不是。明明不是妖,还一直待在这儿。”
蔺岐沉默半晌:“以前与月府有过来往,并未听说过奚姑娘的名姓。”
“我是去年掉进了恶妖林里,碰巧撞见了二――月S,他带我出了恶妖林,然后就留在了月府里。”
蔺岐问:“为何会落入恶妖林?”
奚昭摇头。
她肯定不能和他说些穿书的怪事,便选择了最省事的说法:“我也不知道,在掉进恶妖林之前的记忆都没了。”
蔺岐略加思索,随即想清定是方才那管家说了什么。
“我不清楚奚姑娘在月府的生活如何,但也听师父说过,奚姑娘为月府解决了不少麻烦。故此,”他稍顿,“于月府而言,能有姑娘入府也属幸事,并不存在谁要低人一等。至于嘴碎之人,仅在言语上鄙薄,行事上犹处处比不得姑娘,反是笑话,无需在意。”
奚昭听了,半晌没说出话。
她揉了下鼻子,咕哝一句:“你还怪会安慰人。”
她从他手里接过虎崽儿。
夜里凉,寒风吹拂,她咳嗽一阵才开口。
“小道长,你明天要过来吗?”她道,“来看看它。”
蔺岐看着她。
咳嗽所致,她的眼眶晕出些许水红,脸庞也涨出淡淡绯色。
明明瞧着这般羸弱,却又像是从荒地里拔生而出的野树苗子,坚韧不可摧。
还有那没法让人忽视的期许。
最终他垂下眼帘,应道:“好,明日再过来。”
第7章
蔺岐沿原路折返。
回去时,太崖还歇在凉亭底下。
感受到气息迫近,他抬起眼帘。
“回来了?”
“嗯。”蔺岐径直走向凉亭,收拾起桌上的茶具。
太崖一手撑脸,懒懒开口:“听那奚姑娘说,你给了她一道辟邪符。”
“是。”
见他又恢复成平时的寡言性子,太崖略一扬眉,忽笑:“玉衡,是把嘴丢在路上了?对奚姑娘有那多话说,在师父面前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蔺岐恰好收拾到奚昭方才用过的杯子。
同其他茶杯一样,是青白釉茶盏。茶汤清澈,没饮多少,半盏水里还有茶叶浮沉。
但又不同。
杯沿印着一点浅浅的口脂。
恰好起了夜风,一枚松针随风掉落,摇摇摆摆落在了杯口上。
蔺岐下意识用手去碰那枚松针,再轻轻拂过。
松针掉落,他的指尖却不小心碰着些许口脂。
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薄红沾在指尖上,竟跟火焰似的烧来,烫得他手指微颤。
他默不作声地一捻,然后拿起杯子。
“师父,你太不正经。”他道,“不知要与你说何话。”
太崖:“……”
“玉衡,有时过于坦诚并非好事。”他起了身,双手抄在袖里,“你也着实会为自己找些麻烦。”
蔺岐稍蹙起眉,因着不大心喜,语气也生硬:“助人是弟子职责所在。”
太崖敛笑,眼底情绪不明。
“为师不是在说你给了她辟邪符那事。”他道,“帮人可以,但她到底是月家人,不必走得太近。”
蔺岐沉默一阵:“弟子知晓。”
“还有,”太崖往亭外走去,错身时乜他一眼,“为师不会干涉你与何人往来,只切莫毁了道心。”
蔺岐迎上那目光,语气冷淡:“岐自有分寸。”
-
另一边,奚昭回房后就往床上垫了层绒被,又把虎崽儿放在上面,仔细擦着它身上的血污。
擦拭时,那虎崽儿疼得不住哼叫。
想起太崖的嘱托,她给它吃了些镇痛的药丸,随后弄了肉来。怕它吃不动,她打成肉糜,用扁平的木头勺子舀了喂它。
但虎崽儿只舔了口就不愿再动。
“不爱吃吗?没事,吃了一口也好,要不要喝水?”奚昭放下碗,耐心喂它喝水。
这回它喝了不少,不过喝水时一双眼珠子始终盯着她,提防意味分外明显。
奚昭只当没看见。
她又不怕它。
府里不知设了多少禁制,这老虎崽子要有什么歹心,估计还没动手就会被抓住。
“好好养伤,我从道君那儿买了不少药,他说了不出一月就能好。等有空了我再给你做张小床,这样你睡得也舒服些。不过得藏起来,免得被发现。之后你要想修炼,我就想办法给你弄些秘籍。”
老虎听着她在耳边絮叨,渐渐卸下心底的防备。
她好像……是真心要照顾它。
它甩了下毛茸茸的尾巴,正要缠上她的手腕,就又听见她道:“等修炼好了,你就乖乖听我话,我指哪儿你打哪儿,我指谁你咬谁。”
?
奚昭的脑中浮现出月府管家被老虎尾巴拍飞的场景,她忍不住拍了下虎崽儿的脑袋,笑得两眼弯弯:“咱俩可真厉害!”
……
老虎将尾巴一盘,眼睛阖上了。
它还是睡觉吧。
第二天蔺岐果真来了。
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不少治疗伤口的草药,以方便她照顾那幼虎。
太崖说得不错,蔺岐的确喜欢灵兽。往后几天他也时常过来,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些照料灵兽的书给她。
时不时还要叮嘱她喝药,说是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方便日后修炼。
两人熟稔些了,奚昭也会抱着老虎崽儿找他,每天乐得自在。
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六月天变得快,早上太阳刚出,不久就又开始落雨。
但仍旧闷热,走在路上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正午,月S打了把伞疾行在路上。被他护在怀里的漆木食盒没洒着一滴雨,反倒是他的肩头打湿一片。
不远处,一小厮举着伞匆匆跑过,踩得泥水四溅。
月S认出那人是奚昭院儿里的,隔着雨帘唤他:“秋木!”
秋木停住。
“小少爷好。”他道,“您是要去看小姐?”
这条道往里走,仅能通向奚昭的小院。
月S点头,视线落在秋木手里的药上。
“绥绥这两天喝药怎么样,她要是嫌苦,就多熬些糖水给她喝。”他露出怀里食盒,有意让他看见,“今天就算了,我买了些糕点,比糖水好吃。”
“劳小少爷费心。”秋木笑道,“不过小姐这两天都好好喝药了,每回一到时候还催着咱们熬药。这不,今天这药还是提前去拿的,待会儿回去就煨上。”
听了这话,月S也笑:“当真?往常总说喝那药起不了什么用,现在怎么愿意喝了?”
“算是。”秋木说,“最近这几天蔺道长常来看小姐,不知说了什么话,小姐不仅愿喝药,心情也好上不少,我――”
话说了一半,就生生噎在喉咙里。
他看着面前脸色渐沉的小郎君,一时不作声了。
“哪个蔺道长?”月S道,“前些天来府里修缮禁制的道人?”
“是。”
月S远远望了眼奚昭的院子。
这些天他忙着在外面处理妖乱,一直没回来,对那“蔺道长”也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是个不说话的闷罐子。
“他现在还在那儿?”他问。
明明之前还总说那药没用,喝了只坏心情,现下跑来个陌生道人,三言两语就哄得她态度大变。
秋木答了声“是”,声音渐弱。
“从几时起的啊?这两天绥绥寄来的信里也没提起这茬。”月S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常,不过锐利的目光始终紧锁在远处的院子上。
他经常在外面处理妖乱,时日久了不免想她,就变着法儿求她写信。也不用写上许多,就说说近些日子做了什么,可否开心之类的话,他便已心满意足。
可近些天他收到的信无不敷衍。
字迹潦草不说,信里也只寥寥几字。
――尚可。
――近日无事。
――平安。
――无甚趣事。
……
无甚趣事。
月S攥紧那漆木盒子。
好啊。
好!
原来不是没时间写,而是心思全在旁人身上。
也并非无甚趣事,只不过没有能与他说的事!
秋木斟酌着答道:“应是从入府后第二天开始。”
月S忽地冷笑出声。
他忍住心底那股无名火,大步往前。
“走罢。”他道,每个字儿都跟磨出来的一样,“刚好没与那蔺道长打过招呼,让我也去瞧一眼这蔺道长生得如何一张金口。”
他走得急,等赶至小院时半边身子都已经打湿了,湿漉漉黏在身上。
但他恍若未觉,穿过梅树林就朝里走。
树林里的凉亭底下,没人。
前厅没人。
书房里也不见人影。
转了一大圈,落在后面的秋木才匆匆赶上。
“小少爷,”他喘着气道,“小姐应是在玉兰花厅里。”
玉兰花厅处在小院后面,位置隐蔽,因厅前生了两株玉兰得名,厅屋里头还养了不少花。
月S脸色陡变。
“花厅?”他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一遍,“真在花厅?那蔺岐也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