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照做。
她小心翼翼抬起笔,往他额心戳去。
银白色的灵力如莲花绽放般漾开,在他的眉心处印下了同样的赤红印记。
须臾又消失不见。
“这便好了?”奚昭疑道。
好像没什么实感啊。
“是。道缘命印结成,便已算是……道侣了。”吐出“道侣”二字,蔺岐的面颊隐透出淡绯。
某一瞬间,他竟觉快要溺死在过快的心跳中。
他勉强平复住心绪,又道:“我会借由道缘命印,将妖气注入你的体内,以此冲破禁制。禁制复杂,许要花上些时候。”
“没事。我都已等这么久了,便是三四个时辰也等得。”奚昭两手撑在竹床上,往前倾去身子,“你来。”
她陡然靠近,蔺岐屏住气息。
本想是稳下心跳,却反倒跳得更厉害。
“禁制破开或有些许痛意,若实在承受不住,便告诉我。”他抬手作剑指,压在了奚昭前额。
一股妖气没入额心。
仿若暖流,悄无声息间就渡入体内。
刚开始听他说可能会疼,奚昭还做好了咬牙忍住的准备。
不过疼一时,总比一直难受着好。
但一息、两息、三息……直至两刻钟过去,奚昭也只感觉到那股暖流似的热意。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适。
她眨眨眼:“小道长,是真的要三四个时辰吗?”
她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要这么久吧。
蔺岐神情未变,却无意识地注入更多妖气。
“还要些许时间。”
借由道缘命印,他能清楚感受到禁制的存在――
如一个无形的牢笼,共用十二道魂锁,紧紧锁住了她的魂魄。
他需要用妖气一一破开魂锁。
但道缘命印能接纳的妖气有限,过了这么久,也未破开一道魂锁。
奚昭道:“没事,慢些来,不急。”
又过了两刻钟。
眼见蔺岐面色发白,而她仍没有感受到他所说的痛意。
她登时明白过来,肯定是这法子没起多大效。
思索片刻后,她道:“小道长,要不换个法子吧。”
蔺岐手稍抖,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要是这法子无用,也可将元阳之气渡给她,再让她自己来慢慢解开禁制。
这些时日所谓的“适应”,亦是为了此事。
他道:“不若再等一等。”
“可我腿都快压麻了。”奚昭说,“而且似乎丁点儿效都没起。”
蔺岐思忖良久,终是垂下手去。
“昭昭,”他俯过身,气息隐隐泛烫,“如方才那般,若有不适,要随时告诉我。”
奚昭点点头。
下一瞬,他便轻吻住了她。
气息绵密又亲昵地交缠着,辅以轻吮慢咬。
奚昭往后稍仰着,一手反撑在竹榻上。
意乱间,她陡然听见雨声。
“等等――”她捉住那压在衣襟处的手,低喘着气说,“小道长……换个地方吧。”
“昭昭要在何处?”蔺岐仍是一脸平静。
唯从稍显急促的呼吸,还有那洇着水红的眼眸中窥见些克制的欲念。
“不在明泊院。下雨了,问星很可能过来找我。”
“嗯。”蔺岐在她眉心处啄吻一番,随后抱起她,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
宁远小筑。
已是黑夜,房中没一点光亮,昏黑中何物都瞧不清。
跌坐在床榻上时,奚昭感觉自己碰倒了什么东西。等蔺岐点燃烛火,她才看见是叠空白符纸。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还有些落在床上。
尚未捡起,蔺岐便已拂开她面颊边的乱发,又吻住她的唇。
像往常那般温和,带着难以掩藏的爱慕。
奚昭仰躺下去,手下压着一沓散落在床榻的符纸。
第81章
秋雨飘摇。
冷风从窗缝间钻进, 游走在潮热的空气里。像是缕没入热汤的冷水,须臾就消散不见。
奚昭先前看过蔺岐画符。
虽说他师徒二人是出逃在外,身上除了些玉器, 再没多少值钱的东西。
但他所用的符纸, 哪怕她不画符, 也看得出都是上品。
纸质细软, 有些摸着更如软绸。
而现下, 那些符纸乱作一团,俱被她压在手下。
即便符纸顺滑, 也在挤揉下变得粗糙糟乱。攥成团的符纸在床铺上来回摩挲、游移着, 轻一阵重一阵, 偶尔使的力道太大, 甚而快要嵌进软被里去。
两三刻后, 借着暗淡烛火, 蔺岐终于发觉她手里还攥着不少符。
那些符已变得皱皱巴巴, 还洇着薄汗, 在被榻上擦出了不少碎纸屑。
“昭昭……”他顿住,指腹顺着那修长的胳膊移至手上,“松开。”
奚昭勉强睁着眼。
眼下她快意难平, 游窜在脊骨的酥麻像网一般将她扑着,连思绪都混沌不清。
好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可没法松开。
她只觉身躯都快崩断,忍不住想要攥着些什么。
蔺岐拂开她面颊的碎发, 断断续续地落着吻, 再耐心地帮她把手松开。
他道:“可以掐着我。”
奚昭哽了声, 抬手圈住他的颈子,双臂不受控地收紧。
房中再无人说话。
仅剩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也被淅沥秋雨压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似也下了雨。
但要更稠、更清亮,将符纸打湿一片。
那些符纸并非全是空白的,偶有几张写了些字迹,也被透亮的雨水洇开墨迹。
“小道长,你的符纸……嗯……”奚昭推开那些纸,“没法用了。”
自始至终,蔺岐都没开口说过几句话。
沉默得仿佛哑了口般,唯有接连不断的低喘将他的情绪彰显得清清楚楚。
眼下见她去看那些纸,他稍直起身,将枕边的符扫开。
“无妨,”一把嗓子哑得不成形,“昭昭……些许符纸罢了。”
只是他手上一时没收着劲儿,连带着桌上烛台也一齐扫落。
滚烫的蜡油淌下,烫在了手臂上。
眼下他衣衫散乱,那蜡油有些许滴在了乱得不成样的衣袖上,另一大半则径直烫在手臂。
灼痛袭上,混着那足将他脊骨折断的快意,一同袭上。
他闷哼一声,复又低垂下了头,在一片昏暗中望着奚昭的脸。
“昭昭……”他忍着痛,轻抚起她的面颊,“别忘了解开禁制。”
奚昭浑身都在抖。
方才他借用道缘命印帮她解禁时,她便体会到了泛热的妖气。
而现下,有一股更为温热的气息。
借着那真阳之气,她终于感受到了禁制的存在。
分为十二道锁,钉死在她的魂魄上。
她抬起酸麻的手臂,搭在了蔺岐的肩上。
他将她抱起,从榻上寻了处干净地坐下,使她坐在自个儿腿上。
奚昭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处,尝试着调动那气息,解开魂锁。
比起道缘命印,这法子要好使得多。
不过一刻钟,她便顺利破毁了第一道魂魄。
第82章
魂锁解开并无多大实质感受。
不过像是风吹水止般, 那道元阳之气因为解禁而损耗些许后,便渐渐平寂下来。
奚昭等了片刻,仍无动静。
那道气仅如一小簇温热的火苗, 暖烘烘地静放在那儿。
她稍抬起脑袋, 呼吸微促地问:“小道长, 为何它不继续解开禁制了?”
蔺岐尚还处在意乱之中。
额角不住跳动着, 连带着脖颈上的经脉也是。心跳一阵重过一阵, 仿佛随时都会撞出胸腔。
哪怕她仅有细微的动作,那强烈到足让他窒息的快意便会更添一分, 永无止境似的。
他尽量平缓着不稳的气息, 低喘着哑声说:“禁制被破, 会有妖气外泄。元阳之气吞噬了外泄的妖气, 需要时间平复。等将外泄的妖气吞噬疏散干净, 便会自行解开第二道魂锁。”
奚昭明白过来:“意思是只需等着它挨个儿解开了?”
“嗯, 至多半月。”蔺岐稍顿, 又问她, “昭昭,可有何处不适?”
奚昭摇头。
随她动作,一滴热汗顺着面颊滑落, 又被他以指腹拭去。
“小道长,”她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指腹压着浅浅的抓痕,“那些书也不算白找了, 竟学得这般用心。”
“嗯。”
蔺岐垂下眼帘, 耳颈已发烫到仿佛滚过热火。呼吸不稳, 语气尚且平静。
“但应适度,以免对你身体有损。”
“那……”奚昭捏了下他发烫的耳尖, “可以,拿出来了。”
蔺岐便将手扶在了她的身侧。
借着他往上撑抱的力度,奚昭缓慢又艰难地稍坐起身。在半空顿了瞬后,才又朝后坐了点儿。
她视线一垂,复又抬起,迟疑着问:“你没事么?”
“运转内息亦可平复。”蔺岐啄吻了下她的唇,“昭昭无需顾及我。”
这房中原点了两盏烛火,现下仅剩一盏。暗淡光线下,奚昭看见他的脸色隐有些泛白。
她便捧住他的脸,问:“小道长,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看着脸色好差。”
蔺岐握住她的腕,指腹轻轻摩挲着。
“并非。不过方才叫蜡油烫着了,有些疼。现下已好。”
“那便好,下次要小心些。”奚昭搂住他的颈,回吻一阵,才又将头埋在他肩上,阖眼道,“蔺岐,我困了。”
蔺岐一手托在她身后,轻拍着。
等耳畔的呼吸渐变得绵长,他才停下。
他散去了用以压制内伤的内力,下一瞬,便感觉喉间陡然涌起股清甜。
抬手捂住嘴后,他低声闷咳两阵。
掌心一片湿润。
他垂了手,余光瞥见手心一片血红。
他只当没看见,随手掐了个诀法,掌心和嘴角的血迹便被抹得一干二净。
闭眼缓了片刻后,蔺岐躬伏了身,头抵在奚昭肩上,搂在她身后的手越发收紧。
-
明泊院外。
细雨朦胧,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鬼影。
月问星远远站在廊道拐角,一眨不眨地盯着守在院门口的人。
一共两个。
左边那撑伞女子她勉强认得,是施白树。
同往常一般面容冷淡,腰后双刀折出星点淡光。
另一个……
月问星视线一移,看向蹲在右边的男人。
他扛着把伞,大喇喇蹲在地上,一副懊恼神情。
赤红头发比施白树的双刀还打眼。
没见过。
月问星忽想起奚昭之前跟她说过。
这院子里来了两个侍卫,除了施白树,还有个叫什么潜。
是他么?
她微蹙起眉。
虽是侍卫,可为何要将所有人都拦在门外?
月S和那姓蔺的道人也拦过她,却都手段温和。
且是因为她是鬼,离奚昭太近对她并无多少好处。
所以才拦她。
而现下,这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给明泊院布下了层层结界。
明显是不想任何人靠近。
为何?
出了什么事么?
她想上前问一问,可又不愿和那两人说话。
正踌躇着,忽有一只纸鹤穿过细雨,朝施白树飞去。
施白树接着纸鹤,展开细读。
一旁的绯潜原还在往水滩里丢石子儿,见她收着了封纸鹤传书,忍不住分去两分视线。
良久,施白树折好信,转身就往里走。
绯潜一下站起:“你不守了?”
还没到时间呢,怎么就走了。
施白树顿住,瞥他。
“事已办好。”
简单抛下几字,她提步便离开了。
办好了?
绯潜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奚昭没和施白树详说结契的事,只请她帮忙在外面守一阵,以防有外人闯进。不过那施白树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什么关乎性命的头等大事,光是结界就布了三层。
现下她说事已办好,多半就是结好契了。
可结好契了为何不给他递信?
他踢开脚边的石子,心生恼意。
不过旋即又回过神。
好似写了也没用。
他识不了几个字。
这般一想,郁结在心的恼意登时散得干净。
他收起伞,兴冲冲地往后院跑。
到了后院,却见花房一片漆黑,没有丁点光亮。
他走近,从窗户里往里瞧。
里面空空荡荡,根本瞧不见任何身影。
没人。
不在这儿么?
他脚步一转,转身朝卧寝走去。
在他离开的下一瞬,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后院里。
月问星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移过眼神,看向花房。
好半晌,她转身离开了花房,朝着适才那纸鹤飞来的方向走去。
但她只知道大概方向,根本不清楚那纸鹤具体是从哪儿飞来的,又是何人所送。
迷迷糊糊找了阵,最后何物都没寻着,反倒绕到了铸器阁附近。
正想走,余光就瞥见有一人从铸器阁里出来。
是月楚临。
身后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里抱着个崭新的剑盒。
那男人前一瞬还在一脸笑地和月楚临说着什么,一瞧见她,笑意顿时收去几分,脚步也慢了许多。
月问星目不斜视地从他俩眼前走过。
“问星。”月楚临突然唤道。
月问星一顿,缓缓移过视线。
见那铁匠打起哆嗦,她只当月楚临是觉她吓着别人了,便幽幽道:“我正要走。”
以前也是如此。
月楚临提醒过她,让她尽量避免在人前出现。
原因也简单,虽说他给满府的下人都下过噤声令,但保不齐有什么人被她吓着,走漏了风声。
由是这百年来,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