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的庆幸陡然压过将死的恐惧,他躬着身剧烈咳嗽起来,一双眼珠子却还紧紧盯着门口那人。
是个年轻姑娘。
妖气极淡,看样子修为并不高。
胆敢耍他们!
狼妖呲出獠牙,利爪深嵌进地面。暴怒使然,他一下朝她扑去。
只是快要咬着她时,忽又被倏地收紧脖子,再没法靠近一步。
他垂眸望去,只见那锁链一端系在他脖子上,另一端则钉死在地里。
其他妖也是这般,皆怒气冲冲地盯着门口那人,却又没法挣脱,甚而连妖力都被锁住大半。
狼妖离得最近,几欲鼓出的眼珠子狠狠瞪向门口,呲着獠牙怒骂道:“哪儿来的混账――”
骂语被一记耳光打断。
他歪斜着脑袋,含惊带怒的眼神中浮出错愕。
奚昭收回手,就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撑脸看着他。
“别乱流口水,多大的人了。”
蹲在她左旁的薛无赦放声大笑。
右旁的薛秉舟则稍蹙了下眉。
这房中的死气好像升得有些快。
若再不解开锁妖符阵,只怕都得去地府了。
奚昭打量着房中的三四十妖匪。
这些捉妖符是连同灵石一起买回来的,转了好几处地方才买着。
不过效果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强不少。
就在那狼妖再度投来怒视之际,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把低阶灵石,堆在了桌上。
刚放下,那些妖匪便全都移来了视线,脖子上的链子也不扒了,粗喘着气,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堆灵石。
“我打算留些人在寨子里。”她道,“但我数了数,你们这儿有四十五个人。多了,我只要三十个。”
没等她说完,便有好几只妖冷笑出声。
领着这帮妖来的豺妖恶狠狠盯着她,目露凶光:“你这妖胆子不小,拿了堆破石头出来装神弄鬼,不怕脖子被人咬断了去?!”
奚昭看也没看他。
“三十个,剩下的全剖了取妖丹。”她扫了眼桌子,“这里有二十枚灵石,可分给五人。我想想……便依着先到先得的道理,可以么?”
“别听这小畜生瞎说!”豺妖狠刨着脖子上的锁妖链,“都把这链子拆了,再给老子生吞了她!”
他概是这帮人的头,一放话,便有不少妖跟着他乱刨起脖子,试图运转内息冲破锁妖链的束缚。
但就在此时,方才被扇了一耳光的狼妖踉跄着上前,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堆灵石。
随后将信将疑地看向奚昭,声音发抖:“你说的话,当真?”
奚昭从那串铃铛上取出一枚小铃铛,扔给他。
被他接住的瞬间,铃铛化成了一把薄刃。
“把链子从中砍断,剩下的留在脖子上,便可以拿走灵石了。”她稍顿,“不过若生二心,那锁妖链定会掐断你的脖子。”
狼妖看了眼桌上的灵石,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贪念。
他再不犹豫,用那薄刃从中割断了锁妖链,留了截垂在身前。
随后三两步上前,扑向了灵石。
“四枚。”奚昭恰时提醒。
狼妖稍顿,小心从中数出了四枚。
到此时了,他还是难以置信:“都给我了?”
待奚昭点头,他便一下塞进了嘴里,嚼得烂碎。
随他咽下,身上的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竟真是灵石!
经过短暂的僵怔,原本还在观望的妖匪全都疯了般往前挣,连那豺妖也是,争相表着忠心。
奚昭往其中几人手里丢了铃铛后,再拿出十枚灵石。
“还要五人。”
灵石数量减少,往前挣的妖匪却越发多了起来。
又挑了五人后,她拿出五枚灵石。
只是这回有不少妖匪又回归了观望态度,还有一小撮只当她没了灵石,又开始愤然抓刨起颈上的锁妖链。
她只当没发现,依着方才的办法再挑了五人。
最后,她看着房中剩下的妖匪。
“我还会再留十五个,不过没了灵石。”她起身,“愿意便可留下。”
但大多数见没灵石可拿,一时犹豫不决,有些甚而跟她讨要起来,她一概没理。
陆陆续续站出十多个妖后,她分出铃铛,让他们割断了锁妖链。
剩下的大多都在不要命地往外释放着妖气,试图以此冲破链子的束缚。
终于,那豺妖听见一声铁链断开的脆响。
他大喜过望,又看向正要往库房外走的奚昭,眼中沉进杀意。
只是他刚往前动了步,便听见声震天虎啸。
下一瞬,一头庞然凶兽撞破了库房大门,一爪便将离他最近的妖匪压得没了气息。
“等……等等!”豺妖终于反应过来,魂飞魄散地朝奚昭喊着,“别走!我留下!留下!”
奚昭瞥他一眼。
“方才便说了,只要三十个。”她又看向那些带着锁妖链的妖匪,“要多少妖丹,任你们去取。取完了,便来登记名姓,也好快些开始修缮寨子。”
-
没花多长时间,绯潜便带着那些妖匪回来了。
奚昭登记了所有妖匪的名姓,再分出任务,让他们着手修缮山寨的事。
见她记完名字,薛无赦兴冲冲望向库房,说:“定然有鬼差要来,我去瞧一眼。”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折身,看向一动不动的薛秉舟。
“你不走?”他问。
薛秉舟却是扫了眼站在奚昭身旁的绯潜,而后移回视线。
“有事。”
“行,随你!”眼下有更得趣的事,薛无赦也没多问,拎着哭丧棒便走了。
眼见着他走远,薛秉舟才看向还在整理名册的奚昭。
他默了瞬,语出惊人:“他发情了。”
!
奚昭错愕抬眸:“什么?!”
“他,发情了。”薛秉舟余光瞥着旁边耳尖通红的绯潜,木然道,“我养过猫犬,虽是死物,但听它们说起生前事,都大差不差。”
第129章
薛秉舟说完, 这临时打扫出来充当书斋的屋子瞬间陷入死寂。
奚昭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清楚绯潜现下处于什么境况,只是没想到这人能看出来。
她瞥了眼绯潜。
却见他稍低着脑袋,耳根透红。嘴也微张着, 呵出灼烫吐息。
好一会儿, 他终于反应过来薛秉舟话中的意思。
他抬眸睨着眼前的鬼:“你胡说八道!”
薛秉舟蹙了眉, 语气寡淡:“我所说并非虚言, 你现下是――”
“住嘴!”
绯潜打断他, 眼神根本不敢往奚昭那儿瞥。
不知是因愤怒还是燥热,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你就是胡说八道!”
薛秉舟盯他半晌, 渐舒展开眉。
他自言自语般道:“多数大猫脾气确然如此。”
绯潜:“什么?!”
他正欲骂这多管闲事的鬼, 就感觉尾巴尖陡起阵酥麻, 一直窜上后腰。
浑身的气力都被这突来的刺激消去大半, 他咬紧了牙, 忍着失稳的呼吸, 回身望去――
身后, 奚昭一手攥着他的尾巴。
“绯潜, ”她晃了晃那毛茸茸的虎尾,“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尾巴,往我背上打好几次了。”
他明明背朝着她, 可尾巴却跟自动定位一样,不论她往哪儿挪都会跟着追上来。
随她摇晃, 那股游窜在虎尾上的痒麻更甚。
绯潜几欲忍不住急促的呼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知道。”
说话间, 他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耳中也嗡鸣不断。
他再忍受不住, 一把握住了尾巴上截,将它拽了回来。
薛秉舟看着那高高大大的男人, 随后视线移向奚昭。
他忽问:“你们是妖侣?”
奚昭摇头。
“也是。”薛秉舟面无表情,“你身上有另一人的气息。”
他刚开始一直没感受到。
但许是绯潜的缘故,将那蛰伏的气息逼了出来。如同在密林间摇摇晃晃直起身的蛇,阴冷强势地阻挡着外息靠近她。
奚昭知晓他说的是太崖,也懒得解释。
反正再过两天,那道元阳之气就该散尽了。
薛秉舟思忖着以往养猫鬼的经验,说:“可以抚摸他的后背,或是让他多消耗些精力。”
绯潜微躬着身,怒睨向他。
不是,这人把他当什么了?
“我是妖!”他恼道,“现下是――嗯……”
“人身”两字儿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感觉到背上覆来一手,生生断了他将要脱口的话。
绯潜浑身一抖,余光瞥见奚昭抬了手,正轻抚着他的后背。
他低下泛烫的脸,忍着往她身上贴的冲动,眼睛却不自觉地眯起。
没过多久,他便耗尽了耐心,任由自己陷在那快将他溺毙的快意里。
他转身躬了背,一把抱住奚昭,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尾巴跟过了电似的连抖直抖。
又过了会儿,许是嫌太别扭,他索性将她抱了起来,使她坐在了桌上。
“奚昭……”他含含糊糊地唤道,毛茸茸的虎耳在她颈侧来回地蹭。
奚昭觉他好玩儿,捏了下那发烫的耳朵。又将手移至下颌,拿虎口卡着,迫使他抬起头。
“难受?”她问。
绯潜点点头,失焦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
不知怎的,他忽想起上回隔着窗户,看见她与蔺岐待在一块儿的场景。
从心底渐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辨识不清的渴念,可旋即又记起太崖的话。
――就如猫犬亲近主人,又下意识排抵旁人。
――你仍视她如契主,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仅此而已吗?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阵不该有的旖旎心思晃走。
对待契主,确然不当如此逾矩。
但就在这时,奚昭像逗猫那般轻挠了下他的下颌。
“昨夜里不是好些了么,今天怎又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绯潜眯起眼,甩动的长尾缠上了她的踝骨,隔着裤管儿不断收紧。
薛秉舟在旁看着他俩。
突地,他往前两步,将手按在了绯潜的肩上。
绯潜原还觉得如置身暑日,仅能靠着奚昭的触碰舒缓满心燥热。
直到一只手搭在了肩上。
说是手,却没有丝毫温度。掌心带着冻骨头的鬼气,如一把锋利尖刀,猝不及防地扎在了他的肩头。
很快,那缕鬼气就流窜至四肢百骸。
绯潜眼眸微睁,打了个冷战,浑身燥热散得干干净净。他忽觉从头到尾都仿佛浸在了冰天雪窖里,连神智都清醒不少。
因着与他靠得太近,奚昭也感受到了那阵鬼气。
寒意覆上的瞬间,她往后稍倾去身子,同时推开了绯潜。
绯潜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站稳时仍旧寒颤不止。
方才是什么?
他倏然偏过头,看向薛秉舟。
薛秉舟不动声色地迎上他的视线,垂手,语气如常道:“勾魂时偶尔碰见发热难受的猫,会这样帮它。”
奚昭打量着绯潜的脸。
好像的确有效。
脸都白了。
绯潜忍着刨薛秉舟两爪的冲动:“……要我说声多谢吗?”
薛秉舟稍怔,道:“不客气。”
绯潜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别动气。
不值得。
这人已经是鬼了,没法打死。
-
入夜,薛家二子照常离开了柿子湖。
回了鬼域,薛无赦将哭丧杖抱在怀里,眼梢飞笑。
他道:“往常这伏辰寨的妖,死了还要顶着满身杀债四处乱跑,以为逃得过惩治,叫鬼差好一阵费神。今日可好,被那几根锁妖链紧紧扣着,连库房大门都跑不出去。”
薛秉舟跟在他身后,好半晌才送出声应答:“嗯。”
薛无赦陡然停住。
按说鬼魄无心,眼下他却觉胸口一阵沉闷。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郁结难舒。
他侧身看向薛秉舟,问:“今天玩得不自在?”
薛秉舟沉默着摇头。
薛无赦不解:“既然玩得痛快,怎还不高兴?”
薛秉舟垂着眼帘,并未看他。
“不知道。”他木讷道,“许是看见了些东西。”
薛无赦反倒兴奋起来:“什么什么?你瞧见了何物?别不是又有鬼差偷摸着挖走鬼核了,还是遇着了什么迷路的亡魂?尽与我说,兴许能趁机会再往上面跑一趟。”
薛秉舟盯着手中的哭丧杖,漆黑的瞳仁里不见情绪。
她没碰着他,只不过是感受到了他的鬼气,便已有所排斥了。
“兄长,”好半晌他才开口问,“人会怕鬼么?”
薛无赦眼眸稍睁,以为他又起了耍弄谁的念头,登时来了兴致。
“你想吓谁?前两日阴阳殿那鬼吏追问我捉拿亡魂的事,非揪着我不放,还说要去酆都走一趟。依我看,就躲在他常走的路上,也好耍耍他――届时莫说人了,鬼也得怕鬼!”
听了他的话,薛秉舟陡然记起上回在树上,吐了长舌吓奚昭的事。
他不由得拧了下眉。
白脸长舌的鬼。
定然难看至极。
就不该那般。
“不想吓谁。”他侧过身往另一边走去,不大愿意看薛无赦。
后者陡然又体味到一股莫名的心绪,笑意稍凝。
他甩了两下哭丧棒,面上显出些正色来。
“秉舟,”他跟了上去,“你做了什么错事不成?竟这般不痛快。”
薛秉舟摇头,可半晌后,又迟疑着颔首。
薛无赦问:“我俩向来形影不离,怎没发现你做什么错事?”
他知晓他这弟弟沉默少言,多数时候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仅能凭借双生子间的默契,感知着彼此的心绪。
而眼下,他竟生出股酸涩的懊恼来。
薛秉舟默了瞬,却只摇头:“并未。”
兄长不会理解他的心思。
薛无赦向来心大,听了这话又笑出声。
“看来你唬人的本事总算有所长进,险将我也骗了去――走罢,去瞧瞧那几个伏辰寨的妖鬼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