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
月府。
月S冒着小雨匆匆往前赶,脸上不见表情。
已过了四五天了,薛知蕴还没递来信,他便在月府和岭山派之间来回赶。
虽匆匆忙忙,头脑却始终浑噩不清。无论睁眼闭眼,当日那幕始终烙在脑中,反反复复地出现。
直到今日,他才陡然想起明泊院的花房里还养了头灵虎。前一瞬还在处理岭山派的事,紧接着就赶回了月府。
绥绥定也惦记着那灵兽。
他一路紧赶慢赶,可待看见了明泊院,脚上便如灌铅,寸步难行。
心头又泛起恰如刀割的剧痛,他垂下眼帘,如孤冷鬼魄般进了院子。
到了花房,他推门而入。
暮色四合,这房中没有半点儿声响,万分冷寂。
花架物件也都摆在原处,蒙上了一层薄灰,显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月S稍怔,快步上前。
挪开花架后,里面仅见虎窝和一个竹球,根本没有那灵虎的身影。
呆愣愣看了许久,月S渐攥紧了拳。
也是。
绥绥都走了,那灵物如何会留在这儿?
他踉跄着坐在地上,泛红的眼圈里渐有泪意。
为何他何物都没顾上。
他僵坐在地,呼吸越发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阵细微的响动。
月S倏然抬眸,急忙起身往后看去。
但门口没那虎崽儿的影子。
月问星静站在夜色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待视线对上了,她才幽幽开口:“二哥,奚昭还没回来吗?”
第130章
“二哥, 奚昭还没回来吗?”
听见月问星的问语,月S陡然生出种错觉――
绥绥只是出去玩一趟,很快便会回来。
从这错觉中回神的瞬间, 一股恨意取而代之, 重重压在心头。
倘若兄长当日没骗他, 倘若他将绥绥带回来, 当真是为帮她疗伤, 也仅仅为此,那是否不会落得今天这下场。
她可以像她说的那般, 在远离太阴的一座小城里生活, 融入人族。或是去恶妖林, 慢慢找回记忆。
而非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积压在心底的恨意越发深厚, 他甚而开始记恨起这牢笼般的府邸。
恨不得将这一砖一瓦都彻底毁了去。
许是受悍戾气息的影响, 月问星焦躁不安地攥紧了房门边沿, 手指几乎要掐嵌进木板。
“月S, ”她不受控制地开口,又重复一遍,“奚昭为何还没回来?”
月S抬眸看她, 忽有种将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
告诉她兄长留下奚昭并非是为了给她找什么朋友,而是为了解决她当日自戕留下的隐患。
告诉她奚昭早便死了, 就死在他和兄长的面前,连尸骨都未留下。
就该告诉她。
好让兄长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让他知道他心底到底有多痛苦, 又受着什么磋磨!
可瞧见月问星那僵硬面容中的担忧神情, 他终还是强忍住心绪,嘶声开口:“谁与你说起了奚昭的事?”
月问星以为他要瞒她, 便说:“前两天问大哥,他说她受了伤,要在外面静养一段时日――你别瞒我,她是不是伤得很重?我听见了,你在哭,还瘦了,你别瞒我。”
月S扶着旁边的花架,踉跄起身。
他面不改色道:“是受伤了。绥绥身子刚好不久,现在又伤一回,自是要花些时间调养――你找她做什么,若有话说,我替你带过去。”
“哦,哦……”月问星低下头,仿若自语般喃喃,“还是不说了,专心养伤才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反还惹得她心烦。”
月S“嗯”了声。
月问星又抬起脑袋,问他:“那几时回来?”
“说不准,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定数。”月S稍顿,紧攥起拳,“你好好待在府里,往后我不会常回来。你要有什么事找我,就让秋木给我送信。”
月问星稍怔:“你要去哪儿?”
“岭山派。”
“哦。”月问星似仅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他的去处。顿了瞬,她又问起其他事,“奚昭有问起过我吗?”
“嗯。”月S往后退了步,大半张脸都掩在了夜色里,尽量不叫她看出异常,“问了几句,说是回来就找你。”
“那便好……那便好……”月问星的神情开始变得恍惚。
她很难受。
分明已不在影海了,可窒息感还是如影随形,掐得她喘不过气。
她试图在这房间里找到奚昭的气息。
可没有。
花木枯萎、秋雨滴落在屋檐、偶尔溅起的泥水……
无数气味混在一起,却没有一道叫她心安。
她失魂落魄地移过步子,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奚昭的卧寝。
上回她来时,还能隐约闻见股血味。现下这儿被收拾得干净,何处都瞧不见丁点儿血迹。
她移过视线,在房屋角落的椅子上看见一条月白色的裙袍。
她记得。
奚昭说这条裙子是给她买的,还说有一件外袍没做完,等做完了送来,便一起烧给她。
月问星悄无声息地靠近。
她抬了手,想碰那件裙袍。可还没挨着,就又犹豫着缩回。
如此重复两三次,她才终于将那裙袍捧了起来。
裙袍上也没有她的气息。
月问星垂下眼帘,失焦恍惚的眼神落不到实处。
“昭昭……”她摩挲着手中的衣袍,从针线间模糊瞧出她渴望见着的脸庞,“你伤在了何处?是不是很难受?昭昭,昭昭……你何时回来?”
月问星将那衣袍仔细放回椅上,如那日枕着奚昭的腿般,半倚在地,脑袋轻靠在衣袍上。
“定然疼的,我闻见了好重的血味。”她眼底流泻出幽怨,“若我也能出去该多好,想走,想走……何时才能离开?不行,要在这儿等着,不行,不行……”
她正喃喃自语着,余光忽瞥见一道影子从窗外闪过。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阵微弱的铃铛脆响。
下一瞬,房门敞开,施白树出现在门口。
月问星只当没看见她,手却不自觉将裙袍攥得更紧,怕被什么人抢了似的。
施白树冷眼瞧着她:“不在此处,何故擅闯。”
月问星知晓她说的是奚昭不在这儿,却不愿搭理她。
“出去。”施白树又冷冷挤出两字,手已握住了腰后双刀。
“为何要出去?”月问星颇不耐烦地蹙起眉,斜睨着她,“倒是你,你不是奚昭的侍卫吗?她在外面养伤,你为何不跟着去?”
养伤?
施白树稍怔。
同府里其他人一样,她大概知晓那天明泊院发生了何事。
但她不信奚昭会死。
那事发生的前两天,奚昭问过她愿不愿意跟着她离开月府。
她当时答应了,奚昭就说过两天再与她详谈。
只不过到现在她都还没等到“详谈”。
她思忖片刻,冷声道:“等信。”
月问星此时才抬起头来看她:“等什么信?”
“奚昭。”施白树吝啬道,“信来,便走。”
月问星眼眸稍睁,倏然起身。
“你会,去找她?”
“嗯。”
“何时?”
“不知。”
月问星上前几步,急问:“那若是收到信了,我能不能,也去?”
施白树蹙眉:“你走不了。”
“走得了!”月问星面露慌色,语无伦次,“我会,想办法。你收到信了,便告诉我。她受伤了,受伤了,要去看她。不想在这儿,不知还要等多久。”
施白树瞧见她眼中的癫色,眉头拧得更紧。
她自不能带着月问星离开,但见她神情不大正常,只能暂且应道:“好。”
月问星这才舒展开眉,又恢复了方才怅然若失的幽怨神色。
“好,好……”她转过身,如一截干枯的断木,倚坐在了椅边。一手抚弄着椅上的裙袍,轻哼起什么不成调的曲子。
施白树漠然望她一眼,出了门。
-
小雨刚下起来的时候,绯潜就把门窗敞开了,任由寒风秋雨刮进。
屋里的热气被卷得干净,可他还是热得厉害。
他在房里来回打着转儿,时不时就停下,透过门窗望向奚昭的屋子。
不过仅一眼便又收回。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今日不该去打扰她。
又走了两转,他突然顿住,垂下眼眸。
随他视线下移,那从未有过的异样突然闯进眼帘。
瞥见的瞬间,他眼中忽划过茫然和慌意。
也是这时,嗅觉变得更加敏锐。
在这秋雨潇潇的夜里,他竟嗅见了奚昭的气息。
他僵硬地抬了头,在桌前椅上看见了一件破损的外袍――
是奚昭的。
他今天陪着她修习驭灵术,驭使的灵刃太过锋利,将那外袍割破了好几处。
她便随手一丢,说改日再毁了去。
原本若有若无的淡息变得越发明显,如小钩般抛过来,勾去了他的全部意识,就连满心燥热也稍有缓解。
绯潜怔盯着,哽了哽喉咙。
良久,他往前迈了步。
却又因想起太崖的话而停住。
他该这般对待契主么?
好似不正常。
可是……
可是……
不知名的渴意越烧越旺,最后到底叫混乱的欲念占了上风。
是他不正常。
他抓起那外袍,抱在怀里拿脸蹭了蹭。欲壑得到些许满足的同时,他又暗自唾弃自己。
不正常。
不该有。
他微躬着身,力度大到几乎将那袍子嵌进身躯。
不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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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完最后一道驭灵诀,紧闭的窗子陡然被风吹开。
奚昭召回契灵,关窗的时候发现绯潜那儿还燃着星点烛火。
门关着,窗户却大敞。
她稍拧了眉。
这人别不是又跑出去乱逛了。
她关上窗子,转身出了门。
本想是过去看一眼,可刚走出一段路,她便听见些声响。
是喘息声。沙哑,难耐,被秋雨切割得破碎。
待走到门口时,那声音也变得越发明显。
她似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敲了下门。
没人应声。
担忧所致,她索性直接推开,往里望去――
哪怕施了术法,房中烛火还是被风吹得乱抖,光线也暗淡许多。
绯潜便蜷躺在一片昏暗中,嘶声喊着她。
他手里握着东西,起先她以为是刀柄――许是在暗部培养的习惯,他歇息时也万分警惕,枕边常备着把刀。
但很快她就发觉不对。
模样对不上。
这时,风小了些。
晃动的蜡烛恢复平稳,光线也亮了不少。
借着烛光,奚昭终于看清他握着什么。余光里,她看见他另一手攥着件袍子――好像还是她白天丢在这儿的那件。
奚昭怔住:“绯潜?”
榻上的人陡然一顿,倏地朝门口投来视线。
不待她看清他的眼神,他就已惊得滚进了被子里,牢牢罩着脑袋。
“我……我不是,对不起,我并非,我……你,你何时――”他语气慌急,道歉的话一声没停。
奚昭登时明了――
薛秉舟的那套估计治标不治本,只起了个暂时缓和的作用。
瞧见露在外的一角袍子,她进了屋,随后在桌旁坐下。
她一手撑脸,看向榻上拱起的那一团身影,道:“你继续玩儿,用不着躲我。”
第131章
这话一出来, 被窝里的人登时没了声儿。
雨势渐大,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这屋里衬得更为死寂。
就在奚昭以为他要这么睡过去的时候, 绯潜终于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
他将被子紧裹在身上, 仅露出张烫红的脸。
别开眼神后, 他嘶哑着声音道:“你别作弄我了。我……我知道不应该这样, 可是, 可是……”
奚昭却道:“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玩得起兴,我来了你反倒躲着――那你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绯潜低了头, 勉强能瞧见红得快滴血的耳尖。
“绯潜……”奚昭往桌上一趴, “我每天修习驭灵很累的, 权当替我解闷也不行么?”
这是什么话?
绯潜倏然抬头盯着她, 瞳仁震颤。
果然是魔头吧这人!
谁会拿这种事解闷的?
若放在平时, 他定然不会答应。
可眼下不知怎的, 那烛火下的打量有如实质般落在身上, 诱着他做出异于平常的决定。
绯潜呼吸渐抖, 头脑也被烘得不清醒。
他稍松开手,说:“那我……仅这一次!”
奚昭没甚力气地点点头。
绯潜抿紧唇,终是松开了裹着的被子。
像他这般惯于奉命追杀的人, 对武器向来不挑。能杀人,何物都用得趁手。
因此无论握什么刀剑, 从不在意刀柄柄身平滑与否。
而眼下的触感却变得分外明显,他甚而能感受到每一处纹路起伏的变化。
在那平静的注视中, 他一时有如握炭攥火, 脊背上都渐覆来涔涔热汗。
不算好受。
并非痛意的折磨, 而是欲壑难平的煎熬。
他稍眯起眼,视线像火似的烧在奚昭身上。微张的嘴里隐见着尖锐虎牙, 喉结也不住滚着。
奚昭目光游移,落在了他手上。
她看着他如何将手拢出道弧,又是如何像拭剑那般胡乱摩挲擦拭着。生疏得很,毫不得章法。
看了半晌,见他神情愈发难受,奚昭忽起了身,走近。
绯潜抬起头,眸光涣散地仰视着她,嘴里还在唤她的名字。一声跟着一声,像极夏日里的腾腾热气。
也是这时,奚昭才发觉满屋子都充斥着他的妖气。
以往她根本感知不到妖气或灵息,不过自从修炼驭灵术后,对这类气息的感知越来越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