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折了信,对薛无赦道:“没什么,就是先前说的那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这话说得含糊,却引起了薛无赦的兴趣。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惹得那人找去鬼域?这可真是做鬼都不肯放了。”他道,“要不咱们仨去吓他一回,届时秉舟在他面前吐两回舌头,保管吓得他再不敢往鬼域去。”
“不好。”薛秉舟突然道。
薛无赦一愣:“什么?”
薛秉舟默了瞬,才说:“他都找去了鬼域,如何会怕。”
“也有几分道理。”薛无赦思忖着问,“小寨主,不若先说说你惹的人到底是谁?”
事已至此,奚昭索性直言:“月楚临。”
话落的瞬间,她清楚看见薛无赦的笑僵了下。
他长叹一声,紧接着又叹了一声。
奚昭还没见过他这样,问:“怎么了?”
薛无赦摇头:“天底下这多人,你怎就惹着了他?”
奚昭还以为他是觉得月楚临不好对付,但不等她开口,就听见他道:“那人端的无聊,这天底下再没比他更无趣的人!我宁愿对着蚂蚁说话,也不想与他打什么交道。”
薛秉舟接过话茬――
“常笑。”他沉默片刻,“笑得人心慌。”
薛无赦连连点头:“说这人脾气好么,也不见得多好――当年打月府下来的妖鬼不知道得有多少。整个月府里,也就他那弟弟好玩儿些。”
薛秉舟:“父王对他常有赞言。”
“那老头子知道什么?”薛无赦“切”一声,“比起他,他有个同门倒好玩儿得多。叫什么崖,好久之前闯到鬼域来了,险将整个部洲给端了。现在想起父王当时的脸,都笑得人止不住声儿!”
……
原来是单纯不喜欢月楚临么。
薛无赦又问:“那现下怎么办?依我说,不如哄骗他只有鬼才能在鬼域找麻烦。看他是就此收手,还是将自个儿的脖子抹了。”
奚昭摇头:“不用,我已想好了,之后再跟她回封信便是。”
她之前就和薛知蕴商量过此事。
要是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想法子演一出戏。让月楚临亲眼看着她上了往生桥,应当就再不会找她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鬼核。
三人说话间,已到了奚昭和绯潜的院子。
奚昭看向薛秉舟:“之前你帮绯潜散了热,但那法子好像只顶一时。他从中午就化出原身,一直在睡,怎么叫都叫不醒――能不能麻烦你去看他一眼。”
薛秉舟沉默不语。
那法子是他随口胡编的,本就没用。
他扫向那紧闭的房门,终是应了声好,转身便朝绯潜的屋子走去。
手搭上房门时,薛秉舟侧过眸,望向奚昭和薛无赦。
他刚走,那两人就凑在了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薛秉舟移回视线。
兄长应该是喜欢她的。
他感受得到――在她面前,兄长心底那份纯粹的愉悦。
或许是因为性情有三四分相合,他俩能玩在一块儿,便将她当成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朋友……
薛秉舟推开房门。
兄长确然,可他似乎无法满足于此。
-
余光瞥见薛秉舟进了屋了,奚昭才对薛无赦道:“你先前说鬼域不允许使用鬼核,为何?那东西不是跟妖丹魔丸一样么。”
“除了那犯下滔天大罪的恶鬼,寻常鬼魄都得送往生。要把鬼核取出来了,那不得灰飞烟――等等!”薛无赦陡然想到什么,一步跃上台阶,兴冲冲道,“你不是要修炼驭灵术吗?就拿那鬼核修炼如何!”
奚昭:“……你方才还说不能用。”
“那是人族的不能用,像这伏辰寨里的妖匪,死了虽得去鬼域,可最终也是化成天地灵气的命数。既去不了往生,用一用又怎的了?”
看来她没想错,这人果然更合适。
奚昭却是面露犹豫:“可到底不被鬼域允许,若是你弟弟知道了,会不会说出去?”
薛无赦若有所思:“秉舟确然经不住套话……这样,那就不告诉他这事儿。”
“瞒着他?”
“对。”薛无赦点头,不以为意道,“偶然一桩小事,瞒一瞒他也无妨。”
奚昭正欲应他,忽听见阵脚步声。
她回眸望去,却见一妖踌躇在院子门口。
两人视线对上,那妖浑身紧绷,脸色也白了些许。
他磕磕绊绊道:“我……我……”
奚昭走到他身前,问:“找我什么事?”
“我……”那妖哽了下喉咙,结巴着说,“您也知道,我们几个都是打二寨过来的。二寨现在换了位当家的,将寨子里的人都看得紧。”
奚昭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们过来抢东西的事,二寨主也知道?”
“对!”那妖连连点头,“要是一两天不回去,还说得过去。可总待在这儿,寨主肯定会起疑心。所以……所以我和几个弟兄想着,能不能回去一趟解释两句――就说还是更习惯待在这儿,也免得给您惹麻烦。”
“确然是这个理。”奚昭没多问,“二寨离此处有些远,回去要带盘缠吗?”
那妖一愣。
这么贴心的吗?
他一时犹豫起来,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东西带多了反而不好赶路。”
“好。”奚昭又问,“何时出发?”
许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痛快,那妖怔了瞬,再才道:“自然越快越好。”
“行,走罢。”奚昭道,“早些回来。”
那妖连连应好,转身就跑了。
等他走了,薛无赦双手一环胸,靠在了院子门上。
“他这可不像是回去报信儿的,似还偷了什么东西走。”
都已是妖匪了,拜在何人门下哪需这般受拘束。
奚昭并不意外:“应该是偷了锁妖链的钥匙。”
她早料到会有这时候,不过比她想的还要早些。
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定然更愿追随强者。哪怕被她用锁妖链拴在这儿了,估计也有多数不服。
眼下绯潜的妖气又淡了不少,他们自会将这当成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偷走钥匙也不难,施个妖法而已。
薛无赦道:“真放他走?”
“不放他走,怎知道还有哪些人想跑?”奚昭说着,就近挑了棵高树,爬了上去。
在树上站定后,她散开芥子囊,翻找起什么。
薛无赦也紧随着她跃上了树,远眺着前方。
“一、二、三……五个?同伙还真不少!看这逃跑的方向,估计也不是回二寨――莫不是想就此逃出恶妖林?也是,现在可有好几处盯着这柿子湖。”他眉眼挑笑,“不是说要帮你五件事么?将他们全都揪回来,便算一件,如何?”
“找到了。”奚昭突然说。
薛无赦眼神一移,随后便见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了一把弓,另附几根箭。
做工精巧,皆为利器。
他稍怔,视线不由紧锁在那弓箭上。
奚昭将一张弑妖符贴在了箭矢上,引弦拉弓。
“既然想跑,就算揪回来也用不上了。”她瞄准了远方树林里的一道人影,“那五件事,自是要用在更值当的地方。”
话落,她倏然松开弓弦。
箭矢破空,惊鸟横飞。
不多时,林中便传出声凄然惨叫。
奚昭又搭上第二根箭,并道:“五枚鬼核,暂且应当够用。”
第134章
又听见阵凄厉惨叫, 薛无赦倏然回神。
视线从那把弓上抽离,他顺着箭矢飞出的方向望去。
远处的树林里,已有两个妖匪中了箭。
贴在箭上的弑妖符爆开透蓝色的火焰, 须臾就吞噬了那两个妖匪的身躯。
眼见着同伴瞬间丧命, 其他三个妖匪僵怔一瞬, 随后露出慌急神情, 含惊带惧地张望起四周。
其中两个嘴里还怒吼着什么, 看嘴型是在责怪另一个偷钥匙的妖没有查清楚状况,好似还在问他是不是确定那虎妖昏迷不醒。
那妖被骂出怒火, 再顾不得其他, 从怀里取出钥匙, 便要解开脖子上的锁妖链。
锁妖链锁去了他们的大半修为, 其他两个见了, 立马上前抢夺, 生怕慢了一步。
这短暂的空当里, 奚昭已搭上了第三支箭矢, 却迟迟不发。
薛无赦看见,以为是那三人争来抢去,她不好瞄准。
想起自个儿未来“二把手”的身份, 他抬起手。正想掐诀将那三人绑起来,余光就见一支箭倏然飞出。
箭身卷裹着透蓝色的火焰, 一下便穿透了两个妖匪的脖子,最后稳稳刺入树身。
薛无赦:“……”
这得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
他兴致盎然地扫了眼奚昭。
方才他竟在那支箭矢上感受到了一缕淡淡的灵息。
错觉么?
被箭矢刺中的两妖先后倒地, 剩的那个正是方才偷走钥匙的妖匪。
见方才还在抢夺东西的同伴瞬间就没了气息, 那妖已是惊恐万状。
他匆匆扫了眼箭矢射来的方向, 慌忙找棵树躲着了。
好半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向三寨。
隔着片稀拉拉的树林,他与奚昭遥遥相望。
也看清了她手中的弓箭。
竟是她?
错愕与惊惧一并袭上,那妖匪垂眸看向手中的铃铛,眼中划过挣扎。
他看得出,方才她是有意瞄准了才放出箭。
杀了其他几人,却偏偏留下他。
那是不是……在给他做选择的机会?
这念头刚一冒出,他就在瞬间敲定。
虽然他被封住修为,可若焚丹自爆,照样能毁了这串钥匙。
届时亦能解开其他妖的锁链。
那么,眼下她是因为他手中的钥匙,而让他来做选择。
是就此服输,将钥匙还给她。
还是一意孤行。
事关性命,他再三踌躇。
最后,他终是匍匐在地,双手高捧起那串铃铛。
跪伏的刹那,他便觉头上扫过阵凌冽疾风,手上的东西似也空了。
他慌忙回头望去,只见那串铃铛被一支箭矢死死钉在树干上,随风发出脆响。
他一时大喜过望,还以为求来了一条生路。
可刚扯开嘴角,就见那箭尖烧出旺火,眨眼就将铃铛焚烬。
笑意僵凝,他怔愕难言。
那钥匙……竟是假的?
突地,他感到后背一阵灼烧剧痛。
他僵硬垂眸――
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身躯,带血的箭尖倒映出他的狰狞面庞。
他身形两晃,连最后一声气息都没哽出,就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但下一瞬,后颈又传来阵剧痛,逼得他睁眼。
缓慢抬起眼帘后,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的脚边竟躺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腹上也插着支箭。
不等他想清,耳畔就落来道笑音:“还瞧什么?你的死期已经到了,再往回钻也进不去。”
那妖抬眸。
却见身前站了一面如冠玉的小郎君,正笑眯眯看着他。一手拿着个黑皮簿子,另一手还牵着条链子。
他顺着那链子看去,发现另一端正是勾在他的后颈上。
“我……”
“食同族,杀无辜。口无真言,行无善举……你这人倒有意思,竟不做一件好事。”那小郎君扫了眼簿册,又抬起笑眼看他,“恶妖无往生,你便安心往死处去吧。”
话落,钩在那妖后颈的勾魂索缓慢抽出,牵带出一缕淡淡黑气。
剧痛难耐,那妖鬼哀嚎不止,却又避无可避,只能生生受着这魂飞魄散之苦。
-
解决了那几个妖匪,奚昭下了树。
没等一会儿,薛无赦便拎着个袋子回来了。
“五块鬼核都在这儿――若叫老头子发现我做了这等事,非得将我捉去火海里泡上几年不可。”话虽这样说,可他脸上笑意更甚,还兴冲冲问道,“下回再玩什么把戏?”
奚昭瞥他一眼:“我看你倒挺想去火海的。”
薛无赦止不住大笑。笑了阵,他正想与她说怎么炼化这鬼核,薛秉舟就从房中出来了。
想到此事得保密,他有意敛去几分笑意,提声问他:“秉舟,那大猫怎么样?”
“没什么事。”薛秉舟语气平静,“阴阳相冲,故此意识混沌。”
奚昭:“……”
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就是因为他上次往绯潜体内打入了太多鬼气吧!
薛秉舟又道:“睡上一会儿便好了。”
“既无事,那咱俩也得走了。”薛无赦道,“无常殿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奚昭点头,说去看看绯潜,转身便走了。
薛无赦打开鬼域大门,已往里踏了一步,才陡然意识到身后没有响动。
他回身看去,却见薛秉舟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他问。
薛秉舟看着他,又望了眼已经快要进屋的奚昭,默不作声。
薛无赦感受到他的不情愿,问:“不想走?”
薛秉舟迟疑片刻,点头。
“有何不舍的,明日就又来了。”薛无赦说,“阎罗殿的人提前送过信儿,说是老头子今晚要往无常殿来逛一趟。要是不回去,可好几月都出不来了。”
薛秉舟却忽然问道:“兄长是否有事瞒我?”
他问得直白,倒叫薛无赦一怔。
“瞒你?”他好笑道,“也不知你整日在想些什么,咱俩同进同出,我有何事可瞒你的?”
薛秉舟垂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感受到一丝不属于他的雀跃。
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兄长每次遇着尤为感兴趣的事了,心绪便会如此。
应是与那人商量了什么事。
在骗他吗?
为何?
也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奚昭八成是故意支开他,好与兄长说话。
可他二人难道不是同时认识她的么,有何事能与兄长讲,却要瞒着他?
被排斥在外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竭力想压着情绪,以免被兄长察觉。
可平日里心大的薛无赦,这会儿却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
“秉舟,”他道,“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与我直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