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我喜欢你。”
他有些羞赧,眸光颤了颤,却没移开视线,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
“裴仰你真是个狗东西!”
一声怒喝将裴仰的未尽之语打断,一拳朝着他的门面而去。
秦望下意识退后半步,手扶着栏杆,没拿稳的烟在她手指上烫了一记;裴仰狼狈躲过哪一拳,酝酿半天的告白乍被打断,脸上十分难看;至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江凌,口中谩骂声不断,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
“你前几天和我说什么来着?”江凌一击未中,两手扯起裴仰的衣领,脖子上血管凸起,怒道,“你贱不贱啊?你当初竟然还有脸说庄理——”
江凌今日原是来找江丞玉的。他心里思量着,秦望对他母亲敬重,若能让江丞玉替他说几句好话,保不齐能让秦望的态度软化一些,给他个好好解释和表现的机会。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来的路上会看到这一幕,裴仰竟一脸贼眉鼠眼地同秦望说什么“喜欢”、“追求”,拿腔作调的样子看得他就差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裴仰能同他做朋友,家世背景自然不会差,长相也算得上出挑。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保不齐秦望能看的上性格更孬种的他。
江凌生出几分危机感,更加怒火中烧。
秦望反手把烟掐了,被火烫到的那块肌肤渐渐觉出痛意。
此时气氛剑拔弩张,按理说她该劝一劝架。
她虽什么都没做,却身在风暴中心:即将大打出手的两人,一个是她的前夫,另外一个,疑似是她的追求者。
裴仰反唇相讥:“都已经离婚了还死皮赖脸扒着前妻,你又好到哪去?”
他气势不输半截,冷冷睨着江凌,昔日挚友,一朝撕破脸皮,最知道如何戳对方痛处。
江凌眸中怒火熊熊,“前妻又怎么样,我至少和她真正在一起过!你呢,她什么时候多看你一眼你都得回去偷着乐吧,这么多年像狗一样绕在秦望脚边打转你捞到什么了?”
你来我往的吵架声像路边的两只野狗在对着狂吠,秦望连忙举起双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喊了一声:“喂。”
两人不约而同收声望向她。眼中具浮现出希冀,眼瞧着大有叫她站出来评理的意思。
眼见战火即将蔓延到她身上,秦望匆匆表态:“别在我面前打架,我看着烦。”
说罢,也没管那两人理没理,秦望只想着眼不见为净,当即脚下生风。
“秦望——”
裴仰下意识朝她伸手,被江凌眼疾手快地拍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连秦望的一片衣袖也没摸到。
江凌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你还敢叫她的名字?!”
秦望尴尬到手指蜷缩,又被吵得脑仁疼,全身心都写着想逃。
这一切为什么要她来承受?她分明什么也没干。
她既说不出什么劝架的话来,不如跑了,还免得被误伤。
好在周围没人看见这一幕,秦望趁着二人扭打在一处,赶忙找准时机退场。她穿过走廊,包厢近在眼前时却脚步一顿,径直穿过,顺着这条道进了卫生间。
秦望把熄灭了的烟头丢进垃圾桶,认认真真地把手上的烟味洗净,她的手指被烟头烫红了一块,没破,用冷水冲了一会儿后看着好了一些,许是没什么大问题。
卫生间的墙壁并不怎么隔音,秦望听到有男人吐得稀里哗啦,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
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她不禁表示同情。
出了卫生间,秦望一眼就瞧见同时从一墙之隔走出的年轻男人,还是个熟面孔,正巧是桌上替江丞玉挡酒的那个工具人,一晚上灌下去无数杯酒,尽显社畜本色。
他似乎刚洗过脸,下半张脸还是湿的,袖口也沾了水迹,看着有些可怜。
两人猝不及防撞上,工具人也是一愣,脸色虚弱苍白,还是友善地同她点了点头,道:“秦小姐。”
所谓伸手不打人笑脸,秦望回以礼貌的微笑。
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尖叫阴魂不散:“你个贱人——连你也勾引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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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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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被江凌这一嗓子嚎得吓了一跳。
江凌脸上的伤还没大好,如今这副尊荣简直和他从前冷静理智、衣冠楚楚的模样判若两人。
年轻男人从青青紫紫的伤痕下辨认出熟悉的五官,一瞬间头皮发麻。
他显然也是认得江凌的,连连解释:“小江总,我没有……”
江凌大步走来,蛮横地插在两人中间,迫使他们隔得更远。
他咄咄逼人,态度恶劣:“既然没有就离我老婆远一点。你是什么东西和她靠得那么近?”
老婆……?
年轻男人震惊地看了一眼秦望,刹那间酒都醒了。
在此之间他并不知道秦望是谁。顶多因为她似乎得了江丞玉的青眼有幸坐在她的身边,甚至挤占了一贯属于唐莹的位置而惊奇,暗自生出些疑惑,但不会深想下去。
他要一杯接着一杯地替江丞玉挡下酒,才能坐在这个包厢里,秦望滴酒不沾却坐得稳当,足可见其身份不简单。
可无论让他怎么猜,他也不可能猜到面前的女人竟是江丞玉的儿媳。如果是这样的身份,也无怪乎江凌火冒三丈。
他向后退了一大步。
“都是误会。”男人头上直冒冷汗,他面前的路被江凌挡得严实,也不敢开口请对方让上一让,想了半天,唯有一条路适宜。
“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上个卫生间。”
眨眼间,人便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进去了。借口虽烂,到底借此遁逃成功。
秦望:……
于是门口就剩秦望和江凌。
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望带着人找到了个僻静的角落,绿植掩映着,瞧着应当没什么人来。江凌这时倒一改吉娃娃似的见谁咬谁的状态,理了理打架时扯乱的衣袖跟在她后面走,一路也不说话。
“现在冷静没?”秦望抱着双臂,有些疲惫地问。
江凌平素再怎么失控也不会表现在人前。
他低头,嗫嚅着说:“冷静了。”
“我和你已经离婚很久了,以后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还是少说,以免让人误会。”秦望道,“并且,也不合适了。”
江凌理所当然地说:“那我们复婚。”
说出这话的时候,江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想,只要复婚,他和秦望就没有了什么适宜不适宜的,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也再也无法靠近她。
秦望闻言,起先是怒,到后来竟忍不住发笑。
是很可笑,这话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江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还是先前那一场风寒烧坏了他的脑子?
她不禁问:“你闹够了没有?”
这个句式,以前可都是她从对方口中听得。
虽被衣服好好覆盖着的身体添了新伤,可他打赢了裴仰;分明盛气凌人地赶走了一脸窝囊相潜在情敌,可江凌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一晚上的耀武扬威都被她这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显出寒冬腊月的威力。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分开之后我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你困在过去,可我没有。”
秦望按了按额角,闹剧使得她心中渐生出几分无奈的厌倦,这些看似没什么小事最容易消耗人的情绪,是本该被剔除的拖累。
她给出最后一击:“在几个月之前我就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感情很稳定。以后别再来找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正式地拒绝你的复婚提议。”
“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那就当陌生人。当仇人也行,随便你,但是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身份仿佛调转了似的。
从前歇斯底里的是她,现在纠缠不断、惹人厌烦的人成了他。
江凌在这种身份的倒置中察觉到了莫大的恐慌,恐怖的错位将他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一切打乱。时间不能倒流,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他所能做的最后抵抗只留下后悔——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因为一时意气签下离婚协议书。
如果他不耿耿于怀中生活中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一道影子。
如果……
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再怎么拒绝、嘲讽和奚落都伤不了他,可唯独这一句。
她有男朋友了。
是谁?
江凌逐渐感到自己喘不上气。他没有办法想象另外一个男人站在秦望身边的样子。
“你怎么会——”
江凌一顿,自以为抓到了漏洞。
“你生病的时候,男朋友也没来看过你吗?前段时间你住在医院里,除了我、除了你那个朋友,还有谁来看过你?”他激动起来,大声说,“秦望,你没必要编出这么一个人来骗我……”
“是不是编的,你真的分不清吗。”秦望说,“我男朋友,你见过的。”
回忆一瞬间侵袭,江凌浑身僵硬住。
“你来接周茉那天,早知道就让你和他见一面了。”秦望像是遗憾似的,“可惜天气不好,在下雨。不然我会让他下车……”
他的确记起来了。
阴雨天,从前挡看到不远处的一辆陌生宾利。
秦望脸上突然绽开的笑很刺眼。
“我不信。”江凌打断她。
回忆中的笑几乎和她嘴角现在的弧度重叠,但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分得清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嘲笑的区别。
秦望轻轻说:“其实你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差吧。”
秦望也不是故意想要拿话刺他,只不过她是真的有点不高兴。她不喜欢江凌永远搞不懂重点的道歉,它们显得那样不真诚,不冷静,只是江凌自己在很急切地自说自话着。
道歉也好挽回也罢,他的眼里都只有自己。为了尊严不被伤害,不能接受自己抛弃的人有别人的青睐……他像个没有长大的巨婴,全世界都只环绕着一个中心——就是他本人。
他们之间,是强者对弱者永恒的霸凌。
我给过他机会的,在很久之前。
秦望对自己说。
纵然一开始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追人也很刻板,可因为那么一点点愧疚作祟,她一直在退让。江凌的恳求或许不太合理,但恋爱中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包容的。
退到后来甚至有点昏了头了,投下去的沉没成本已经快要将她压垮,她被供养在财富和金银里,那是用珠宝首饰奢侈品构成的真空,里面有一切人能想象到的、不能想象到的富贵珍奇,唯独没有人来同她说话。
有时候秦望甚至会想这个世界上除了江凌以外还有活人吗?那些在她面前很偶尔地闪现的人影也许是幻想或披着人皮的机器。
秦望经常看杜意浓的朋友圈。
她看着杜意浓的人生。出现在照片里的一切都是很陌生的,陌生的建筑和陌生的脸庞,杜意浓就读于D国一所很出名的大学,但那地方或许也没有人们口中称颂的那么好,肉眼可见的有些画面简直像在乡下,泥巴地老建筑。
入画的是汽油、齿轮、森然的庞大机器和酒杯,杜意浓在评论区说完蛋了,她没想到自己挂了一门主修课,抱着课本满脸愁容……
其实这也差点变成她的人生……她本可以。
这世界最让人觉得痛惜的四个就是“她本可以”,她无限地去美化那条她没有走上的路,并因此深感痛苦。
秦望在珠宝华服的真空里日益萎缩,像一片枯萎的叶子,手机屏幕因为没有操作而熄灭的时候她从一片漆黑里看到自己的脸,怔怔的,艳羡而萎靡。
踏上一条错误的道路后的第五年,她回到正轨。秦望没有一刻能比当下更确定了,她和江凌不是合适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的。
从她决意和江凌离婚的那一天起,又或许更早,他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而她也决不会在步入黄金珠宝的真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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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莹找过来的时机刚刚好。
在江丞玉的人面前,江凌还不敢太放肆,听唐莹说江丞玉让她来找人,只得沉默着让开了路。唐莹看见江凌时也不太意外,客客气气地问了声好,还问江凌要不要一起去包间。
嘴角溢出苦涩的咸腥气息,江凌有些恍惚地拒绝了她的客套。
唐莹聪明剔透,也不强求,转头带秦望回去。
路上两人转过拐角,江凌的身影彻底看不见,这才开始交流。
秦望笑了笑,率先说:“姐,麻烦你特地来领我回去,不然还真脱不开身。”
唐莹道:“你放心吧。我今天可什么也没听到。”
她给了个似是而非的承诺,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用高跟鞋踩地板的动静提醒得还挺刻意的。
唐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就像是在公司楼下看到她把指名道姓寄来的大捧玫瑰扔进垃圾桶时,她保持了缄默那样,多的字唐莹一个也不会讲。
秦望最近频频收到来历不明的礼物和花束。
第一次前台通知她的时候她以为是送错,次数多了后又觉得是恶作剧。
直到她拨打了对方写在卡片上的电话,方才知道这些东西是庄理寄来的。他告诉她他刚刚回国,又说他从很早开始就喜欢他,秦望不但觉得莫名其妙又有些毛骨悚然。
“喜欢”好像成了一个很随便的词汇。
她当即明确表示了拒绝。她拒收了送到公司前台的礼物,退回的花束在门口放到快要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