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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电话就是秦望现在站在这里的理由。
她拘谨地站在门口,按响了门铃。
听到门铃响声,江凌猛地拉开门,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就站着门口,羽绒服,棕色围巾,看上去很暖和。
秦望愕然抬眼,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身体后倾,缩了缩肩膀,看上去有些戒备。江凌很高,站在门口的时候几乎把面前的光线全部挡住,秦望还维持着按门铃的动作,有些不安地放下了手。
下一秒,秦望定睛一看,发觉江凌脸上有伤。
帮他上药的人手法粗糙,像是随意一抹完成任务便了事,药水的痕迹不大规整。且江凌伤在脸部,秦望转念一想,偌大的H市敢打江凌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这般不留情面,下手还不轻。
秦望一点没过问发生了什么。她只道:“衣服呢?”
“先进来吧。”江凌侧身让了让。
他没有管秦望是否答应,便回头走进屋子里,步子迈的很大,像是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似的。他知道她不会一走了之。
江凌心里的不满大抵都是对自己。
他从昨天和庄理再度闹翻后就回了平层,一直没离开。裴仰想陪他上来处理了他脸上的伤口再走,也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了,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谁也不想见。
庄理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江凌心里疑神疑鬼,看谁都不对劲,他不满自己的兄弟平日嘴碎挑拨离间了自己同秦望的夫妻情谊,对其中某些人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他更加不满自己听信了谗言。
裴仰虽否认了他对秦望动过心思,江凌说服自己信了一些,过后又想这真是放他爹的狗屁。
只因裴仰对秦望的态度完全经不起推敲,没借口为他同秦望的家庭和睦暗地里联系秦望帮他找补,江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嫌他多管闲事。
现在想来,全然刻意。
他身边的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傻子就是畜.牲。
江凌在他同秦望曾经的爱巢里踱步。
秦望走了,就当真把自己存在的痕迹都抹除了似的,他一晚上没合眼,开着灯在整个屋子里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发觉无论如何回忆,都想不起在这座房子里同秦望相处的点点滴滴。
倒也不是完全想不起。
他看见那张面目可憎的地毯,想到站在玄关的自己顶着一张傲慢的惹人厌烦的表情对他心爱的妻子说——
“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很恶心。”
他其实没想过和秦望离婚。江凌越是复盘越是痛苦,他发觉自己只是惶恐,只是搞不清楚秦望在想什么。他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希望获得妻子更多的关注,并在对方心灰意冷后恼羞成怒,不肯放下所谓的颜面和尊严。
结果显而易见。
他不是个好丈夫,他让妻子伤了心。
他被抛弃了。
江凌坐在沙发上,等着秦望进门。他有好多话想说,可连他自己都知道要不是这件引发了他的猜忌的该死的男人的外套在这里,秦望甚至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他再心中排演着措辞,一句诚恳的道歉——
秦望的目光在室内逡巡。
平层大概是有人定期打扫,地板光洁锃亮,只是整间屋子同她离开那日看起来毫无变化,家具摆设像是被胶水固定在原地似的,容不下一点更改。
外套就躺在她在熟悉不过的沙发上,江凌的身侧。
秦望走过去抓住衣服的一角,一扯,没扯动。
江凌拉住了衣袖,看上去有些压不住的烦躁。
从他薄红的嘴唇吐出几乎像质问的话:“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个空间里?”
他把道歉什么的全忘了。她不闻不问的态度就足够刺伤他,让他刹那间把在心里反复排练的场景和对白忘了个精光,心脏细细密密地抽痛着。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它。”秦望像是看穿他的色厉内荏,手上轻轻一用力,将衣袖也从他手里抽走了。
是这件衣服没有错,秦望在领标那儿摸到了用线绣上的小小的“Y”,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她垂下眼睛,把外套简单整理了一下,搭在臂弯里。
“这件衣服到底是谁的?你为什么一直留着它?”
秦望不答,只问:“你又为什么要一直藏着它?”
“……”江凌沉默。
“我一直在等你坦白。”
校服宽大,连江凌都能够穿上,不然不是女生的码数。哪怕是高中时曾恋爱过的同学,到婚后也应当遗忘了,可看上去冷心冷情的秦望却始终保留着初恋的衣物,这是久久盘桓在江凌心中的一根刺,让他无数次猜疑、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
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想过,这件衣服的主人大抵是已经死了,所以秦望只能嫁给他,她除了能靠着旧物缅怀死人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他又不甘心永远输给了一个虚幻的死人,“更爱谁”这种让他难堪的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敢将旧物藏在书房里,连同秦望靠近时都害怕被发现。
江凌话中暗指她不忠,秦望却是没有听懂。
她原本要走,又转过身来,这让江凌灰暗的眼眸中仿佛又燃起点点星火。
心跳加快,江凌抬头看着她,眼睛很亮,期盼着秦望说点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再拙劣的借口和解释他都能当真。
只要她低头,顺着台阶下了,什么都会好起来。
秦望看上去还是温柔,真挚的眼睛里有不作伪的关心。
她轻叹一声,道:“别再和别人打架了。家里人看到了,总会担心的。”
“那你呢?”
“什么?”
“你还关心我吗?”
江凌直视着她的眼睛。
微微长长了一些头发或许有段时间来不及找专人打理了,略有些挡住视线。秦望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穿得很暖和,在室内也许太热,却能安然地面对中央空调无法庇护到的酷寒。
在这之前,他没有见过的冬天的秦望……
他和秦望之间只有夏天。
高中时的校服短袖,大学时的简单白裙,婚后的妻子不需要过冬天。
“关心的。”安静半晌,这个只身站在冬天里的秦望很认真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这样,比之前更好,不是么?”
有情却更胜于无情。
近在眼前的人,江凌却好像怎么也碰不到了。
江凌忽然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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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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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去。”
他们之间没有结束。江凌偏要强求,不甘心所有的感情、夫妻相处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都结束于这一刻恍惚释然的温情,他握住了秦望的手臂,将她拉至身前。
秦望看见将她抱紧怀里的江凌苍白面孔上的病态潮红,他看上去状态很差,用力揽住她的手臂几乎颤抖,同她道:“现在分明一点也不好。离开我之后谁能照顾你,你让我如何放心的下?陈寄云吗?她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完——”
江凌口不择言,头脑一片混乱。
这一刻全然没有什么旖旎,秦望只看到了快要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便死死拽住。
他求的好像不是一份爱,而是活下去的希望似的。
“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我。江凌,我不是小孩子了,一定得在谁的羽翼下才能够活下去。”秦望起先推他,挣脱不开,索性就这样站着。
“我有自己的工作,可以养活自己。”
“至于小云的家事……”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那是她的事情,你不应该去窥探。”
她还能这样理智地谈论别人的事情,就好像他的崩溃,只是落在肩头的一片鸿毛,她甚至不需要伸手拂去,那片羽毛太轻了,轻到她甚至感受不到重量。
江凌终于认输了。
他不在从那些借口中寻求庇护,近乎眼眶含泪地祈求:“……可我有你才能活下去。我们回到之前那样,好不好?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我知道错了,小望。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潮热的面庞生出红晕。
一场高热在此刻初见端倪,江凌挽上去的衬衣袖口下露出一节肌肤,凸起青筋。秦望用手背试探后发觉热度惊人。
她若有所思,江凌的反常好像在这一瞬间有了缘由,那就是意识不清醒。比如醉酒后的亲昵,病中意识朦胧的悔悟怎么想也当不得真。
秦望道:“你发烧了。”
江凌还在固执地等待一个回答。
同病人交流不容易,更何况是发烧烧糊涂的。
“松开我。我去给你拿温度计和药,你先自己坐会儿吧。”
秦望这几句简直是像在自说自话,显然没得到回应。
没办法,她只好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空出来的那只手刚好往江凌麻筋上一按——这位置还是江砚曾经同她科普过的,借此轻巧挣开了江凌的控制,取了医药箱来。
箱子里的常备药都没过期,昨天才拆开的碘酒也放在里面。秦望翻出了温度计和退烧药,瞥见他怔然的神色,心里还有些好笑。
她把胶囊从锡纸包装里剥离,同热水一起放在茶几上。江凌等她喂到嘴边,终究等不到,秦望不是会因为别人的强硬而妥协的人。
只要她不想,纵然他非要坚持,她宁可看他因拒不吃药死在沙发上也不会喂。
江凌抓起胶囊就着水服下。
茶几上散落着两片薄膜衣片。
江凌又要生气,怀疑秦望想下毒害他。他越想越绷不住,脸涨红,再次和秦望对视时看起来像要哭。
他伸手把两片药握住,大有下一秒就将其吞下的架势,带着病中脆弱的哭腔:“你知不知道这两种中成药不能混着吃?”
……秦望心说我怎么知道。
小小一场感冒竟能将人摧毁至此,比起高中小男孩还要不如,秦望着实吃了一惊。
她面色淡然地从江凌的拳头里抠出那两片药丢进垃圾桶里,若无其事。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江凌这回没作妖了。
秦望走出几步也没人拦,心下大定。她想到出门之前江砚已同她商量好了今天晚饭的菜色,其中的一道烹制起来要花费些时间,因而今天的饭点较之往常会稍微一点……
事实果真如此吗?
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隐私相册的密码是什么?”
秦望嘴巴要比脑子快上一些:“0610。”
她猝然回过头。
江凌手里正捏着她的手机。秦望怔然。
隐私相册里的十二张图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张张都是他同周茉的合照,姿态动作亲昵到刺目。
看见照片的那一刻,江凌头脑中一片空白。
捡起手机的那一刻江凌鬼使神差地解锁了。
秦望的锁屏密码很好猜,通讯录里的备注一览无余,无非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同事,自己的母亲和亲哥,疑似对她心怀不轨的裴仰也在其中,但通话记录不多,这些看上去都很寻常。
点开相册,江凌一眼就看到了带锁的那一个,越是锁住的东西就越让人想要窥探。
他趁她不设防时问出密码,看到照片心中却又五味杂陈。
是谁把这些东西发给秦望的?
连江凌自己的记忆里都翻找不出这么多惹人遐思的瞬间,手机从他手中滑脱出去。
原本就处于病中,高热炙烤着江凌的理智;面前所见又仿佛泼了他一碰冷水,让他牙关都在打颤。
他心底现在针扎似的难受。江凌不敢想这些照片究竟在秦望手机里待了多久,她陷在旁人编织的丈夫不忠的谎言里会有多痛苦,如果没有这些怀疑和误会,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些都不是真的。”
“小望……”
江凌挣扎着从沙发上起身,不规律的饮食带来恶果让他眼前一黑。他勉力站稳,此刻的模样看上去特别可怜,迫切想要解释:“我和周茉之间什么都没有,她在我看来一直都只是周郁的妹妹而已。我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忠的事情。”
无论是真是假,已经造成的伤害也不会抵消。
“我知道。”秦望说,“小茉莉大概是不会喜欢你的。”
秦望后来也算看明白了,小茉莉甚至对江凌挺看不上眼的。纵然照片拍得挺有氛围,也只能当笑话看。
秦望后来也没再收到匿名者的其他消息,早就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了。
她走了过去,捡起沙发上的手机塞进口袋里,表情看上去没太大波澜。
“你好好休息。”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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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回家的时间把握得正好,她把带回来的鸢尾花插进花瓶里,替换掉已经有些枯萎的上一束。
“去洗个手,来吃饭吧。”江砚穿着合身的黑色围裙,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江砚皮肤冷白,五官精致立体,长得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挂的,干起家务却很在行。
住在一起之后,秦望也想分担一部分家务,谁知道江砚唯独在这种时刻巧舌如簧,最后秦望只拿到了扫地机器人每日自动清扫的设置权。
秦望不忙的时候也会做饭,她会的菜色都偏家常简单一些,江砚恨不得对她做的每道菜都给出远超于米其林三星的评价,她被夸张的赞美搞得脸热,但能够被认可自己的付出,确实也叫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