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理和……”他顿了顿,说,“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裴仰否认道。
江凌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让司机掉头,去市中心那套平层那儿。那里曾经是他和秦望的婚房,只是现在早就不见了女主人的踪影。
裴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他像是在发呆,也可能是思索,江凌转过头盯着他,察觉到这道目光的裴仰与他对视,等待着江凌开口。
“那你呢?”视线相撞中有暗火燃起,微妙交锋,江凌的手背已然凸起青筋,“你对她是什么心思?”
裴仰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眼神里甚至带着点怜悯。
可当他开口时,那副语气却又滴水不漏了,仿佛江凌是个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暴君,而他再忠心耿耿不过。
他说:“我对嫂子能有什么想法?哥你别多想。”
庄理可以和江凌撕破脸,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和江凌撕破脸,唯独他不能。裴仰顾不得扯出笑脸,好在这也不是必须要笑的时刻,他无所谓江凌是否会猜忌他,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然看见终局,只等待一切都结束。
裴仰一直送江凌送到了楼下,眼看着他上楼。
一通闹剧下来,时间已经不早,高悬于城市上空的月亮圆满如玉盘。
夜色静谧,他却莫名心绪不宁。等回到家中,望见灯火通明的别墅,站在门口的裴仰不祥的预感似乎在此刻成真。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随着他的发问,沙发上的女人转过头来。
亚麻色长发,甜美的脸。陈寄云面若冰霜,冷淡的神情将五官带来的精致甜意彻底化开,她抬眼看了看时间,不满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坐得很规矩,膝盖并拢,背脊挺直,不动时显得刻板。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等你等得天都黑了——”
“不是任务进度不太好么?去给快冻死的数值添把火啊。”裴仰叹气,“不然我也不想出去。你知道的,冬天太冷了。”
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人,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会面竟然都显出一点儿熟稔。裴仰的惊讶很快散去,悠闲地边解袖扣边向陈寄云走去,态度自然而放松,就像面对相熟的朋友。
陈寄云正了正神色,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里你好好盯着。”
裴仰一愣,说:“知道了。如果平时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们最好还是少见面。”
“出大问题了,不然我不回来找你。”陈寄云眉头紧皱,透露出疲惫意味,交代道,“我离开后,你尽量盯着点大小姐,她……”
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表情复杂。
他们都知道所谓的“大问题”究竟是什么东西。
裴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的表情还算轻松,说:“还能有比离婚更大的问题?现在这种情况,总不至于更糟。”
陈寄云立马接话道:“更糟了。”
她也没藏着掖着卖关子,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她谈恋爱了。”
裴仰一怔,半晌没说话。
陈寄云当他时吓住了,早就料到裴仰知道后也必然大吃一惊,苦笑道:“还挺吓人的是吧。”
“我当初还没当回事,她想谈恋爱就让她谈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分手了。结果谁知道她和男朋友感情居然越来越好了,更恐怖是大小姐的男朋友特别奇怪——”陈寄云原本想说医院的事儿,但是看着裴仰一脸迷茫困顿的表情也不知道从何开口,于是把过于冗长的细节补充全都吞回肚子里去了,含糊道,“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我总得出去研究研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别墅里的光亮到近乎刺眼。
裴仰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发苦,连一心大吐苦水的陈寄云都看出来了。
问你狗日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眼前,蛛丝马迹浮出水面,陈寄云表情微妙。
她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喜欢大小姐吧?”
裴仰:“……”
他周身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苦涩落魄和默认无异。
陈寄云饱含同情地说道:“节哀。”
她实在着急,也憋不出更多的宽慰了。
“我和大小姐说要去旅游,应该不会惹人怀疑。”陈寄云是半点不敢再八卦了,生怕又往裴仰的心上扎了一刀,只道,“你可以想点借口往大小姐身边凑。”
她有一点同情心,但是不多,比起裴仰的少男心思显然是工作更为重要,两相对比,前者简直不值一提。
要交代的话都说得差不多,她站起来拍拍裴仰的肩膀,道:“还是别管你的情伤了,工作为重。”
“有什么事就去我家,留了东西给你。没事的话就别去了——”陈寄云补充,“但愿它不会派上用场。”
“对了——”陈寄云走出一段距离后猛然回头,随手捞过挂在衣架上的一件大衣,抬手向裴仰示意,“衣服借我穿穿。你倒是提醒我了,天黑了,外面更冷。”
裴仰表情一言难尽,“你自便。”
陈寄云急着要走,也没多留,没说几句话就消失在了寒夜之中。
唯有裴仰独自坐在灯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影子被光拉扯得很长。
·
秦望安然入睡的那个平安夜里自然不知道有人因为她而大打出手,一觉睡到天亮。
上午江砚开车送她去和杜意浓见面,秦望一眼看到路边的花店,老板为了招揽客人在门口放了漂亮的花束,在冬日里有种生机勃勃的漂亮,便让江砚停了车。
“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她一溜烟跑下去,毛绒围巾随着小跑在空中飞,头发丝在阳光照耀下跃动,像在跳舞。
好漂亮,好可爱。江砚光是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满心柔软,充满爱怜,看着她蹦蹦跳跳去给好朋友买花,心里很高兴,就像是把多年之前走在大街上哭鼻子的小女孩重新养了一遍。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盼着她快乐。
“小姐是想买花送给男朋友吗?”店员笑眯眯道,“圣诞节和男朋友约会,我们一般都是推荐红玫瑰。”
“不是不是。我是要去见朋友的。”秦望摇了摇头,看来圣诞节出去约会的情侣还真不少。
为了避免误会,她还特意补充,“是女孩子,我的高中同学。”
店员抱歉地微笑,又重新向她推荐了其他花束。
秦望在店员的介绍下选好了花,瞥见玻璃窗户外静默等待的车,付了钱又转头回来,想了想说:“我想再买一束玫瑰。”
秦望捧着两束花回到车上,把玫瑰塞给江砚,对方眼底的惊喜,让她深感自己十恶不赦。还好最后还是买了玫瑰。
“谢谢小望。我很喜欢。”江砚偏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看着她动作毫无章法地扣安全带,对了两下都没将卡扣对齐,没忍住伸手帮了他。
“别看我了。”她捂住有些发烫的脸,“快点开车,我可不想迟到。”
仔细想来,她好像没有送过江砚什么,只是泰然自若地接受他的给予。
或许她也得做出一点儿改变——恋爱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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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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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和杜意浓约的是本地一家非常有名的餐厅,在软件上评分很高,还需要提前预约。她进了门,侍应生领她去预定的位置,发觉杜意浓已经到了。
杜意浓和高中的时候相比,衣着打扮大不相同。
千篇一律的蓝白校服连带着脸上的青涩一同褪去,杜意浓穿了件驼色大衣,微卷的长发垂着,眉眼依旧显得很温柔。
杜意浓站起来,和秦望拥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望。感觉你变了好多。”杜意浓由衷地说道。
这句话里带着点惊叹。秦望听了,不免心里一突,眼睛里浮现出小小的疑惑,问:“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更开朗了。”杜意浓道,“也更漂亮。”
秦望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
杜意浓在大一作为交换生赴D国学习,之后又在D国读研究生,很多年没有回来。隔着昼夜颠倒的时差,加上繁忙的学习生活,她和不少朋友的联系都淡了,只剩下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临行前她和秦望告别,那时候的秦望脸上还漂浮着不确定的畏怯,但是现在,杜意浓已经看不到这种无措的茫然。
秦望像一棵将根系深深扎进土里的树,狂风再不能动摇她。
这是爱情的力量吗?
她之后听说秦望和江凌结了婚,还特意托人为他们带去了新婚礼物。
秦望掏出藏在背后的花,唇角上扬,脸颊边是两枚小小的梨涡,她笑着说道:“这是送给你的。”
那捧花被递到杜意浓眼前。
用丝带和玻璃纸、雪梨纸精心包裹起来的花束,像是小女孩走过来,递给等待已久的小伙伴一颗裹在亮晶晶的塑料纸里的一颗糖,让人心里冒着甜。
杜意浓开心地说:“谢谢小望。”
她转过身去,提起一个硕大的包裹放在桌上,道:“我也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杜意浓拉开包,一个接一个的盒子被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路过街角商店时看到的认为适合朋友的的服饰,临行前购进的伴手礼、纪念品……她口中的“小礼物”,似乎不止一些些。秦望思量着自己的包估计很难装下,但这点小问题带来的苦恼,完全不足以与多年故友再见面的喜悦相匹敌。
她们只花了这么几分钟,短暂地追忆了过去,余下的时间聊的都是近况。彼此的事业,未来的目标,以及不可避免的——
感情生活。
“刚才送你来的人是江凌吧?”
杜意浓有心调侃,少年夫妻的情谊一如热恋期,引得旁人艳羡,却不想世事变幻,早就时移事易了。
秦望嘴里还咬着吸管,闻言松开了齿关。她单手托着下巴,脸上的神色像是蒙了一层雾。那个名字从杜意浓口中说出来好像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触动,透着置身事外般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秦望才开口说:“不是他。”
秦望其实有些为难。
想必接下来的话一出,免不了让好气氛打个折扣。
她只好囫囵概括:“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和江凌已经离婚了。今天送我过来的是我现在的男朋友。”
杜意浓吃了一惊,表情歉然:“啊……”
杜意浓刚想道歉,秦望忙岔开话题。她的前半生,就像是同“江凌”这个名字绑定了,也无怪乎旁人总提。
秦望起初不在意他人眼中这种思维的惯性,她也确是江凌事实上的附庸,因而不以为忤;事到如今,她竟发觉就连婚姻破裂都无法将这种联系割断,真真切切地开始后悔。
约会结束,秦望亲眼看着杜意浓坐上了回家的车,也爬上了副驾。
江砚把她带回来的那堆战利品放进后备箱里。
秦望一手插进大衣口袋,摸索到口袋深处的一枚小小的礼盒,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又打来了一通陌生电话。
原本是不预备接的,秦望依稀记得这串熟悉的数字是今天第二次出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当她从里面听到江凌的声音时当即开始后悔,觉出几分阴魂不散之感。
早知道是他就不接了,秦望心想。
江凌道:“你有东西落在我这了。”
电话那头的环境很安静。也不知道这回江凌是待在哪里,居然没有那些熟悉的背景音。
每次秦望同他打电话,都避免不了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江凌仿佛永远有无数会议要开、有无数合同要签署,而她无论早晚,打去的电话都算叨扰。
江凌还在等她回复。
江砚从另外一边绕路坐上驾驶位,将插好吸管的热奶茶递到秦望手里。
秦望吸了一口奶茶。
车里很安静,她没开免提,把听筒放在耳边,还是疑心声音太大。
“什么东西?”
回平层那天,她把卧室彻彻底底翻了一遍,属于她的东西大约都带走了,没遗留下什么要紧的。
她疑惑地抬头目视着前方,从镜子里看到了正在认真开车的江砚。他对这通来电一无所知。
秦望愈发想尽快结束这段无关紧要的对话。
她心下已有了决断,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麻烦你处理了吧。如果放着碍事,扔掉就好了。”
江凌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兀自道:“是一件校服外套。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那件校服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秦望把它从高中宿舍带到大学,从大学带进婚房,始终由它占据着衣柜的一角。
她保留着它,既是自认无权处理这件无主之物,同时也含了有朝一日能够投桃报李的幻想。
可它毫无征兆地消失在衣柜固定的角落。秦望毫无头绪,先是几乎将整个衣柜都翻了个遍,又去问了保姆,果不其然得到否定的回答。
那时她同江凌的感情初见裂痕,但表面依然亲昵甜蜜。秦望不知怎的竟从来没有想过去问他一句。
可江凌还是知道她丢了东西,并做主辞退了阿姨。
“既然阿姨手脚不干净,那以后就不请阿姨了。小望不是不喜欢吵闹么?以后只有我们在家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他亲昵地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眼睛笑眯眯地问,“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