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仿佛就是天然的风眼，风声呼啸，她越靠近心便跳得越快。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拢了拢领口，一只手握住领结，一只手拽着领尾向下，微微仰头，领结抵紧金属扣。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苦艾香，在风和香味的指引下，她罔顾满身疮痍，忐忑不安地靠近。
与此同时，温珣垂眼，对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舒令秋琥珀色的瞳透明而清澈，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倒映出对方的眼。
他的世界单纯而干净，在这一刻，只有她一人。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疮痍撕裂，露出白色筋膜和模糊的血肉，她不得不清醒。
可是他没有。
温珣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舒令秋脸一霎便绯红成殃，她垂着头不敢再去看温珣，脚尖却在不受控地朝向他的方向。
她一面惶恐，一面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只是拍拍照，只是为了照相而凑近，她到底在畏惧什么？
温珣往旁边迈了两步，调整位置。
她亦步亦趋，他忽然停下，舒令秋太阳穴撞上他的肩头。
“好了，就是这个位置，大家别动了。”
视频拍到了她出丑的样子。
停了大约十秒，管家比了个“OK”的手势，大家立刻沉下肩膀。
“累死了，脸都给我笑僵了，快发我看看。”
视频发到了每个人都手中。
“我靠，这怎么拍的啊，我的眼睛哪有这么小啊！”
“没有啊，你就长这样。”
“？狗屁。”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纷纷抱怨起自己怎么会被拍成这样。
舒令秋收到了，但没点开。
她有种犯罪被抓包的错觉，没有勇气再看第二遍。
但愿大家都只关注自己，不要发现他们吧。
拍完照，各自回房间。
大家忙着P图的P图，打游戏的打游戏。
几个无聊的在群里聊天。
他们员工之间专门创了个小群，没有老板，只有同部门关系好的同事。
大家开启了悄悄话模式。
【[图片1][图片2][图片3]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老板和舒小姐靠的太近了吧！！而且他们眼神也不太对！！】
【我草，真的诶。】
【老板看舒小姐那眼神都要拉丝了！！别告诉我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哈哈哈哈哈我们不会马上就要多一个老板娘了吧。】
【？？？？？】
这句话后跟了一排的小草表情包。
【应该不会，我觉得温总和许总挺配的，看不上舒小姐。】
【？看不上，呃呃呃，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我觉得舒小姐人还是挺好的。】
【有吗？就一画画的，还没和老板正式在一起就跑到老板家过年，什么意图我不好说哈。】
【我也想问，现在在网上画画很赚钱吗？居然租得起大厦一层楼？？？】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前段时间经常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帅哥出入二十楼，人挺高气质也挺好的，有点像……明星？】
【哈哈哈哈哈哈哈建议上小蓝鸟看看哦】
原本还算和睦的八卦群，一瞬便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舒令秋清清白白，一派认为她私生活混乱。
两分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更何况开启了悄悄话功能，大家仿佛被套上一层面具，在面具和屏幕的双层间隔下，说话也愈发坦率大胆。
阴暗角落，各自发芽。
忽然，一众暗色头像中炸出一抹彩色。
【许沐安】：都他妈的闭嘴！
【许沐安】：舒小姐就不是那样的人！
第32章
许沐安气极了, “日了狗了，我刚就应该就把你拉进群里好好吓吓他们的！”
小群是由公司里的一个新人建的，初入职场, 什么都不太懂。
许沐安虽然也是高级领导，但平时和大家打成一片, 他当时建群的时候只想着不把温珣拉进来, 忘记了许沐安。
没想到，他们刚才的对话居然都被许沐安看到了。
还回复了。
“……”
群内即刻安静。
温珣仰后，靠坐真皮椅, 颀长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搭在腿上。
垂眸, 无框眼镜渐渐下滑。
他的瞳色很深, 紧闭窗帘拉开, 光线乍泄, 长期处于黑暗不适光明, 双眸微曲。眼内黑白分明，泛着淡淡的类似水光的竹绿色。
明明该是温柔的色素, 在他身上却有种不寒而栗的冷戾感。
光是坐在那儿，便有种审判者压迫感。
从他们的对话开始，他一直在。
工作上有点事，美国那边的公司发来邮件，发现最新一批实验数据和预想中有些偏差, 联系温珣和许沐安。
二人正讨论着, 许沐安手机铃响不断。
本来他打算直接屏蔽了, 结果在点进聊天页面发现了这些出格言论。
刚才那几句话是温珣叫许沐安发的。
许沐安：“你叫我发的这几句话不管用，早知道我也先匿名吓吓他们, 趁机钓鱼把他们都抓出来。”
“看看，这帮混小子都没人敢说话了。”
温珣抱臂环胸，“不管你匿不匿名，他们都不会出来承认错误的。”
许沐安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许沐安也放下心，转了把椅子坐好，“行，你办事一向靠谱，这件事既然是和你家舒小姐有关，我就不管了。”
“不过，阿珣，老实交代。”
“大厦房租，和你有没有关？”
温珣不置可否，略一扬眉。
他望向屏幕上寥寥几行，目光深邃，似要将手机生生看出个洞来。
秽言污语，不堪入目。
想全身而退？
不好意思，他不是参与者，而是掌控者。
温珣握紧手机。
啪嗒。
屏幕从中间裂开，被折断成两半。
---
春节假期一晃便过去了。
开春了，复工了。
堆积的工作忙活不完，工作号上邀约频频。
舒令秋没让肖玉支马上回来，肖玉支老家那边的习俗和他们不太一样，春节要过九天。
昨晚她还收到了肖玉支发来的视频。
视频内容是他们一家在老家过年，一起放烟花。
平房，红灯笼，两边门上贴着手写的对联，晚上灯光晦暗，大水缸里堆满了冷水，缸沿还结了层厚厚的冰，木板虚掩，上面挂着一个用葫芦做的瓢。屋外拉满五颜六色的钢索，一边晾衣服，一边挂腊肉。
她站在平地上玩仙女棒，周围都是穿着喜庆红衣的亲戚小孩。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舒令秋】：你晚点来也没事，只不过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线上办公了。
【舒令秋】：工作太多，我一个人也画不过来
【肖玉支】：谢谢秋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肖玉支】：对了秋姐，费洛姆那边又退稿了，说是想要个厚涂版的，能改吗？
【舒令秋】：……厚涂，确定吗？这几乎是等于重画了。
【舒令秋】：而且这样会有点丑诶
【肖玉支】：但客户就是上帝哇……
【舒令秋】：好吧好吧，给我两天时间。
舒令秋长叹一口气，将那日的文件分到“待改”去。
微博主页私信跳动不断。
舒令秋有个怪癖，一忙起来，反而不想干正事，想做些其他无关的分散注意，逃避现实。
怪癖又犯，她放手不抑。
点开私信，密密麻麻的，都是在问“礼貌拿图，可以用来做头像吗？”
语气友善，表情包也很可爱。
可惜平淡如水，在她看来，自己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再往下，则是灰白色的“新年快乐。”
是句号先生发的那条。
舒令秋顺手点进句号先生的主页。
与之前不同，他的ip换成了美国，主页也终于不再空空荡荡。
初一那天，他发了一条动态。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且发出回声。
配图是一个小小的岛屿。
一行短句，专业摄影照，还挺文艺的。
这个句号先生，难道是一个摄影师吗？
舒令秋想了想，在句号先生的主页上截了个图。
【舒令秋】：这人，你认识吗？
【肖玉支】：不认识，不过好面熟哦。
【舒令秋】：？面熟，你在哪儿见过他吗？
舒令秋还挺意外的，这是她第一次拿温珣的主页给肖玉支看，没想到她会觉得面熟。
她心里咯噔一下。
呃，不会是那种在网上到处撩骚的花花公子吧。
【肖玉支】：没见过，但是秋姐你不觉得这个风格就是莫名的很像我们认识的某一个人吗？
认识的某一个人。
舒令秋握紧手机，细细回想。
过客匆匆，从她人生里路过的人数不胜数。
但是如果这个人出现在他们二人记忆重叠中，那范围便可被大大缩小。
舒令秋不太确定。
她发了条私信给对方。
【禾火】：您好。
私信通知不及时，句号先生并没有秒回。
舒令秋倒也没寄希望于此，回看那张岛屿照片，想起那天在庄园拍的视频。
她给许沐安发了条微信。
【舒令秋】：许沐安，请问那天拍的视频可以发我一份吗？
【许沐安】：哪天？
【舒令秋】：庄园里，初一那天。
【许沐安】：哦，那个啊。
【许沐安】：你可能要等段时间，我手机坏了，还在修。
【许沐安】：还，在，修。
【舒令秋】：哦好吧，谢谢。
奇怪。
他一连发好几个“还在修”是什么意思？
---
陆凡吃过饭后，一边擦嘴一边掏出包烟来。
他手指点点锡纸盒，倒出一支烟来，叼嘴里，大手拢过火，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很久才吐完。
旁边是美团外卖柜，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不少穿着黄衣服的美团小哥和打工人开开关关拿外卖。
他低着头，躲躲闪闪，没敢看人。
同事蒋勇拍拍他背，“给我一支呗。”
陆凡不悦：“你自己没有？”
“忘带了，这么小气干嘛，又不是不还。”
男人之间的“借烟”就跟高中时候“借纸”一样，说是还，但这么些个小东西真正能想起还的人少之又少。
换做平时，陆凡绝对不会借给他。
但最近不一样。
他咬咬牙，递了支烟给蒋勇。
蒋勇咬着烟，抬抬下颌，“点。”
陆凡：“……”
陆凡乖乖点上了。
火星子一燃，即刻一缕烟飘散开来。
蒋勇得逞似的笑了笑，“谢谢啊。”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那件事的。”
初一那天在庄园，蒋勇和陆凡都在房间里玩游戏。
群里大家对那几张照片议论纷纷，尤其是对舒令秋和温珣的关系，更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陆凡和舒令秋没什么恩怨，但眼缘合不来，见到舒令秋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女孩绝非善茬。
自家老板温珣要才识有才识，她凭什么勾引人家？
一个没忍住，就在群里匿名说了两句。
看到自己这句话起了带头作用，不少人都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他便越发越上火。
一直发到许沐安说了那句“闭嘴”他才如梦初醒，停止打字。
他开始惴惴不安，这一切本来可以含糊过去的，没想到居然都被蒋勇看到了。
陆凡咽了咽，没说话。
夹着烟的手指不断颤抖，他索性不抽了，塞回烟盒。
蒋勇：“不过吧，老陆。”
“你知道的，这以前的人封口还有封口费呢，这段时间我看上了一款车，但还差点。”
“你看，你最近手头方不方便？”
“……”
蒋勇见陆凡不说话，咬着烟笑个不停。
旁边的外卖柜猛的一响，刘洋站于他们身后。
她的脸阴森森的，看上去比往常要严肃许多。
陆凡愣了愣，强装镇定，打了个招呼。
刘洋：“陆凡，蒋勇，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你们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严重损害员工手册要求。”
“？”
“什么意思。”
刘洋微微一笑：“意思就是，你们被解雇了。”
刘洋说完便要走，蒋勇愣了愣，连忙拽住她，“刘洋姐，什么意思啊？这都是陆凡做的，跟我无关啊！”
“你装什么？真以为老板查不出到底是谁做的？游戏室有监控，你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确定要亲自看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