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头,很淡地呼出一口气。
热气液化成白雾,冰凉凉的。
她现在该去哪儿呢?
她漫无边际地走在街上,心里空空的,好像身体有一块地方被彻底掏空。湿润的感觉从喉底爬上口腔,鼻腔,最后才来到眼眶。
眼睛酸胀,她费力地压抑。
与此同时头脑麻木地担心舒景年的身体。
抱歉,爸爸。
回到工作室,她全身已被冻成一具尸-体,僵硬冰凉。
大厦今天维修,晚上全楼停电。
她打不开火,阴冷加剧。
她没头没脑地拿起电话。
舒令秋不确定这通电话是否能打通,他还在美国,可能在开会,也可能在飞机上。
静谧的房间里嘟嘟两声。
快要抵达一分钟时,对面接上。
“喂。”是熟悉的嗓音。
“喂,阿珣。”
温珣顿了顿,“我在。”
舒令秋不想把气氛弄得如此僵硬,抱怨显得她万分懦弱,好像个在外面打架打输了回家告状的小孩。
她不是小孩。
也不会输。
“你……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吃了。”
“吃了什么?”
“……粥?”
舒令秋说得很不确定,她也不太记得清今晚到底吃了些什么。
“我吃的牛排。”
“挺好,比我吃得好。”
她笑了笑,站在窗台边缘,手架在栏杆上。
二十楼的风景一片宏伟,房屋高低错落,江河粼粼。她和天空的距离很近,和房屋的距离也很近,这乌云和大楼长得好像牛排,天阴阴的,只是烤焦罢了。
心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这一刻,她迫切地想要听听他的声音。
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怎么办哪。”她仰起头,眼圈晕出一滩红。
“我现在突然好想你哦。”
对面有两秒的无声。
“那开门吧,我在你家门口。”
第34章
舒令秋怔忡片刻, 拖鞋也顾不得穿了,飞奔至门口。
脚下的空气愈发轻盈,连同疯跳的心一同驰越云端。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到门口又来个急刹,胸脯起起伏伏, 掌心抵在膝盖,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温珣站在黑暗里,眼神温热。
与之前不同,他穿了一件乳白大衣。
眼睛亮堂堂的, 一滩雪水正渐渐融化。
“你……不是在美国吗?”舒令秋起身,眨眨眼,不解地问。
“嗯, 刚回来。”温珣熟悉地推开门, 让出条道来。
舒令秋顺着这条路走, “……工作结束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其实家字便已十分温暖, 我在你家门口,六个字连起来却显得如此神秘, 猝不及防。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好像在拆一件未知的礼物,礼物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扎好,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有的人会害怕运气不好,有的人会上瘾。舒令秋是后者。
开门之前她有片刻的犹豫, 可对她也非常清晰地知道。
温珣给她的礼物, 从来都是最好的。
熟悉的场面再度出现, 舒令秋联想起之前生日会那天。
如此相似。
又是如此不同。
温珣平静地说,“因为你。”
舒令秋不敢抬头。
温珣没进去, 站在原地,“大厦停电了,你还要待在这儿吗?”
舒令秋定住,“那我能去哪儿?”
“我家。”
温珣脸色如常,不冷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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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私宅,占地面积虽不如上次去的庄园大,但坐落在市中心顶级大厦的楼顶,也算罕见。
房间仍收纳得一丝不苟,几无杂物,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能将这座繁华的城市尽收眼底。
楠木六斗柜上摆了一副石膏像。
作为美术生,舒令秋很熟悉,拿起来左右端详。
这个石膏像看起来很新,表面没有氧化的痕迹,死白,女人脸,直发,圆眼。
舒令秋问:“你平时也画画吗?”
温珣仔细想想,“电脑作图算吗?。”
“算,都算。”舒令秋举起石膏像,靠在脸侧对比,“不过你们作图也需要用到石膏像吗?”
面前的人和物,轮廓两分相似。
温珣盯着她,“不用,这是我的私人用品。”
舒令秋眨眨眼,沉默几秒。
私,人,用,品。
呃……
是她想的那种吗?
舒令秋正想着,头顶忽然飞来一个爆栗。
咚。
力度不大,说不上是爆栗,就是稍微用力一点地揉揉头。
但足以让她清醒。
“疼。”
她捂着脑袋,委屈巴巴的,像只受伤的小狗。
温珣皱眉,也顾不得揶揄她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掀开她的手指,“真的吗?我看看。”
“假的。”舒令秋狡黠地冲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说完人又后撤了几步,兔子似的,蹦蹦跳跳。
……行。
被戏弄,温珣并未恼怒。
反倒勾唇,提踵跟了上去。
房间里暗暗的,四周无光,舒令秋借着对面大楼映来的霓虹灯光跑到门口,摁了两下灯控开关,没亮。
舒令秋:“你家灯坏了?”
“我看看。”温珣将lightning接口插入,手机毫无反应。
“应该是停电了。”
“?”
舒令秋很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到哪儿都停电?”
温珣并不意外,找了两个无线充,一个递给舒令秋,“刚刚复工,AB大厦都是南宜市的重点维护对象,停电也正常。”
舒令秋点点头,“哦,好吧。”
温珣阔步迈向对面,拉上窗帘。
房间里彻底暗下。
他从卧室里取出一床毛毯以及三只壁灯蜡烛,桌面空无一物,他将壁灯蜡烛放在正中央。
面前短暂地明亮一瞬。
停电了,很多事儿都做不了。
地暖发挥不起作用,舒令秋僵坐在沙发里,薄薄衣物下红疹慢起。
“抱歉。”他铺开毛毯,盖在她肩上。
毛毯短绒,但宽敞且温热。
舒令秋宽慰一笑,“没事,毕竟你又不是电击小子,这事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他听不懂,“电击小子是什么?”
“一个装着皮卡丘尾巴的西瓜脑袋。”舒令秋想了想,跟原始人似的,用手比划。
比了半天温珣似乎也不理解,索性便放弃了,“反正你知道他是一放电的就行。”
温珣:“雷震子?”
“对,差不多。”舒令秋听得衷心感叹,“二叔,我们果然不是一辈人。”
温珣面无表情地哦了声。
她搂紧毛毯,深深地吸了一口。
毛毯暖暖的,有一股无形的,温柔的阳光味。
温珣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离她很远。
舒令秋举起一角,“你不冷吗?”
“冷。”
“那快进来吧。”
她把这个角拉得更大了些。
温珣坐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深深地望着她。
女孩子荔枝眼圆圆,卷翘的睫毛扑簌簌的,看上去像只小鹿,纯良无害。
这句话对她来说寻常无奇,她完全出自于好心和善意。但对于男人来说,极具暗示性。
他危险地曲眼。
长身鹤立,黑影打下来,一寸一寸靠近。
舒令秋听见身旁的沙发稍稍沦陷,男人两指捻起毛毯,错开,掀出一个小小的孔。
新鲜冷空气迫不及待地钻进毛毯,攒集腰间,她的身旁形成风口,烛光不稳,明明灭灭,腰间细白的肌肤亮起一瞬,又擦灭。
苦艾香和男人浓重的荷尔蒙氤氲在这一隅之地。
舒令秋莫名有些心惊。
她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掐着杯腰,装作无事,“你要休息了吗?”
“不用。”
“哦。”
温珣藏在黑暗里,摊开手臂,闲闲搭靠椅背,姿势舒展又慵贵。
面上目光却不放过,仍死死地咬着她。
舒令秋咽了咽,俯身,放下水杯,“那我们一起看个电影吧,最近很火哦,叫《凛冬》。”她盘起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猫缩着。
舒令秋呷了水,拉动进度条,跳过长长的广告赞助。
电影开始了,第一幕是男主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
男主叫秦进好,是现在人气颇高的小生,长着一张青春肆意的男高脸,笑起来时还有两颗虎牙。
妈呀,怎么可以有人长得这么帅。
“哇。”舒令秋忍不住冒出两颗星星眼,“好帅啊!!”
温珣抬高眉骨,脸侧了下,往她的方向倾斜。
“帅吗?”
“很!帅!啊!”
温珣挑眉,“你很喜欢他吗?”
“还好。”舒令秋说,“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珣你不觉得秦进好很帅吗?”
她扭过头看他,一双纯良无害的大眼睛跟星星似的,眨巴眨巴。
“秦进好?哪位?”
“这位男主啊。”
“……还不错。”他冷冷道。
“什么叫还不错!很好!很帅好吗!”舒令秋,“好年轻,好青春。”
“而且自由泳,三角裤,大腹肌,笑得也太狗狗太少年了吧!!”
年轻。
校服。
少年。
不是一辈人。
嗯。
很好。
这位姓秦的,确实很符合大家对好看的定义。
但男人眼里的帅和女人眼里的好看是不一样的。
女人说一个异性帅的时候会带有爱慕滤镜,多巴胺分泌,肾上腺素上升,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地愉悦。
男人不会。
但当男人听到自己身旁的女人说另一个男人帅的时候,他对这个男人的好感也会大大降低。
温珣盯着那张脸又看了许久,最后飞出一声无奈的气笑。
舒令秋显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了?”舒令秋捂着被子,“这里有什么好笑的吗?”
温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太帅了。”
“把我帅笑了。”
他由衷夸赞秦进好帅的时候脸上毫无波澜,以至于舒令秋以为他根本不是在夸人家帅,而是在说“等着放学别走。”
舒令秋没说话,仰头喝了点水。
杯中残余冷水所剩无几,她还未尽兴便已见底。
“你家有红酒吗?”她偏了下脑袋,主动问。
“有,但是还没醒。”
“没关系,直接拿来吧。”
“好。”
温珣起身去拿。
刚开的红酒,喝起来会比较涩口,单宁硬朗,和空气接触,氧化一段时间后液体会变得软熟。
舒令秋不信邪,强行灌了一口。
嘶。
牙快掉了。
“要不再放会?”温珣覆上她的手指,接过杯脚。
“……好。”
好字结尾,手机啪嗒,息屏了。
摁住电源键打不开机,显示电池电量低,请充电。
舒令秋检查一番,这才发现自己的充电线接口被小猫咬得乱七八糟,铜丝都暴-露出框。
“用我的吧。”温珣摊开一团整理好的数据线。
“我这根老线子也挺好用的。”
舒令秋哦了声。
苹果充电要好长一段时间,舒令秋用温珣的手机买了点外卖,打算睡一觉,等充好电,外卖到,自己再就着美食看电影。
想想也挺美。
“我睡了。”舒令秋翻了个身,“外卖到了叫我。”
“好。”
女孩子的腿折叠至胸口,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温珣将被子全部盖在她的身上。
手刚刚触及面前,鼻息喷薄,险些被烫得分裂。
他顿了顿,许久才收回。
呼。
他瞑闭双眼。
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温珣打开笔记本回复邮件。
工作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下去一个字。
舒令秋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
老线子。
老,线子。
多明显的暗示。
她怎么不说点什么?
温珣松了松领带,狠狠地灌了两口红酒。
草。
酸的。
茶几震动,朱助理打来电话。
他瞥了眼安睡的舒令秋,起身到阳台上接起。
“喂。”
“喂温总,美国那边的资料传过来了,我刚刚都整理好发到您的邮箱了,请问您收到了吗?”
“嗯。”进度条滚落下滑,温珣一目十行。
整理得很好,不是赶出来的快活。
温珣滑到最底:“还没休息?现在都快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