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结义酒当天,她定要替她的好姐妹,处置了这一个潜伏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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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柔推门进世子房时,发现案头旁边放了一套簇新的衣裙,她认为是世子给微安这个义妹准备的,就没去动它,端着参汤进了里头。
“世子,青墨刚刚有事,让我进来给你送的汤。”
世子正在处理手上的公文,随手一指,示意她搁在旁边另一张案几上。
两张案上都堆满了文书资料,萧柔搁下汤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中秋当天的守卫值更表,趁着世子忙着没工夫注意到,她悄悄多看了几眼,心里默默记着。
“萧柔,看见我外边的东西了吗?”正要记的时候,崔燕恒突然回过身来,萧柔已经恢复了面对他的姿势,
“看见了,是世子给公主殿下准备的礼物吗?”
崔燕恒目光停留在她面上许久,久到她差点以为被他察觉出来,
他才幽幽道:
“不,给你的。”
“给我的?”她纳罕起来。
“到那天,会有宫中其他公主过来,她们见你过不好的话,会嘲笑我崔府。”
本想按松墨教的,说些讨好的话,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这样。
不过,他见她嘴角轻轻扬起,裙摆一翩飞就到外间将那套裙子取来,比在了身上。
“世子,你觉得我穿上会好看吗?”萧柔比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这么看哪看得准,进去换了吧。”
萧柔穿着一身月牙凤尾裙抱着腰出来的时候,让人眼前一亮,崔燕恒看了一眼,就不敢停留过久。
“那个...腰带...”她红着脸有些忸怩地来到他面前,“这个...后面的,我绑不了。”
这种复杂的绳结,以前在萧家都是丫鬟帮她弄的,她自己是不会弄,崔燕恒本想拒绝帮她弄,可见她脸色嫣红朝自己走来时,他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手。
这裙子裁剪得非常好,十分贴切她的腰部线条,他把手绕过去,一圈一圈帮她绕回来的时候,手臂会不小心揩到她腰身,这时两个人都异常安静,都在竭力去装作不在意,心头的感觉却无法忽视。
系这腰带,让二人都如临大敌,崔燕恒见她表现得局促,绕腰带的时候便格外小心不再碰到她,可刚才腕间碰触滑腻衣料的感觉挥之不散,越是想当作没那回事,存在感就越发强烈。
终于,他道:“好了。”
萧柔也已经没有欣赏华衣美服的心思:“嗯...那...那我回去再换下来吧,谢...谢谢世子。”
她低着头跑出房间,屋门关上的那刻,她把头抬起,露出狡黠的笑,好了,守卫值更表,她全记下来了。
第55章
中秋当天的结义酒一切筹备事务都是由萧柔来负责, 那天,徐工匠是她约好去尚书府修缮围栏的。
本来那天世子要留在朝中议事,可突然间就回府了, 回来的时候, 青墨一直垂着头跟在他身旁,世子神色沉重, 步伐匆忙。
萧柔那时正在交代工匠们围栏修缮的要求,徐工匠带来的修缮工具就搁在游廊旁边,上头只覆着一张包袱皮。
“萧柔。”
世子半道回府, 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她没有慌忙,迎面朝世子走去,路过游廊时余光已经瞄到那张包袱皮下的轮廓了, 连忙侧身行礼,遮蔽他的目光。
“世子, 你今天这么早。”
崔燕恒目光不动声色地越过她身后, 再不动声色地收回, 沉敛了起来:“就是回来看看, 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萧柔觉得他盯着她看的目光甚古怪,好像是在等她主动说些什么。
“回世子, 修缮事宜我都交代下去了,结义酒宴的事也筹备得差不多, 没有什么需要劳烦世子的。”
“我不是说这些。”他依旧目光幽邃地望着她, “萧柔, 你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 都可以找我说,我会帮你...你不要一个人去瞎折腾。”
萧柔沉默一瞬, 摇摇头,“真的没有,也没有很折腾,结义宴的事马上要完成了。”
“是嘛...”见她依旧毫无反应,他眼里逐渐流露出一些失望之色,抓握了一下拳头,
“那既然如此,你好好干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遮掩住眼里的痛色,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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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这天,崔府头一年大张筵席宴请宾客,是为了世子和微安公主结义之事。
侯爷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有过来,至于陛下的话,就派了二皇子送礼过来,以作示意。
宴席上除了一些要进宫赴家宴的皇亲,其余高门贵户都来了。
微安公主前半辈子都没得到过如此多的重视,这年因为世子的帮扶,得到了不少的关注。
许多人私底下都在议论:崔世子和微安公主,关系非比寻常。
现在是结义,难保往后崔世子不会为了她,罔顾这层关系。
又有人猜想,大概是皇上看穿崔世子的心思,不想自己的肱骨之臣被这位不受宠的公主牵累,才会要求他们结义。
除讨论世子和公主的关系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人们私底下讨论。
“羌国送来和解书的那天,听说使者还送来了丹不峰以南那几座城池的舆图,羌国皇帝许是疯了,竟会想拿几座城换一个婢子,傻是不是?”
“就是那个迷惑了世子,又与虎威校尉纠缠不清的贱婢?那个奸臣之后,萧家不要脸的狐媚子?”
“厉害啊,她什么时候竟连羌国皇帝都勾搭上了?还拿城换人?只是长得有一点姿色,真当自己倾国美人啊!”
“陛下会怎么做呢?那是三座城池啊!没理由拒绝吧?世子呢?世子现在有了公主,应该就不会再留这个妖女了吧?啧啧,真可怜,听说送到羌国去的女子都得服侍同一屋男人的,那微安公主不就是...”
说到这里,话被打住,原来是世子来了。
此时此际,萧柔靠在湖畔水榭旁,看着微安从不远处的水榭游廊,朝自己走来。
今日的微安装扮起来雍容大气,气场全开,真好看啊,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只会萎缩在她羽翼下的柔弱少女了。
萧柔看着她的目光灼灼,唇边的笑意越发璀璨。
已经好几年,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笑得如此开怀过了。
这几年她因为觉得愧对微安的事,因为她舅舅还有萧家的事,一直过得郁郁苦闷,总觉得自己有愧于人,不敢抬起头来。
如今一切心结都解了,微安回来了,舅舅的案子虽没大白,但她的信仰又回来了,只要他们萧家做得无愧天地,她相信终有一日,冤屈一定能昭雪。
她是来同微安说一声再走的,临走前,她会替她把麻烦解除,只要她没对崔燕恒动心,她做这些就毫无顾忌了。
几年来,她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么开心过。
不远处的崔燕恒看见这二人的靠近,又看着萧柔脸上粲然的笑,没由来心情一窒,内心越来越不安。
“萧柔!”
不等萧柔靠近微安,崔燕恒就揪着心脏的地方,疾步朝她走来,像极了她会怎么伤害微安似的。
萧柔原地愣了愣,就被他抓住手,“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席间待着?”
既然世子来了,那就刚好,她最后看了微安一眼,日子只能选在今天了。
二皇子一早传书来通风报信,陛下对那几座城势在必得,已经打算中秋过后就单独召世子去谈了。
想来一个卑微的她,就算现在崔燕恒好像对她动了些感情,但到底根基尚浅,她相信,在皇帝许以厚利益面前,她依旧是不值得世子费神思去保住的,如今不逃,难道要被他拿去换功勋,送到那位羌国老皇帝面前受□□吗?
她不止要逃,在逃之前,还要趁着他对她这份感情未有觉察又尚且纯粹之时,加一点催化,让他在求而不得之中,无形地加重这份感情。
她被世子拉着,穿游水廊,来到尽头处的水榭亭之上。
今日府里到处张灯挂彩,好不热闹,只有这里才稍微人迹罕至,安静些。
她知道世子定会以担心微安为由头,质问她为何要在这里妨碍公主去宴席。
果不其然,崔燕恒松开她手,转身过来,张口第一句,就是问她为何要守在这里等公主。
“你想干什么?”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并不好,他又默默压低了声音,“你...你不要误会,微安是公主,你和她老是腻在一起...不妥,我不是故意要责备你。”
以前她萧氏家大业大,对皇族有裨益,有能力庇护微安时,他不说她和她腻在一起不妥,如今她成了罪藉,就成不妥了。
她笑了笑,乖巧应道:“是小的失策,谨遵世子教诲,以后不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柔,我不是说你不配,我是...”崔燕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说话,他明明只是想她远离微安一些,不知为何见到她们站一起,他就莫名火大,一不小心就朝萧柔宣泄。
萧柔看懂他现在的反应,他就是对她处于一种模糊的、懵懂的感情萌芽状态,感情应该还不深的,甚至于可能还盖不过他对微安的,她如今唯一可以帮微安做的,就是让他把对微安的这种感情,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样,微安就安全了。
萧柔是这么想的,她认为他对她的感情还不深,算计一下也不会怎样,伤害不会太深,过两天就能愈合,可她并不知道,让才华斐然的世子从此失去了作画资格、再也不能写一手流利舒畅字体的右手食指,到底是怎么失去的。
也没试着深想过,向来行事作风决绝狠辣的崔世子,对一个仇人的复仇,为何拖沓缠绵得像盛夏的雨,裹挟而暴烈,拖泥带水得不像话。
“世子,你还...喜欢微安吗?”
萧柔突然抬起头问。
崔燕恒在她的眼神催问下,渐渐失了理智。
“我...”
他想说他从不知道喜欢为何物,是她自己执着要相信他有喜欢之人。
“萧柔我...”他望着她,再一次失语,觉得心脏处酸胀酸胀,每每想着她、想起她,就酸胀得让他难受,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久远得可以追溯到她初识他,头一次笑着对他说“你真好看”的时候。
他想把她从那里拿掉,用尽各种手段,最终只是让自己更痛而已,尽是徒劳。
“萧柔我...我可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话差一点就说出口,因为他从没想过,从一开始想起她的这种难受,可以用“喜欢她”和“跟她在一起”来缓解。
可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似乎已经做下了太多太多让她厌恶、让她难受的事。
当然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这种难受与他的这种难受是一样。
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资格...
萧柔渐渐朝他靠近,双臂主动圈上他脖子。
他浑身僵起,月牙凤尾裙摆随湖面夜风轻轻晃起,今夜的她着实好看得过分。
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敢碰过她。
打自知道她的厌恶,打自知道她偷偷服用伤害自己的、极致阴寒的避子汤。
就连那次,溶洞中萤火满遍,他几乎要抑压不住那些满溢的感情,最后还不是因为她推开,就不敢再上前纠缠?
自那之后,他每次去见她,都鬼使神差没忍住往她唇上看,每次都会几乎将指甲抠进掌心肉里,抠出血了,才能勉强忍住自己没暴露。
在她面前,他已经像一棵长满硕果,摇摇欲坠的大树,他不敢轻晃,不敢轻动,只能呼吸一差不差地屏息,眼巴巴看着她的唇朝自己凑来。
明明青墨前几天还同他禀告过,萧姑娘使计让他和松墨签下文书,如今她那家工坊成世子名下产业,她则套现了一笔钱,意图不明。
明明他看穿她偷看守卫值更表了,明明那天匆忙回府时,看见她仓促地想掩盖些什么...
可此时此际,在这个吻下,他仿佛将这些烦扰通通丢弃了似的,完完全全沉浸在这快溺死人的呼吸里。
天上封闭五感,冷酷无情的神,也会贪恋人世情`爱,沦为笑话。
黯淡昏沉的水榭亭台,隔着一水就能望见对面灯火璀璨、丝竹不断的筵席,萧柔那一吻倾尽所能,竭力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