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世子冷得随时会把人冻伤的眼神,她后半截话直接噎回喉。
“萧柔,你有什么资格?”他冷冷一笑,“你已经沦为婢子了,凭什么还想有选择的权利...”
“微安她是公主!可是呢?她能选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做!你告诉我!”
面对崔燕恒声声掷地的质问,萧柔错愕了一瞬。
试问京中有哪个姑娘不想嫁给如珪如璋、白璧无瑕的崔世子?以前萧柔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
只是别人没有那个条件接触和靠近,而萧柔仗着自己舅舅是当朝大首辅,自己又是第一皇商萧参的女儿,可以出入宫廷,便肆意制造机会靠近他。
那时她已经有所耳闻,崔世子对贺知宫那位不受宠的微安公主有些不一样。
微安公主生母生前是个位分很低的小答应,宫婢出身,是安贵人身边的洗脚婢。后来无意中得了圣眷后,遭安贵人嫉恨,设局多番挑唆陷害之后,皇帝也渐渐厌弃母女,最终将微安母女扔到贺知宫后就不闻不问了。
这些年,崔世子一直十分关照她母女,尤其在微安她娘走后,她曾多次被宫里的太监宫女欺负,世子当时引经据典在朝中写了一篇赋论明里斥责宫中的这种行为,实则是为微安公主正名。
后来那些欺负微安公主的宫女太监被狠狠惩处,贺知宫里的生活才慢慢好了起来。
可微安和常答应的事一直是宫中视为禁忌的事,这样身世的公主注定是和众星拱月的崔世子不相配。
萧柔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一直对崔燕恒抱有希望的。
“崔燕恒,你别再惹长公主生气了,她是你母亲,自然希望你好,不愿意你再接近微安公主...”
宫廊中,身穿樱草色长裙的少女一路追着前方一袭雪衣的男子身后跑。
“你的亲事是关乎永安侯府和长公主府的事,自然不能任由你,我理解你心疼微安公主的心情,因为我也...”
“反正,这件事陛下既然拒绝,你就别再惹他生气,另外再寻一个人选。”
“如果...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微安公主,不若找一个,愿意同你假成亲的人,等这件事结束,微安公主没有中选,你就可以同这个人和离,想必那个时候陛下也没理由再拒绝你了。”
少女笑容璀璨:“你觉得,我同你假成亲怎么样?”
萧柔起先的确是想着帮崔燕恒,因为是真心喜欢他,不想看到他和长公主闹得厉害,不希望他难过,为此那段时间她还特意把自己的人送进宫给微安公主用,目的是为了帮微安公主教训些宫里狗眼看人低的太监宫女。
那段时间她和微安相处得很好,像闺蜜一样,二人一起相互分享着崔燕恒的事,会在一起聊得很开心。
她喜欢崔燕恒,也很喜欢微安,她曾经真的有想过,牺牲自己幸福,帮助这对有情人。
可当她从舅舅口中得知,微安公主的秘密后,恍然觉得,自己的成全或许会毁了两人。
微安公主是常答应同永安侯爷有过不堪的一夜后,生出来的。
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有长公主和皇帝,死去的常答应,还有替皇帝料理此事的舅舅知道。
就连永安侯爷自己都蒙在鼓里,真的以为微安公主出生在惠正十二年。
舅舅告诫她,此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尤其是世子自己,还有微安公主。
萧柔万分纠结之下,只能再进宫一趟。
那天,微安看出她心里有事,一直追问她。
她思想斗争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同微安道:“安安,我喜欢崔燕恒,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呀。”微安柔柔地笑了,“你已经同我说过很多遍了。”
“不是那样的...”萧柔抓腮挠头,都怪她第一次去找情敌时,就被情敌的气质折服,那时她一面对微安说着挑衅的话,一面又忍不住脸红,最后变成隔三差五去看她,都是去给她送衣物银子。
“这次我...这次我真的,真的要从你手中抢去崔燕恒!”
她藏在大袖里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同他商定假成亲不错,但我那是有私心的...我...我打算成亲后近水楼台,所以...你还是不要等他了,我和他现在关系越走越近,成了亲应当也会拉近距离,而你...”
“你和他一起,只会害了他,长公主不喜欢你,陛下那么宠爱他这个臣子,也不会让他和你在一起的,你...死心吧。”
那一刻,她看见微安公主那双澄澈好看的眼眸里一点一点失了焦,光被打碎。
没多久,就听闻微安公主在羌国皇子前来选妃当天,没有穿上她帮她准备的,用来劝退羌国皇子的丝桉草织的衣裳,结果被选上。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惶恐地跑去质问她的哥哥们是否有给陛下捐银,哥哥们相觑一下,叹息着告诉她:“柔柔,是时候告诉你家中的一切了,近些年,你看着我们萧家好像不错,但其实...唉,你替微安公主撑腰,给陛下捐的那笔银子,我们萧家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怎么会?账本我才看过...”萧柔瞪大了眼睛,“我说要跟微安公主义结金兰,要她年年陪我一起过中秋节,给陛下捐军粮,陛下才肯看在我们萧家份上保下微安的...你们!你们竟然没捐银!”
微安公主就这样被选上了,和亲到羌国去。
再后来,就是微安惨死在异乡的消息。
回想起过去种种,此时萧柔面对崔燕恒,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当初倘若不是她信誓旦旦说能帮到二人,倘若她没有心存那份对崔燕恒的觊觎,倘若从头到尾没有她的参与,崔世子是不是已经成功逼得长公主和陛下妥协,把微安公主带走,那么微安就不用死了。
虽然冒血缘的大不韪,但到时候陛下或者长公主肯定会有一个人忍不住说出来,虽然事实很残酷,但说出来之后,至少二人还能以兄妹相称,纵然不能相爱,也好过阴阳相隔。
所以,终归是她害了微安...
萧柔泪水一点点冒出,人已经被崔燕恒拽到正院了。
“你的房间在旁边,我现在要先去一趟衙门,晚上过来伺候。”崔燕恒说完这句,把她的包袱扔给她,转身甩袖走了。
萧柔抱着破旧的包袱,她来永安侯府时的包袱就只有这么些,现在也是这么些,里面只有七个哥哥们儿时用草给她编织的十二生肖动物,几件旧衣,和他们萧氏的一些令牌,如此而已,压根就不必带那些人过来帮她搬房,不过是怕她不愿,和顺道找人来看她笑话罢了。
她苦笑一声,晃晃荡荡地走到新住处。
肖姑姑来了一趟,过来给她配了一名小丫头,说是平日有什么跑腿的事,她都可以让小丫头去做,然后嘱人抬了沐浴水来,叮嘱她在世子回来之前定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萧柔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徐徐褪下身上翠色的三等丫鬟服,身上那件粗糙的布衣也难以掩埋那一身膏脂般的嫩肤,白皙通透,如上等的羊脂玉。
小丫头看得睁大了眼,“姐姐你...你...你这一身皮肤也太...”说着,她咽了咽沫。
等她把衣物完全褪了,坐进浴桶时,那浮在水面上的更是叫人脸热心跳,小丫头低着眼压根不敢乱看,洗到一半要跑出去喘`气。
洗完澡就要开始备好世子晚上要穿的衣物和用品了,世子夜里喜欢看一些书籍再睡,所以书籍也得提前先备好,笔墨也要备一些。
晚上萧柔终于能领独一份三菜一汤的膳食,在自己房里用。
这些日子她不是在永安侯府那边挨着饿,就是在偏院干着粗活,每天只有菜里夹一些肉丝,配几个馒头,何时曾有过这么丰盛的晚膳。
当然,这与以前萧府当姑娘还是不能比的,但好歹算是能看了。
虽然如此,但萧柔面对如此可口的饭菜,还是食如嚼蜡,一想到待会要做的事情,她还不如退回去偏房和珍儿喜儿她们一起靠着门槛边侃大山边嚼馒头,至少松快自在。
“姐姐,你...不吃吗?”小丫头看着她,嘴里馋。
萧柔用帕子擦擦唇角,“不想吃,你要不要吃点?”
小丫头欢喜不已。
如此如坐针毡,终于熬到世子回来,萧柔候在长廊处,远远一眼就看见夜色里,一袭玄色披风的崔燕恒。
他身姿挺拔修长,走到萧柔跟前时,她还在发着呆,愣愣地仰头望着面前神色优容的男子。
“愣着干什么?”他把鹿皮手套一根根扯下,露出根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那些手指匀称肤色冷白,萧柔看着它们,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他把手套甩给她,转身进了屋。
手套上占有牢房刑讯时沾染的血迹,萧柔把手套递给身旁的小丫头,让她去洗,自己捧着世子的常服进门伺候。
世子此时长身立在流银灯台下,身影在灯火照射下有些斑驳碎光。
她心里有些紧张,他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衣服上打量了一阵,尔后道:“沐浴过了?”
“啊?嗯...嗯...”她瞪大了眼睛,迅速又低眸应答着。
“自己脱了。”他近乎冷淡地吩咐道。
第6章
萧柔有些紧张,以至解腰带的指尖都在发颤。
微安是在羌国军营被人轮`番折`辱而死的,伯仁非她所杀,却因她而死,换作旁人是她,她还有功夫义愤填膺替那人说一句,“凭什么微安所受之苦,要由世子来加诸于她?”
对不起微安的人是她,便是要她一命偿一命,下辈子做牛当马还都行,凭什么随意遭他如此凌`辱?
可她每每想起微安那个失焦的眼神,想起崔燕恒带着恨的寒眸,她就没法这么说服自己。
终归亏欠过别人的,心里头巨大的愧疚压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提不起气性来。
崔世子站在衣桁前等了许久都不见她过来更衣,收起手里的公文,转身一看。
这一眼看得瞳孔骤缩。
语气也更冷了:“你干什么?!”
萧柔此时身上只剩下雪色通透的里衣,襟口微散,脸带薄晕,崔燕恒又想起她白天时用手揉按被撞疼位置的情景,眉心一压,匆匆错开目光。
“是让你帮我更衣,你这是做甚?”
“就这么下作,上赶着给男人当玩物吗?”
他这话一落,萧柔顿时脸红耳赤,捂起襟口的位置无地自容,“明明...明明是世子你...”
她怒嗔完,慌忙穿好衣裳过来伺候。
在给世子更衣时,二人靠得很近,她感觉到他一直在用戏谑的眼神看她,以致她脸涨得通红,又怒又羞,始终不敢抬眼瞧他。
“萧柔,你恨我吗?”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她刚想开口,她有什么立场恨他。
“按照律法,你舅舅本应处斩便可,可我恨他,不想他死得太轻易,故而多加了些莫须有的罪名。”他道。
萧柔的笑容僵住,唇角一直在抽搐,一颗豆大的泪珠生生从眼眶掉落。
不过她极快地用手指按了按眼角,很快表情就恢复如常,继续帮他穿衣,还弯着眼恭顺道:“世子待会需要用点夜宵吗?奴婢让厨房准备...”
“怎么,你这都能说服自己不恨?你舅舅生前无儿无女,不是最疼你了?听说他行刑那天你去了,亲眼目睹最疼爱自己的舅舅如何惨死,你会不生恨吗?”
“这样看来,李应琦也挺惨的,教授过的门生遍天下,最后竟是死在自己学生手里,而他那个最疼爱的外甥女,为了能在仇人手里苟活,竟毫无气节地在仇人面前宽`衣解`带,你说你舅舅死得窝囊不窝囊?”
“够了!!”萧柔眼睛憋得通红,抬起头双手直接推他,“崔燕恒你不就欺负我心里有愧吗??可我不欠你!!”
她的手立马被抓住,“你不欠我?萧柔你敢说,你当真不欠?不欠的话你在这里干什么?讨好我做什么?”
手被禁锢住,她就用腿狂踢他,怒吼:“崔燕恒,我以前真是错看你了!!一直以为你温文儒雅,是翩翩儿郎,正人君子,殊不知你烂心烂肺,亏我舅舅生前那么器重你!对你多有提携!!”
她不管不顾地,错乱中他似乎被她踢中,闷`哼一声旋身将她压在书案上,案上的笔墨纸砚砸落一地,地上大片大片晕染。
“烂心烂肺?”他在她上方压制着,她越恨他,他就心情越畅快,勾唇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舅舅做了什么,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萧柔,这是你萧家和李家欠下的,不能怪我。”
“你要恨就朝我一个人来!!”萧柔头发如绸缎般铺散在案几上,暗夜流光里倾泻千里,眼泪一点点涌出、滑落,
“是我骗了你和安安,我不该对你心存觊觎,答应过你们的事出尔反尔...这一切你大可朝我来,跟我舅舅和家人有什么关系呢?”萧柔泣不成声,边哭还边控诉:“我当初就不该喜欢你!!真恨我自己瞎了眼!”
“萧柔!!”他突然暴喝,“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和微安有多信任你吗?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我错了...”他突然失笑,“我怎么就笨得...把我和微安的事...就这么信任地交托于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萧柔一直在哭,而他也一直在笑,苍凉地笑。
“你冲我来...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她哽咽着,嘴里还在骂,“是男人你就不该迁怒旁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下作小人...”
“你这么禽`兽不如,安安也会后悔,觉得错看你的...你这个人`渣、渣`滓、败类...”
“你...啊!”在一声吃痛声中,她被咬住了耳`垂,痛得瞪大眼睛。
“你...你...”她的泪还在不断滚落,他的手一直不松不紧地握住她脖子,咬了一会,直到耳垂处泌出血珠,他才松口,舔了舔那滴血珠。
姑娘的耳`垂白皙莹润,连耳洞都还没有,是因为她格外怕痛,家里人纵着宠着,便由着她不穿耳,可如今,却多了一道难看的齿痕。
崔燕恒松开口后,还一直不紧不慢地舔着那个伤口,除开那天夜里毫无前`戏可言的事外还无知得很的姑娘,哪里经得住他这般。
陌生又颤`栗,怎么都感觉他在故意羞`辱。
她又羞又愤懑,双手双腿都被人压住,她就一口对准他耳`垂,当场咬掉下一小块肉。
口中弥漫出浓重的血腥,她吓得立马吐出口中冰凉的东西,那是他的耳`垂,竟发狠之下将它咬掉一小口。
她惊愣地直面着他左耳缺失的弯月形状的地方,鲜血淋淋漓漓滴下,他眼神淬了寒冰。
“我...奴奴婢不是有意的...世子...世子,奴婢帮你找...找大夫去!”
她说着挣扎要走,立马被他一手锢住。
“不用,你去次间多宝阁下面的抽屉里找伤药。”
萧柔脑袋一片空白,慌忙应声出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