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部近几天里工作处理得又快又有效率,慢慢的积压的案子没有了,又开始伸手管起工部和户部的问题来。
这天,户部赵英被崔燕恒联手户部郎中把他的方案刷下来,气得在大殿之外当众指着他的鼻子骂:
“崔菽之你个卑鄙小人!两幅面孔的笑面虎!你这种人,我祝你爱的人早早死光,一个人孤独终老!”
崔燕恒本来正谦和地向杨大人请教问题,听他当着人面前那么骂,悬在唇边的笑容就僵了。
“赵英!你个赵英!”户部尚书周罄举着笏板前来揍他,“你这个...你这个!气死人了,你给我回去!”
杨丰庆看了他一眼,“崔侍郎...”
崔燕恒只停顿了一下,就又微笑着继续请教,全然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倒显得赵英像个跳梁小丑。
由于府衙再无事可做,掌钥匙的人见他还没走,就委婉道:“大人,今日衙里无事,不如...早点回去休息,陪陪家中红粉?”
“属下...”他为难地挠挠头,“属下闺女今日生辰...呃,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家中夫人了,她那个妇道人家,天天差人来问,说是想念属下了。”
他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崔燕恒了然,只能默默收好东西,提早回府。
回到碧落院的时候,府里的人正在忙碌着,他没看见萧柔,就悄悄去了偏院后的马厩。
从夹竹桃林走出,迎着艳红一片的夕光,他看见一袭青衣的姑娘,正坐在栏杆上,替马奴带着一个花环。
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彩,晚风带走她泠泠笑声,钻进他耳朵。
大片大片的晚霞下,草场,马匹,那一双逆着光的男女,好似一对璧人。
第13章
“小钊,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我之前一直听崔管家说你年纪很大,不会说话也听不见,每个人都取笑你,说你这辈子娶不上媳妇。”
“你说,我如果赎完了罪,这条小命还在,不如就报答你,给你当媳妇算了。”
萧柔一言一语地对他说着,然后比划的手势只是:谢谢。
她知道他听不见,有些话有些承诺不敢说得太快,生怕自己兑现不了,惹人失望。
马钊是她府里唯一的朋友,在她苦闷时、难过时帮了她许多,开解了许多,她想要报答,只是自己现在都这样了,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孑然一人,以后她赎完罪若是死不了,而马钊又不介意的话,把她要去了也不是不行。
人不一定非要同爱的人在一起,跟相处舒服的人一起,也未尝不可。
谁知她话一落,就被身后的人冷冷地叫住:“萧柔!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转身看见世子的时候,眼眸里闪过一瞬惊惧。
崔燕恒也看见了,眉头紧皱了起来,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
“你随我过来。”他刻意放软了语气。
萧柔多日没有见他,骤然一看见他,又想起他满眼厌憎在她身上作画的样子,顿时有些瑟缩不敢跟上。
“你怕什么?这是在外面,我又不吃你。”他有些不耐。
她只好笑笑比划手势让马钊宽心,自己一个人跟上。
二人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她转身走向她,她错愕一下,下意识退后。
见她如此,他只好收住脚步,长睫敛住眼底的情绪,握了握拳。
“我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原谅你,每次看见你,好像都在提醒我,我是有多愚蠢,才会放任你害死微安的。”
“我恨啊...可我有什么办法??”他缓缓抬眼,眼眸变得血红,眼底还伴随着久未歇息过的青灰。
能明显感觉得出他浓浓的疲惫。
他颤抖着松开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萧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不死,赎了你所有的罪,我答应...”
他顿了顿,“等你到了年纪,就将你配给那马奴,过简单的生活。”
他说到这里,萧柔眼神一亮,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此时他感觉心脏处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扎了一下,莫名恼火,“但是,你已经被我碰过了,即便我做主把你赏给他,也不知道人家是否就肯要一个被人穿过的旧鞋!”
以前萧家虽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但她从别的小姐妹口中听说过,大家府中的婢女到了年纪都是这么打发了配小厮的。
有些是当过府中郎君的通房,后来不得宠,有些是被老爷玷`染过,随便配了人打发。
反正,也有许多得了配婚的小厮并没有介意婢女的清白,在这些底层人的眼里,一辈子能娶个媳妇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萧柔知道自己这辈子没资格配人,可她知道马钊只是简单想找一个能相伴着过日子的人,如果真的能有那么一日,她把她的罪赎完,他不嫌她,那她也愿意。
就好像给一场了无希望的黑夜增添了可盼的东西似的,她眼神一点点燃亮起来。
“那...敢问世子,奴婢要如何做,才能让世子放下过去一切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思来想去,微安人已不在,她生前最爱、最放不下的人是崔燕恒,如果她能让微安最爱的人放下过去,好好生活,那么,是不是就能勉强把罪赎清了呢?
崔燕恒低眸盯着她看,突然自嘲似的嗤了一声,“你现在倒是越来越能认清自己,并且自得其乐了,那我费尽心思对你的侮辱,让你配个那个马奴,反倒成便宜你了。”
萧柔点点头,恭顺道:“奴婢早就认得清自己,为奴的,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主子的,能得主子格外开眼,配个良人,已算不错。”
“是嘛...”他眸色越来越冷,朝她走来。
他抬手想将她拽入怀里,可当他握上她手臂,见她闭紧双眼,浑身止不住颤抖却仍强迫自己去顺服时,他顿觉没了意思,一把甩开。
“别忘了自己的罪!”
说完转身离开。
是啊...她是他的奴,一天没有赎完自己的罪,他都不可能放她离开,现在高兴还是太早了。
·
长公主府最近来了个客人,听说是恭顺王府最近有园子在修葺,恭顺王的女儿昌平郡主忍受不了粉尘,长公主便做主邀请她来府上住一段时日。
府里渐渐起了传言,那位昌平郡主,是未来的世子妃。
那天萧柔在院里给世子晾晒书籍,就看见一个茜红的身影趴在院墙看她。
她吓得差点大叫,被昌平郡主叫住:“住嘴!不许喊!”
昌平郡主翻下墙来,捂住她的嘴,萧柔惊愣地瞪大了眼睛。
郡主朝她的脸蛋凑近,掐着她下巴,左看右看。
“都说崔世子房中藏了个美艳的通房,他那么个正而不谲之人,先前竟会为了她,跑去教司坊绑人,不惜遭人诟病,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本郡主倒是好奇得很。”
“本郡主观这宅中,就属你长得...最妖了,想必就是你了吧。”
萧柔得以松开口后,美眸圆睁着,连忙跪下请罪:“奴婢...未知郡主驾临,有失体统...”
“行了,你就告诉本郡主,你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昌平郡主“啧”了声:“是不是世子的心上人。”
萧柔低头,诚实道:“不是,世子另有难以忘怀之人。”
“是谁?”昌平笑道:“那微安公主?”
萧柔低着头不说话。
“我听旁人说起世子有段时间同微安公主走得很近,但我也听长公主说,世子向来孝顺,她不让他同微安公主在一起,他就答应了,倒不像是真的有情,反倒是去教司坊绑人,那件事可让长公主在圣上面前说尽了好话。”
“不是那样的,”萧柔赶紧解释,“世子后来没坚持同微安公主在一起,是因为奴婢答应了要帮他救公主,免得他去同长公主硬碰,以及得罪圣上,而教司坊的事,是因为长公主想和平解决崔家和萧家解除婚约之事,以免遭人话柄,才让世子去抢人的。”
“你承认你就是那位让世子发疯的萧家女了?”昌平郡主笑道,“我看你所想的倒不是真。世子年少时起,就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一个被人人赞绝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傻子。”
“他既然能让长公主信服,让他去教司坊绑人是‘和平解决萧家的解除婚约之事以免被诟病’,还让长公主在圣上面前替他说话,怎么就不能为了‘心上人’,让长公主接受一个皇室之女为世子妃?”
“他一个短短时日连升几品官的刑部侍郎,总不至于想不到法子让圣上把一位公主赐婚予他吧?那想必是因为他确实不想娶,而又不得不保她性命,才如此吧?”
“那你还敢说,他的心上人是微安公主,而不是你吗?”
看着昌平郡主如此不可言喻地大放厥词,萧柔眼睛越瞪越大。
她有些汗颜,又有些难以启齿,小小声道:“郡主说话...当真任性。”
第14章
当然任性啊,就连她最痴迷崔燕恒的那几年,每次去制造机会偶遇他、偷看他,都以己量人地有种错觉,认为他也在看自己,喜欢自己。,但事后拍醒自己,她也不敢如此任性地自欺欺人,清楚明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崔燕恒那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对谁都温和柔情,但其实眼神疏淡有礼,对谁都不上心。
唯独她看过他看着微安公主时的眼神骗不了人。
他看着微安公主时,眼神是格外怜惜的。
她不禁小声地问:“郡主可是因为...知道自己斗不过死人,才竭力说服自己相信,奴婢才是那个被世子放在心上的人?”
“你...大胆!”昌平郡主怒道。
萧柔识相地立马跪下请罪。
这些时日她当奴婢已经当得十分得心应手,任何时候,说跪就跪,双膝一磕,干脆利索。
可这却恰好被回府的崔燕恒看见。
他满眼不悦地看着她,“萧柔,你给我起来!”
昌平郡主见自己翻墙之事被正主儿逮着,不但没有心虚,还大大咧咧地同世子埋怨院里的人不让她进来,不像萧柔,连宫墙都有胆子翻了,可见到他却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利索。
崔燕恒回想着那些事,一手把萧柔拉起,对昌平郡主道:“郡主乃是女客,这样进男子宅院怕是不妥,松墨,送郡主。”
“喂,你,不是...那她也是女的,怎么就可以在这里?”郡主气焰道。
“她是我的通房侍婢,自然能待在这里。”世子微笑不失礼貌。
郡主还欲再说,却被松墨拦住,目无表情道:“郡主,这边请。”
“你!哼!”郡主气得甩袖。
她走后,崔燕恒看着萧柔,脸上的笑慢慢凝固下来,又恢复了她往日里看到的冰冷模样。
他果然只会用这一面对她,对待别人从来是谦和有礼的。
“就那么喜欢跪,你是当奴婢当得很习惯了?”
萧柔从不认为跪一下有什么,她从善如流道:“回世子,郡主她是世子府未来的主母,奴婢自然是要跪的。”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她是未来主母?”他有些恼怒。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正如她总是琢磨不透,做什么才会让他觉得消气。
“世子...”萧柔揣摩着道:“你可是不喜昌平郡主,不愿结这门亲?可要...奴婢想办法替世子排忧解难,拒绝了郡主去?”
他睨了她一眼,“我喜欢不喜欢,不到你来管,你也别以为我到现在为止,只碰了你,就妄想可以霸占后院,昌平郡主是恭顺王的女儿,我若是得了恭顺王的势,于仕途上是有益无害的。”
萧柔便明白了,他这是,不得不借恭顺王的势力,但心里只有微安一个,接受不了旁的女子。
但故人已逝,活着的人再怎么也得往前看,她相信,微安在天有灵,也不愿意崔燕恒一直念着她终身不娶。
微安走了也有一年了,可他对她的恨意有增无减,可想而知微安是他多大的执念。虽然这样好像不大好,但如果人是他选的,要是能让他稍微顺意些,是不是会好?
于是,第二天她就悄悄守在长公主院必经的廊道上,等昌平郡主。
昌平郡主见到她时很意外,她板起了脸:“怎么,你是来求饶的吗?太晚了,昨日世子护你而驱赶本郡主的事,已经让我深深记恨上你了,日后等本郡主过门,可有你好受的!”
萧柔笑了,“回郡主,你也知道世子是特意在你面前护着奴婢,而驱赶郡主了,难道郡主就想不到,世子是故意这样做给郡主看,好让郡主日后磋磨奴婢的吗?”
郡主一愣,“他何苦做这种事?”
“郡主实不相瞒,昨日奴婢没有好好同郡主说清楚情况,其实,事情并非是郡主所看的那样,世子他虽然把奴婢留在身边当通房,但实际只是想报复奴婢。”
萧柔把微安和她,还有崔燕恒的事,去枝留干地简单告诉了她。
郡主听完,还疑窦重重。
“这样说来,世子他对你做得还真绝啊!明知你以前那么喜欢他,听你的描述,那几乎是把一腔真心全部托出了啊,他还忍得下手对你做这些,当真狠心啊!”
萧柔苦笑:“何止呢,他对一段不喜欢、不值得去经营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失风度地看着,等你费尽心思做完了一切,像个小丑一样,才不紧不慢地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模仿他语气道:“姑娘,请你自重,下次别这样做了。”
......
“萧姑娘,请你自重,下次别这样做了。”
五年前,世子乡试上成了解元,永安侯府给他设宴宴请,而长公主也在公主府设宴招待女眷。
萧柔上次在公主府赏花宴充当绿叶陪衬贵女们时,曾同崔燕恒承诺过,等他乡试结束,她就送他一份贺礼。
她为了准备的这份贺礼,花不少心思去找荣山寺的方丈开过光的。
本以为这次世子的庆宴上,长公主也会发帖子请一些商户女来充当绿叶的,可临到最后才发现长公主这次竟然一个商户女眷也没有邀请。
萧柔捧着手里那份沉甸甸的礼匣,一时有些焦头烂额。
她起初找了她爹帮忙,萧参说:“陪衬的席子而已!长公主她不请就不请,爹断没有为这个找圣上去求帖子的,这我们萧家成什么了?”
她爹这边行不通后,她想过去找舅舅,但想到舅舅向来做派清正不营党结私,找他去也不行,可这次虽然宫中几位公主也受邀了,却都无一例外的那天有事去不了。
于是,她又迫于无奈,找了上次张家赏花宴上,羞辱过她的那几位贵女。
“好姐姐,求求你们带我一个嘛,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萧柔她看过自个爹爹兄长做生意的样子,向来能屈能伸,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