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那个力度打碎不太现实。
就算打碎了,眼镜的玻璃碎片也会在服务员小林手上,留下划痕。
“最有可能是被踩碎的。”齐昭海回答:“经比对,镜片上的鞋印部分与陈祥的最吻合。应该是段鑫那三个人在打斗中从这里经过,无意间把眼镜踩碎,并把一些碎镜片踢到了柜子底下,镜片因为藏得较深没被及时清扫,才会被我们发现。”
镜片破碎的来龙去脉清晰了,案件的初期发展也梳理清楚了。
宋冥的眉心,却在不觉间越蹙越紧:“我记得,阮文近视的度数实在不低。那么眼镜被打掉后,他岂不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本已孤军奋战,再加上看不清周围……
注定只能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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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阮文陷入极不利的境地。
他的视线,自从眼镜被打落的那一刻,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
令人晕眩的灯光在阮文眼前晕开,扭曲成斑驳陆离的色块,像一盒泼洒混杂的颜料,中间凝不出轮廓界限。只有恶魔,在他耳边高声叫嚣——
“呦,一摘眼镜就成瞎子啦?”
“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多可怜。”
“告诉你,敢跟爷作对,你还太嫩了点儿。”
嘲笑和讥讽同时往耳洞里钻,一声叠着一声,阮文哪个音节也听不清。他只能够感觉到,高浓度的恶意在他身边凝作实体,刀尖一样,从四面八方往他肉里扎。
视听中的一切都让阮文惶恐,胆颤。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如果有得选择,阮文一定会尽可能快速地从那扇门里溜出去,以求一个平安脱身。可是林懿咏还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他不能走。
阮文怕冲突,怕争斗,却更怕看到他爱的人受到伤害。
不知道是谁的拳脚落了下来。
阮文狼狈地避着这些蛮力,竭力扭过头,去看地上的林懿咏。
林懿咏被下的药不少,睡得很沉,双眼紧紧地闭着。她的脸庞在阮文的视野中,已变得模糊朦胧。熟悉的眉眼这时看来,像隔了层厚重的水雾。
可阮文知道,那是她。
再怎么模糊不清,那也是她。
额头有血渗了下来,有鞋底踹在阮文的背上,把他踹倒在地……阮文听见皮肉被重击的闷响,隐隐还伴随着骨裂声。阮文已经被逼上绝路。他想躲,却躲不开,想蜷缩,却偏偏要舒展开身躯,才能摸索着往林懿咏的方向爬。
阮文很怕虫,但他从未觉得,自己那么像一条在污泥里蠕动的虫子。在爬行的过程中,他几度感到眼前发黑。
是因为晕血,还是因为巨痛?
阮文分不清。
只是,当终于握住女友的手时,他心满意足地笑了,尝到了喉咙溢出的腥甜味道。
阮文一直以来都知道,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女朋友——林懿咏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有义胆,有勇气。林懿咏会在他受欺负时,帮他出头;在他怕虫时,帮他踩死虫子并处理掉;他抽血时晕血,林懿咏就帮他遮住眼睛……一直以来,都是林懿咏在保护他。
阮文颤抖着,呼出一口带血腥的气。
原来,他被林懿咏保护了那么久啊。他笑着想,现在该换他来保护她一次了。
恋爱是一种双向的关系。
保护,也不应该总是单向度的。
阮文盯着对面林懿咏沉静的睡颜,缓缓得到了勇气。
在下一击裹着风迎面袭来的时候,阮文突然爆发。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尽数推开了挡在他周围的人,抱起不省人事的林懿咏,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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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条行动轨迹,阮文是离这条线最近的。”宋冥依照证据和阮文的心理,推出了那晚他最可能的做法,并据此划出一条动线:“推段鑫的人,不会再有别的了。”
只可能是阮文。
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愿承认,也没有除此之外的第二个真相。
齐昭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理解阮文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别无选择。齐昭海叫来警员:“抓人吧。”
这里距离林懿咏和阮文的小家,不会特别远。
只是他们这一趟过去,阮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家了。
齐昭海他们人刚坐在车上,还没来得及出发,石延的电话就从警局打了过来:“老大,有一个人来市局自首。他说,他叫阮文。”
挺好,省得他们跑这一趟了。
齐昭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勉勉强强算作回应:“你们审完那个司机了?”
“审完了。”石延开始汇报情况:“简副队已经带人手去抓买凶的人了,但扑了个空,那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司机说,那个人知道我们的很多信息,知道动不了警/察,可能会从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
最亲近的人……
齐昭海心头微微一跳,不由得向宋冥投去一瞥。见宋冥无恙,心里一颗大石才落地。
齐昭海:“是我们的信息泄露了?”
“不知道,司机知道的也不多,问半天也问不出来。”石延焦头烂额:“更糟的是,简副队女友的电话打不通了。”
怕不是要出事吧?
第79章 猎巫童话19
石延跟齐昭海汇报情况的同时, 简尧正焦灼地向女友云苹的手机里,播去一个个电话。
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听筒里传回的, 依旧是如出一辙的忙音。
电话没人接, 短信更是如泥牛入海。
可云苹从来不会不理他。云苹的心最软,又最没有安全感, 手机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说什么也不肯离身。无论什么时候有人给她打电话,她即便没有及时接起, 也会很快回拨。
联系上司机的口供,简尧越想越觉得不安, 电话拨打得更加频繁。
“嘟,嘟,嘟……”简尧的耳畔, 被不间断的忙音持续占据。频繁的拨号换来的只有频繁的失望, 单调重复的忙音, 一遍遍拉着他的心脏往深渊下坠。
他还清楚地记得,与这一幕极为相似的场景, 在很多年前也发生过一次。那一次,罪犯残忍地带走了他妹妹小羽的生命。而这一次,有人要狠心到,连云苹也从他身边夺走吗?
简尧的呼吸被擢住了。
久远的伤痂皲裂开来,记忆深处的痛苦在复苏,熔断了理智。
从云苹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 简尧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重蹈妹妹的覆辙。而如今,恶毒的诅咒再次应验, 简尧顿觉眼前翻起一片血光。
难道在他身边的人,注定要因为他的存在,而遭遇不幸?
当齐昭海让石延把电话拿给简尧时,第一次发觉,他们优雅健谈的简副队,有一天竟会沉默至此:“现在智能手机都有带定位,我让技侦帮你查一查她在哪里。想开点,没准儿你女朋友只是手机没电了呢。”
深陷在痛苦中的简尧没接话。
他心知肚明,没电只是安慰的说法。
云程市的共享充电宝行业异常发达,但凡随便进一间店面,都能借到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幸好,他们有靠谱的技侦。
“云苹的手机定位现已断开。”技侦将查到的结果转告他们:“她的最后一次定位,出现在裕海大楼附近。”
裕海大楼,简尧听着有些耳熟。
他随即意识到,裕海大楼便是他曾经和云苹见面的咖啡店。曾经云苹在这里兼职打工过一阵,现在云苹虽然已经在声乐教育补习班就职,但有时候中午下班后,她依然会来喝杯咖啡。
“云苹有可能是在那里被掳走的。”简尧说:“她常去楼下的咖啡店。”
若是被掳走的第一现场,那里也许有证据。
齐昭海当即制动车辆,准备出发。
“别忘了保持手机通畅,随时接听来电。”他提醒简尧:“既然,嫌疑人的目的是逃避法律的制裁,很有可能将你女友挟持做人质,来跟我们交易。在这段时间里,她还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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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的午后,咖啡馆生意冷清。
齐昭海赶到咖啡馆时,简尧已经问过了咖啡馆的店长:“店长说,云苹今天没有来过,她应该是在来的路上被抓走的。”
齐昭海:“从她工作的地方到这里,一般是走哪条路?”
简尧在手机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这条。”
齐昭海立刻将这张路线图发至工作群,让警力分散开,沿路搜寻云苹留下的痕迹。绑架案的人质黄金搜救时间是24小时,他们所剩的破案时间更短,只有6个小时。
有限的条件下,只能分秒必争。
金黄色的晖光被高楼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细瘦,仓惶地散落在街上。刑侦队的警员像一把珠子,转瞬散进光带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尧的担忧成倍累积。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看。
没有来电。
这意味着云苹大概还没有性命之虞。简尧安慰自己,心却依然在嗓子眼里悬着,落不了地。
就在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的刹那,花坛背后的一点闪光,突兀地钻进视野。简尧注意着那光点,一脚踏进斜阳里,发觉这夕阳只有颜色,没有温度,冰冷得像具尸骸。他顶着光线走近,发现——
这光点,其实是一颗珠子的反光。
珠子圆润可爱,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苹果绿,琉璃似的。简尧却在瞥见这珠子时,倏地屏了息。
简尧弯腰将珠子拾起,默默攥进手心:
“是她发绳上的珠子。云苹是在这里被带走的。”
云苹发绳上的那颗珠子,前些时候就只剩两条线维系着了,要掉不掉。所以他们约定好,一旦云苹遇到危险,就把珠子拔下来扔在路边。没想到,这约定这么早就派上用场。
简尧宁愿它一辈子都用不上。
石延已经小跑着去调附近的监控了,在明确绑人的时间、地点后,查监控的难度只减不增。
“绑匪的身份确定了吗?”宋冥问。
简尧点头,将绑匪的资料发送给她:“在确定买凶者后,我们尽可能斩断了他所有买凶的渠道,让云程市的车站和港口严查此人,绝不能让他出境。我们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停止他疯狂的行为……”
殊不知,那人竟会丧心病狂至此。
其实简副队的思路也没问题,只是百密一疏,让那买凶者给逃走了。
简尧的悲伤与忧虑太浓,他越说,言语里的悔疚之意越挥之不去,分明到简直如同加粗放大地写在脸上。而整个警队都知道,宋冥能读微表情这件事,宋冥想装作看不出都难,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
先解决问题。
宋冥直接放弃安慰:“所以说,买凶者这次出手,只能自己上?”
简尧:“是这样。”
事态紧急,宋冥只来得及挑买凶者资料里的重点,有选择地浏览了一遍:“明白了。这次的绑匪也是之前的买凶者,是个叫王宇的男人。但是……云苹平时独居,最基础的警惕性应当是有的。绑匪是陌生男性,身高又足有一米七几,云苹不可能不对他有所提防。”
如果受害者有提防,绑架的行为就不会实施得那么容易。
绑匪是怎么得手的呢?
樊甜恬猜想:“会不会像是很多绑架案那种,绑匪藏在车里,车子一开过去,就把人拖进车里带走,然后飞速逃逸?”
“这条路太窄,不适合停车。车辆从这里过,也必须减速慢行。”宋冥扫视周围的场景,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退一万步讲,如果绑匪王宇用的是这个方式绑人,那么云苹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不会有,更不可能有机会拽掉头绳上装饰的珠子。”
提出的假设被排除了,樊甜恬却没有气馁。
“王宇有没有可能伪装过?”樊甜恬:“现在不是有很多人,假扮成需要帮忙的老幼妇孺,来拐走女生吗?绑匪有没有可能也这样做?”
伪装的思路是对的。
要想减少云苹的警觉,王宇必然需要经过伪装。
只是,这绑匪平日里养尊处优,财富上从来不愁,买凶找人的途径又是突然被截断的,他很可能没学会精妙的伪装手段。他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伪装自己?
宋冥沉下心神,缓缓代入凶手:“我是王宇,我去餐吧‘消费’无辜女性的事情被发现,那些我祸害过的女人要指认我,还把证据交给了警察。我的好日子还没过够,不想被抓,所以花钱雇了司机去撞人威胁。但一夜之间,司机撞人失败被抓,我买凶的途径也没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措手不及,什么帮忙的人都找不到,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了……”
宋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这条窄路上行走着。
她的速度很慢。
漫无目的,没有意图。
那些迈出的步伐,只是为了让思维更加顺利地流淌起来。
“……在这危急关头,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宋冥说:“警/察再强大也是人,他们也有软肋,那我就挟持他们的亲人。这样,就能逼他们给我放行,让我到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去。那个云苹,我在窦母自杀的直播视频里看到过,我准备挟持她,但是我该怎么样,让她对我不加提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