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这些劫匪也太会挥霍了吧。我们最终找到的赃款,还不到三分之一。”石延大口喘息着,把最后一块床板掀了起来,床底下红艳艳的票子和金灿灿的金条,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同样纸醉金迷的惊人场景,还出现在冰箱里、柜子内……
然而,这些赃款只是部分。
剩下的超过三分之二的巨款,已经不翼而飞。
直到快要结案时,警方依然没有查到这些钱款的去向,这笔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反倒是那个包裹,还稍微查到了一点收获。
根据调查,这个装过枪和作案教学资料的包裹,是凭空出现在当天运送快递的三轮车上的。快递员急着送快递,也没多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将包裹送进了胡凡家中。而包裹的来处,依然毫无线索。
最后,简副队带来了关于车辆爆炸的进展。
宋冥未曾料到,这个最新进展,会是她收到的,关于本案的最后一个调查结果。
“那辆爆炸的黑色别克车自从被盗之后,从始至终都在劫匪的掌控下,不太可能有别的人往车里安装炸弹。”简尧对她说道:“况且,你也说了,狐眼劫匪胡凡做事极其谨慎,这个炸.弹也许是他独自安装的。车辆失灵可能是故障,也可能是他提前做的手脚,但因为多疑,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知道……”
更重要的是,警方查到,炸.弹被安装在驾驶座的正下方,又在车厢内找到了遥控器。陶铁的死亡,最终被定性为自杀。
车里的那把枪,也被爆炸毁得七零八落,算是彻底废了。
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他们追查下去。
宋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但我们没发现炸.弹的制造原料,也没查到它的购买途径,还有一大笔巨款下落不明……”
简尧平静地回视着她:“抱歉。”
宋冥什么都懂了。
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出了这么一起影响恶劣的抢劫杀人案,劫匪作案多次,后续还导致了一次引发森林山火的爆炸,上面给的结案压力一定很大。
在这种情形下继续调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宋冥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仿佛有人往她喉咙里塞了块冰,全身翻涌的血液一瞬间惨被冻结。麻木的喉管,冻结的声带,僵硬得叫她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这时候,有几个警员谈笑着从她身侧走过,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下周的除夕夜要怎样和家人庆祝团圆。
在那些笑语入耳的瞬间,宋冥依稀感到恍然。
原来,新年真的要到了。
第106章 致命殷红23
这起骇人听闻的银行连环劫杀案, 最终以主谋身死,绝大多数同伙被捕落网,草率地收尾结案。
这是一场乱糟糟的落幕。
但,好歹结束了。
生活在云程市的百姓们, 终于可以在长达一年的劳碌之后, 安心回家,过个团圆年。
在除夕的前几天, 宋冥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四一九”劫杀案的另一个幸存者,终于答应要与她见面了。这个幸存者, 也就是因为在案发时路过银行,不幸被劫匪针对的那个人。
然而, 人生并没有因为他大难不死,而厚待他,他现今已是肝癌晚期。
这个人之所以现在才同意宋冥去和他见面, 也并非刻意刁难, 实在是由于身体状况所迫。直到这两天, 他才勉强有些精力开口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
宋冥曾经听说, 癌症晚期的患者,骨头就像被白蚁蛀空了,一动就疼。然而,当她走进病房里,却只看见那个幸存者安静地躺在床上,微微闭合着双眼, 很有些安详平和的意思——
假使那张脸上,没有笼罩着一层青黑色的死气的话。
那死气极浓极深。
病床上棉被至洁的白, 反而更衬出那死气的恐怖出来。宋冥不敢想,医护人员是给他用了多少止痛药,才把他维系在了一个勉强安宁的状态。
对于生死之事,他本人却很看得开。
幸存者一看宋冥带来的补品,就笑了,那笑意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淡得似乎随时可被水洗去:“把东西都原样带回去吧,下次带点好吃的来。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还不如吃口好的来得痛快。”
宋冥却走到病床边,默默把补品放下。
这些昂贵的补品,至少能够补一补他亏空的身体,帮着他……多苟延残喘几日。
病床上的人,干瘦得令人骇然。根据查到的卷宗,案发时这个幸存者才刚过三十岁,而今十一年过去了,也不过四十出头,现在竟瘦得只剩下一把伶仃的骨头。骨骼上蒙着的一层皮干枯着,像张薄薄的牛皮纸,快要失去弹性了。
“唉,你这孩子……”幸存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医生说,我该出院了。”
他已药石无医,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只能回家。
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知道,你是来问什么的。”幸存者动了动嘴唇:“你要问的这些事,当年警.察已经问过我好多遍了。”
“那您是怎么说的呢?”宋冥问。
“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我很肯定,那群劫匪都没戴面具,那些脸就这么暴露在我眼前。”幸存者回想着这惊险的一幕,禁不住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守候在病床边的妻子,立刻扑上去帮他拍背顺气。
幸存者缓过劲来,再次开口。
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胸腔像一个老化破损的风箱,每次开口便呼哧呼哧地响:“咳咳……我想,他们不是没有那个戴面具的条件,他们是一开始就是打定主意了,要杀光所有人,所以才不戴面具的。我当时想通了这一点,吓得要命,转身就逃。他们派过来杀我的只有一个,我也只看清了那一个。”
“您说的,是这张图上的人吗?”宋冥从带来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纸。
纸上,是一张人脸画像。
这张画像上的人脸,是当年一位老刑警根据他的口供,画出来的。
“我拿给您看看。”宋冥说着,把打印的画像跟他妻子递来的近视眼镜,一齐递到幸存者手边,以便在最大程度上,减轻他起身拿取的劳累。
画像上的男人凶神恶煞。
男人国字脸,眉毛又粗又浓,下巴上覆盖着一层青灰色的胡茬。然而,画面上最突出的,是他一双鹰隼似的倒三角眼,隔着纸面,死死地盯着这个曾经的逃脱者。
接过画纸的瞬间,宋冥很明显地看到,幸存者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
像!太像了!
幸存者瞥了一眼画像,就紧紧闭上眼睛,本能地试图通过屏蔽视觉,来阻断涌入脑海的可怕回忆。这种惊魂不定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艰难地咽下好几口水后,才得以缓和稍许。
这次惊吓,使得他的妻子对宋冥投来的目光,都变得没那么友好了。
但宋冥没有收回画像。
失去从劫匪口中得知真相的机会后,她不得不竭尽所能。每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
幸存者靠在枕头上缓了好久的神,才鼓起勇气,哆嗦着手,再次把照片拿起来仔细观察。
两秒后,他捏着眼镜腿的手指松开了。他将那张人脸画像,放到了他所能放到的最远的位置,仿佛那是什么能把人拉进噩梦的诅咒:“我不会认错的,就是这个人。他这双眼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幸存者仰面盯着天花板,痛苦地喘息着:“当时,他向我连开两枪,要不是他想开第三枪的时候,警察赶过来了,我这条命都不用等癌症来收割。”
身上若是有三个贯穿性的枪口,哪怕不是致命伤,也足以令他流血至死。
即便存活,他仍心有余悸。
当幸存者从这段惨烈的经历中,逐渐回过神来时,看见宋冥微低着头,神情晦涩,心中略有动容。
唉,这孩子虽是为追问往事而来,但还是关心他的。
但倘若,这个幸存者知道宋冥内心的真实所想,不知道会不会拖着患有癌症的病体,跳起来大骂她冷酷无情。因为,宋冥实际上并非在为他难过,而是在想——
两枪都没打中要害,这个劫匪可能对枪没有那么熟悉。
枪法不太准。
而且,能够在其他劫匪忙于抢劫的时候,被随便支使打发走,去解决一个连是否看清他们的脸都是未知数的过路人,可见他在团伙里的地位一定不高。
谈话结束的时候,那幸存者已经很疲惫了。但他看见宋冥离开时,还是朝她动了动嘴唇。
他说话声音太小,宋冥没听清。
宋冥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从他的口型变化中,读出了那几个字:新年快乐。
宋冥脚步一顿。
她怔松片刻,也微笑着回道:“新年快乐。”
尽管宋冥知道,这个深受癌症折磨的幸存者,很可能连即将到来的春天,都挺不过去了。
.
即便已经把“新年快乐”提前说了,但是在新年之前,宋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包括接下来的这件。
春节将近的时分,街上很热闹,墓园却尤其冷清。
墓园里人少,寒风的肆虐倒是无休无止,甚至有随着逐渐升空的太阳,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看到母亲墓碑前,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时,宋冥身侧忽地卷过一阵风。凛冽的晨风,裹携着几乎能够结霜的空气,掀起松涛阵阵,在刮过脸颊时,泛起刀割般尖锐的痛感。风拂落叶的飒飒声中,她觉得自己的眼眸被吹得隐隐干涩。
“继父。”宋冥终是改了口。
陌生的称呼,让继父迟疑了两三秒,才意识到她的到来。
见到她的那一刹那,继父未语先皱眉,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嫌恶冷淡:“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将拜祭的时间错开的吗?你知道的,我不想见到你。”
这样伤人的话,继父不是第一次说了。
宋冥却第一次没有感到受伤。
“巧了,我也不想。”她轻轻扯了下嘴角:“但我觉得,您做的那些‘好事’,母亲应该有知情权。”
继父脸色微变,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径直看向宋冥。
好像要把她剥皮拆骨。
宋冥不偏不移地对上他的目光,收起了所有表情。继父作为心理医生所具备的专业能力,容不得她轻视。在被篡改记忆这件事情上,宋冥已经在这人手里吃过一次亏。
“您这么看着我,是在想什么?”
宋冥面无表情地讥讽道。
碍于身份限制,宋冥使用的是敬语。然而,因是敬语,字字反而更显得疏离又锋利:“是在想,您做的那些事情,泄露了多少?还是在想,您都做过些什么亏心事?”
继父仇视地盯着她。不接话。
他默默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借助后背,把墓碑上宋冥母亲的遗像挡上了。
在遗像的双眼看不见的地方,继父张开宽大的手掌,隔空朝宋冥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猛地收缩,像是要将什么狠狠攥进手心里捏住一样——
他在模拟十一年前,他掐住宋冥脖颈时的动作。
“我那时候,怎么没有把你给掐死呢?”继父阴狠地说,攥紧的十个手指缓慢地用力碾磨。
他把声音压得很沉很低。
基本上成了气音。
以往,宋冥还会觉得呼吸一窒,可就在这时,她看清了继父手上生出的老年斑,灰褐色的,入眼很陌生。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继父也没什么好怕的。
岁月不饶人,继父已不复壮年,皱纹攀上了他眼角,鬓边也隐隐可见银灰色的白霜。那所谓的狠劲在时光面前,几乎只剩下一层虚张声势的皮,外强中干地糊在外面吓唬人。
现在就算宋冥真的给出一个,允许让继父掐死她的机会。以继父的手劲,也未必做得到。
宋冥冷眼瞧着他:“不回答也没关系。”
宋冥拿起手机,动动手指操作了一下,很快,继父那边便收到一条银行账户进账短信。
继父愕然地从手机界面上抬起头。
哪怕他不清楚,这笔钱为何从天而降,但他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宋冥将汇款成功的页面录屏,当作证据保存下来:“母亲死后,您恨不得对我撒手不管,花在我身上那些开支,我一笔笔都记着。之前我是一个月一个月还的,现在想想,何须这么麻烦,干脆一次性给齐了,反正也不算太多。”
这笔汇款,彻底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财务往来。
虽说看似只是金钱上的断绝,这笔汇款在冥冥之中斩断的,却远不止这层关系。
“您记着,我不欠您什么。”
宋冥微微一笑,转了话锋:“不过,不需要为我担心,因为我查到,母亲在跟你结婚前,以她个人的名义找了信托机构,给我留下了一笔可观的财产。虽然您也许因为想自己贪了,没告诉我,但既然是母亲留给我的,我绝不会少拿。”
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一分一毫,她都不会让。
第107章 致命殷红24
岁末的冻风刺骨, 而宋冥的笑容比这墓园里的风,还要冰冷。
那冷意,从失望中决绝地渗出。
蔓延开冰凌。
宋冥望着被继父挡得严严实实的墓碑,尤嫌对他刺激得还不够:“忘了告诉您, 您年老之后的赡养钱, 也别想从我这里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