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吗?”
“……没有。”
嘴上如此,那波动的节奏却无法克制,一点点带偏了所有。左手拇指上的甲片,都快要被她无意识扣下。
许久,才稳定了节奏。
“联姻的消息,我有听说。”
“是吗?”
许弭只是机械重复了一遍,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
天光微暗。
没开灯,许弭的表情不是很清晰,但垂着头,很颓的样子,还是把程玄度拉扯到了那晚。
有点烦。
开口,是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你不该靠近我的。”
为自己好,也为……未来保留点体面。*
“我知道。”
“但想靠近你,几乎成了本能。”
“许弭!”
她不傻,深知这种氛围下,他后续会说出什么。
但是不行,不能,也不要。
暧昧的氛围被这冷硬的一句,凭空撕出了一道裂缝。
程玄度咬着唇,故意不看许弭的表情,也忽视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
她擅长经营暧昧,许弭是知道的。
但唯独和他界限分明。
一时不清楚,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庆幸在她面前,他得到了和别的男人不同的待遇。
又难过,他被推开的最远,就连寻礼那样的,都能和她扯上关系。
偏偏他例外。
“抱歉。”程玄度烦躁地撩了下头发,及腰的金粉色像是自带光效,拉扯出了一片虚幻。
她无疑是吸睛的,也是有距离的。
像是被编织出来的梦。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知道。”许弭轻声打断,“你不用抱歉,是我不该。”
“我都明白。”
和濉园,隔着那道门时一样的语气。
更烦躁了。
这次换成了程玄度懊恼,那没有特例的待遇,和几乎重叠的关怀。
到底,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
想不明白。
没有发圈,长发散着,有点乱。
许弭轻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签字笔,自然地上前,一点点收拢散开的长发。
是异样的感觉。
触碰到脖颈时,程玄度下意识轻颤了,想拒绝,却没有移开,“你的发簪还在我这里。”
“送你了。”
“无功不受禄。”她委婉拒绝。
“只是个小礼物。”
头发绾好了,程玄度回头,许弭已经拉开了距离。
“就当,是交换吧。”
语气不清不楚。她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交换。
他今晚,在她这里,拿走的,那件新品。
他怎会转换的如此自然。上一秒还在扮演着伤感,下一秒又开始了撩拨。
就刚在,差一点,那颗心就有所动摇了。
还好,还好。
“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许弭开口,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
“什么?”
“我原本,做好了和你保持距离的打算。”
程玄度表情不变,耐着性子,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没捕捉到想要的情绪,许弭有点失望,“……可惜,动摇了。”
“所以?”
程玄度嗤笑一声,“是要我,离你远一点的意思?”
艳红的唇瓣,无情的要命。
许弭的目光落在快速开合的唇瓣上,某一瞬间,竟然想快速堵上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你误会了。”
他说得很慢,但坚定。视线依然黏在了她的唇瓣上,一寸寸加深。
良久,移开。
许是觉得难堪,再次开口,他的语气都带几分歉意,“我没有让你远离我的意思。”
程玄度抬抬眼,像是不解。
许弭自嘲地笑笑,“我只是,有点后悔来时做得决定。太为难自己,也看轻了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问,却偏偏此时,是她更为躲闪。
“就当我今晚疯了,口不择言。”
许弭的目光坦荡,继续问,“所以,敢不敢陪我去一个地方?”
“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她故意刁难。
“是,求你。”
“……” 斟酌几秒,还是忍不住问:“哪里?”
“陪我,去看我外婆。”许弭平静地说出了计划。
殊不知,这如此平淡的一句,却像是一个惊雷,在程玄度的心底猛烈炸开。
第9章 芥子
联姻的消息一早就放了出去。
似乎觉得火候不够,Artemis新品发布会上,程戊又随口提起了婚期将至,甚至还买了个不上不下的热搜挂着。
“没关系吗?”福年看着隔壁女人阴沉的脸色,担忧地问。
程玄度摇摇头,“没想到水军也是个热门职业。”
“什么?”福年凑过来,看了两眼网友的讨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当事人视做枷锁的联姻,在资本运转下,被吹成了天作之合。实在荒诞。
“来真的?婚期定在了哪天?”福年思索两秒,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却没想到,程玄度的气压突然更低了,“我也想知道。”
“啊?还没定下?”
“说让我和他协商定日子。”
“那你们……”福年说了一半,抬头,看到程玄度的表情,却不敢再问下去。
这个模样,和创业初期,初出茅庐的白小姐,一脚踢坏了那个借合作之名趁机骚扰的猥琐男的特别器官时一模一样。
忍不住为许弭的……未来担心。
没说出个所以然。
手机屏幕突然跳转到了来电画面。
看着屏幕上备注的“许弭”二字,福年识趣地后撤。
握着手机的女人却没有接听,像是要把屏幕盯出漏洞。
一直没挂断。
手机震动的声音像是绝望的嘶吼,吵得太阳穴都在剧烈跳动着。
“那个……”福年小声提醒。
“怎么?”程玄度烦躁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眼不见心不烦。
福年却轻轻咳了两声,像是暗示,“白芥……”
私下里,他们都称呼幼时的名字。
程玄度敏锐捕捉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骤然调整到了社交状态。
抬头――
笑容一寸寸收敛,接近凝固。
依在门框边的男人,换了副打扮。没有平时的休闲散漫,头发乖顺地垂下,碎刘海中和了眉眼的过份精致,反衬出了几分细腻和温和。人模人样的。
出于职业习惯,程玄度对身材的重视度会更高。
现在的男性大多疏于健身,又喜欢要求别人。他却不同,脊背笔直,又不会太刻意。衬衫下的肌肉线条隐约透出蓬勃的力量。
难以忽视。
“这是……要去约会?”福年试探地问。
程玄度摇摇头。
偏偏这人开口就要唱反调,还带着生怕别人不会误会的刻意。
“我来接你了。”
“怎么不接我电话?”
这两句……
哪句她都不想作答,更不想给出解释。
失眠一夜,最终的答案却是自暴自弃。不符合她的性格,可眼下,却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
显然没用。
被许弭带到车上后,程玄度仍有些恍惚。
那人却没受半点影响,还颇有心情地播放了音乐。
出了市区,一路到了城郊的琅\小筑。
正值夏日,琅\小筑是不同于闹市的清凉,周围种着郁郁葱葱的翠竹,把夏日的焦躁感带走了几分。
倒是个世外桃源。
“环境不错。”她从不吝啬夸赞。
许弭很轻地嗯了声,仅仅一瞬,又道,“我喜欢清静。”
什么笑话?
嘲讽的话几乎是张口就来,“嗯,喜欢清静,上次的派对,我记忆犹新。”
自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许弭无奈地笑,回得隐晦,“我只记得,你的脖子很漂亮。”
呵。
程玄度冷笑,不甘示弱。偏头,画着银白色眼线的眼睛,自带挑衅,“我也记得,你为女人扎头发的技术,很老练。”
许弭没再回应。
车安稳停下。
可程玄度那颗本就不算安稳的心,在没有得到答复后,变得更烦躁了。
就连安全带也在和她作对,拉扯中,竟和带有珍珠装饰的肩带缠绕在一起。
砰地一声……
另一侧的车门被大力关上,下意识瞥了眼,人已经下车了。
更憋屈了。
程玄度咬着唇,有些想骂人。
车门却突然自外打开。
男人弯腰,俯下,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
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想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男人的动作更快,指尖拨弄着,轻松解决了缠绕在一起的肩带。
太有分寸感,就连皮肤都没有碰上,像他,又不像他。
奇怪。
“小时候,我跟着外婆生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极其莫名,除了换来了一个白眼,便再无用途。
可在看到祝青玉的那一刻,程玄度瞬间读懂了刚才那一句。
那一袭碧色的旗袍,像一抹烟云,让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和身后的翠竹接近融合。银发被一根木质发簪绾在脑后。她自然展示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温和地目光落在了程玄度的身上,是长辈对陌生晚辈的关怀,没有不解和探寻。
大概环境和主人的心性相通。
祝青玉温和的,像是一副新鲜出炉的山水画。
她也确实和山水结缘,年轻时便是国内很出色的工笔画家。程玄度接触过她的作品,还偷偷去蹭过她的课。
只是没想到,年少时喜欢的前辈,竟是许弭的外婆。
以至于……
程玄度有一瞬的后悔。
后悔和许弭赌气,刻意打扮的像个夜店女王。
更后悔答应了他。
险些失了分寸。
问候也是由许弭带节奏,程玄度全程低着头,手不自在地拉扯着超短裙下摆。
像是一个撒着拙劣谎言,但被大人尽数看穿的孩子。她不敢和祝青玉对视,就连一起欣赏那些过去她喜欢很久的藏品,也显得兴致缺缺。
“不舒服吗?”趁着外婆去画室的功夫,许弭轻声问。
程玄度摇摇头。
“你的脸色很差。”
担心他会一直问下去,只好随口扯谎,“就是那个来了,今天第一天。”
许弭愣了下,突然笑出声。
原来不是烦他,放心了。
笑什么?
程玄度蹙着眉,要不是考虑到环境不太合适,还真想给他一脚。
这人却又及时收敛,莫名丢下了一句“等我”,匆匆离开。
把她一个人丢在不熟悉的地方吗?
这个许弭还真是……
无力吐槽了。
等了几分钟,祝青玉没回来,许弭也不知去向。
程玄度不好随意走动,只好小范围地打量着周围的装饰。
“你是谁?”
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吓得她险些碰倒矮柜上的花瓶。
小心远离,仍是心有余悸。
回头,一个女人镇定地坐在了许弭刚才的位置上。
三十岁左右的年龄,短卷发,眉眼和祝青玉有几分相似,但气场相背,女人眉眼里,尽是精明。
“我……”开口却不知道怎么继续。
该用什么身份。
“小姨?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弭及时出现,端着个小托盘笑得灿烂。臂弯上还搭着张薄毯,乍一看像是高端会所里的服务少爷。
魏识理挑挑眉,似乎看出了什么,“听说你今天过来,还以为能看到你的未婚妻。”
那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提醒。
程玄度勉强扯扯嘴角。
魏识理显然失策了,这句话没有让程玄度难堪,更无法敲打许弭,他自有一套成熟的装傻手段,“来这里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看外婆啊。小心外婆又要教训你不关心她。”
魏识理的脸色不太好。
程玄度擅长观察,自然没错过魏识理偶尔看向她时,露出的鄙夷。
倒也不觉得生气。魏识理讨厌她的理由……必然和许弭脱不开关系。
也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把陌生女人带去看外皮……
怎么想到奇怪。
更后悔了。
这边正思索着如何保持距离,那边却没有一点边界感。
许弭大大咧咧地放下托盘,递给她一个小勺子: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应该会舒服点。”
程玄度:……
尴尬到脸上都快冒出热气。
并不是很感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许弭却无所顾忌,顺势把毯子搭在了她的腿上。动作太自然,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故意表演,还是真的关怀。
许弭的生母魏知书离世后,魏识理作为小姨,几乎是盯着他长大,也算明白许弭的性格,嘲讽起来更是毫无客气,“这是夏天。”
许弭面不改色,“这里没什么太阳,寒气重。”
魏识理轻笑一声,“你倒是孝顺,也没见过对你外婆这样。”
程玄度:……
无语几乎成了本能。
“好了,”魏识理似乎看出了什么,指挥许弭,“你外婆在找什么东西?怎么一直没回来。你去看看。”
许弭不太情愿。
程玄度自然听出了魏识理的言外之意,主动劝他:“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许弭的担心没错。
他刚一离开,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魏识理开门见山地丢出一句,“你知道许弭要结婚了吧。”
“知道。”
原来是要说这个。
“那你还跟他回来。你想要什么?”
不友善的语气,就连眼里的不屑都是她经常看到的。一点也不陌生。
程玄度没有疏忽,却也没有过于在意,“小姨说笑了。是要看许弭要什么。”
魏识理眉头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