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溺——阮青盈【完结】
时间:2024-03-02 14:41:46

  五光十色,碎成最真挚绚烂的彩虹,刺破深渊。
  他何德何能。
  他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边缘人,与钢琴琴键一般,摇曳在黑白之间,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如何说谎。
  他不止吞下一千根针,感觉此刻喉咙已隐隐发痛,早已千疮百孔,至死难辞其咎。
第35章 交锋
  很快, 病房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他刚刚做了手术,还受不了大的刺激,能不能不要让他回忆昨晚的事?”
  眼见便衣警察即将进屋, 温禧站在门口轻声请求。
  她想起昨晚惨烈的状况, 自己尚且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状态,更遑论时祺是正面交锋。
  “小姑娘放心吧, 我们知道分寸。”
  警察点点头,微微一笑。
  倘若你知道他的身份,就会知道他比你想象当中坚强得多。
  “例行公事而已, 不用担心。”时祺这么对她解释, 让她放心, 用追随的目光将她送至门外。
  温禧隔着玻璃,不安地向里张望,看见时祺坐在病床上嘴唇张合, 对答如流,他们维持着社交距离, 只是那些人直到最后表情紧绷, 神色严肃。
  “你很危险, 这并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时祺听见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时祺最后这么回答。
  -
  “爸爸, 你要干什么?”
  警察前脚离开,温禧正准备推门进去。身后却伸出另一只手将门先推开。
  然后她悄悄压低声音。
  “我刚刚都按你说的问了他,你难道还不相信是真的?”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温禧苦恼。
  温良明看见满眼担心的温禧,语气放缓:“你这丫头, 胳膊肘尽往外拐, 爸爸还能对他做什么其他的事。”
  “之前让你问那些问题,也是为你好。你虽和他认识, 但又不是知根知底在身边长大的人。”
  他面露担忧。
  每年针对豪门的绑架案和谋杀案都逐年攀升,温禧细想之下,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温良明语重心长地对信服的女儿说:“现在你问清楚了,也明白了事情的状况。当然要单独感谢他一下,他救了你,我有些话对他说。”
  “况且现在人醒了,也没什么大事,快回家休息吧。”
  温良明指了指她眼眶下明显的青黑。
  温禧见爸爸想通,便也跟着点点头。
  温良明一转身,那点淡薄的和煦烟消云散。
  当局者迷,温禧如今深陷泥潭,他怎么能不去亲自把这根吃人的藤蔓斩断?
  他分明是为她好。
  -
  “感谢你救了我女儿,但我说话难听,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不希望你跟她走得太近。”
  那个身穿暗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手持着传媒的半壁江山,两鬓微霜,杀伐决断,尽在股掌之中。
  “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时祺躺在病床上,抬起头,正对上温良明的目光。
  “温先生,你误会了。”
  少年沉静的脸脸色紧绷,眼神迫人,他的脸上还是虚无血色,目光却格外坚毅。
  温良明西装革履地站在他跟前,却觉得气势隐隐地被压了一头。
  他看起来坚不可摧,有棱有角,不肯在世间圆滑的规则打磨。以温父的人脉与手段,想彻查他的身份背景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爸爸是时智勇?”
  他试图先发制人。
  时智勇是京北大学的钢琴教授,在国内外知名期刊上发表过多篇钢琴演奏专业的论文,是国内钢琴教育界的泰斗级人物,桃李满天下。
  “他不是我爸。”
  少年倔强地否认这个事实,面具下的脸隐隐有了裂痕。
  “听着,你的家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家里那些恩怨纠葛我并不关心,我也管不着你要做什么事情,杀人犯法,养家糊口,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我的女儿有没有受伤。”
  温良明想起温禧,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柔和的神色。
  温禧算不得他的软肋,但慈爱祥和的父亲是他人生中的重要角色,演着演着竟也真带了几分真挚的感情。
  女儿向来乖巧伶俐,但一切都终结在他出现之前。
  温良明恨恨地想。
  “您要保护她,让她一辈子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时祺这番话,终于在温良明的脸上看见一丝松动。
  该死,他必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温良明唯一做的好事,就是将温禧保护得很好。
  温禧对家族所涉及的生意向来不知情,无忧无虑,在美丽的城堡里做她的小公主。
  像是这个黑暗森林里,用清泉灌溉,用甘露滋养,长出的唯一一朵纯净的白蔷薇
  可那份家业对她来说既是祝福,也像诅咒。
  倘若将她身下的水源抽干,土壤倾覆,她也会死。
  温氏的发家史并不干净,但在经营蒸蒸日上后又成功洗白。许是夜怕鬼敲门,温良明年年热衷公益事业,慷慨地捐出善款筹建福利院。
  “我警告你,无论想做什么,你都在此处给我适可而止。”
  温良明好像在此刻突然被踩住痛脚,慌不择言。
  但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该跟这个不懂事的小孩一般计较。
  以往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拿着莫须有的罪名来威胁他,最后都龟缩在他鞋底,哀嚎求饶、痛哭流涕?
  也是。
  他懂得再多,也不过是瓮中之鳖。一个小孩而已,能翻出多少浪涛?
  妄想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资本的积累都是血腥的,从羊吃人开始就是如此。”
  这么想着,温良明轻轻转了转手上江诗丹顿腕表,低调的表盘在灯光之下,折射出耀眼的辉光。
  “我这是在教你人生的道理,越狠,越有可能在平庸之辈中脱颖而出。”
  温良明娓娓道来。
  “有时候知道的越少,人就会越幸福。”
  “谢谢您的忠告,但我经过思考,觉得我没有任何采纳的必要。”
  温禧平静地回答。
  “倘若你没有做亏心事,何必要担心我在她的身边。”
  结识温禧本是个意外,时祺原本就不可能通过温禧作为自己的手段,将无辜的人牵连入局。现在温良明要点破,索性顺着这条线刺激他一下。
  果然,温良明好像被戳中痛处,瞬间暴跳如雷。
  “你懂什么?”
  时祺明白这场谈判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你先不要否认我。”
  “你的妈妈最近很好吗?”
  时祺的脸一瞬惨白。
  “很好,不劳您挂心。”
  他将指骨捏到发青。
  -
  温良明没有输出过多的反对。他皱眉看,心中已然在盘算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刺头,要怎样在伤害女儿最小的代价之下,把这个人不动声色地从她的身边带走。
  有什么好办法?
  他抓心挠肝。
  “温先生,既然我们都有相同的愿望,我们可以不必这么针锋相对。”
  时祺心平气和地说。
  “你想跟我合作?”
  温良明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
  他对时祺的后文兴致缺缺,只觉得他胆大妄为。
  “这次你能靠着傍上我女儿捡回一条小命,下次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很可惜,我会暂时安全,我们现在不在富西市,你依然要遵守在这里的游戏规则。”
  时祺出声提醒。
  温氏为商数年,在富西市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他要宣判时祺的命运,犹如处置蚍蜉,也如同在生意场上拔除某个钉子一样轻而易举。
  所有挡路的绊脚石,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除掉。
  “你跟我说的话太多了,你重伤未愈,可以休息了。”
  跟乳臭未干的少年说话,简直白费口舌。
  “好自为之。”
  温良明说,恶狠狠地留下最后一句忠告。
  “你太高估自己了,觉得她会因为你的事跟我反目。”
  “就连你的身份她也知道吗?”
  时祺猛地一下从床上立直脊背。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就像多米诺骨牌,稍微风吹草动,就会轰然倒塌,天翻地覆。
  温良明一个电话,与时祺相关的身份资料都摆在面前,他不是卧底,南江市不用抹除他的所有信息,只需要制造些似是而非的可能,让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做线人,本身就是自担风险。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维持深渊中岌岌可危的秩序。
  他并不是因为多高尚的目的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只是为了钱而已。
  那薄薄的一张纸币,是他支撑母亲在疗养院生活的永动机,也是他此后追求自己梦想的最低保障。
  碎银几两,可解人生万种惆怅。
  不知温禧会怎么看我?
  想起温禧,时祺陷入空置的状态
  他说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对温禧就悄然动了心,情感发生了质的变化:或许是琴房初见时女孩脸上生动的表情,或许是在演戏时让他浅尝即止的那个吻,或许是暴雨中她怎么也流不干净的眼泪;又或许是躺在她怀里,在迷蒙的意识中,听见她在不断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桩桩件件,他猜不透。
  因为黑暗缝隙中透出的一缕光,真的很难不让他拼命抓住。
  到时候事情败露的惩罚,就让他独自一人来接受吧。
  “原来你很怕温禧知道这一点,我还以为,你真正担心的会是自己母亲的生命安全。”
  温良明知道自己赌对了,诡异一笑。
  虽然时祺答应着,但看似平静无波的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他哑声,努力挺直脊背,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变调。
  “我知道了,温先生。”
  他已经是个烂人了,可偏偏不想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掉价。
第36章 坦白
  “线人。”
  石破天惊, 她没有料到时祺如此轻易地就撕破厚重的伪装,将这个答案呈现在她面前。
  “什么?”
  温禧难以置信,不免再重复质疑一句。
  听见自己眼前人当真混迹于电视剧中上演的那些无间道, 那些帮派火并、枪弹横飞的惊险画面立刻温禧的脑海中涌现, 原来竟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自己不可视的地方上演。
  难道当初失乐园已经是最小的阵仗了?
  她在一瞬间明白从前那些闪烁与含糊,像倾盆大雨下被雨刮器不停滑动的挡风玻璃, 依然水雾横生。
  “看来当初的我将这些秘密藏得很好,一点儿也没有被你发觉。”
  时祺看见她的双眼像是刚上市的荔枝般滚圆,淡声解释。
  “是。”
  温禧点点头。
  正常人谁会往这个地方想?
  原来在镁光灯下风度翩翩的钢琴天才, 曾是行走在暗夜中的赏金猎人。
  温禧对时祺的身份产生了一分为二的割裂印象。
  这怎么可能?
  但不得不说, 这个答案让校园时代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为什么他的信息经常随机回复,为什么他会突然以酒吧招侍的身份出现。
  好像填海造陆,她的心上纵横的沟壑在多年后被真相的土方填平。
  “我早已不为南江市警察局服务多年, 留下的身份信息也早已过期。“时祺对温禧解释这件事:“所以现在公开我的身份也没有关系。“
  他抬头看见温禧,却发现她仍在低首冥思苦想, 连发丝在颊边滑落都毫无知觉。
  时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对方却在瞬间发觉, 慌忙把垂落的发丝撩回耳后, 让他没有可乘之机。
  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不是间谍,也不是卧底, 现在是法治社会,跟电视上上演的那些谍战片完全不同,”时祺哑然失笑,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你可以把我当作提供举报线索的热心群众。”
  他轻描淡写, 想将这一篇揭过。
  诚然, 组成现实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是鸡零狗碎,没有千钧一发的定时炸弹, 也没有子弹四溅的火力比拼。辖区里聚众赌博、斗殴、偷盗最为常见,偶发恶性刑事案件,也极少会有他这样编外人插手的机会。
  “但是在失乐园的时候?”
  “那已经是我这份工作最高光的时刻了,还正巧被你赶上。”
  时祺轻声解释。
  在失乐园的那一晚,他原本的任务只是监视,随时汇报隋夜等人的动态,等待市局的警察实施抓捕。却没想到因临江派出所的临时出警扰乱了节奏,他阴差阳错之下,倒成了正面交锋的有生力量。
  时祺的眸色暗下来,像乌鸦漆黑的羽翼
  “可这并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职业。”
  -
  他们交替陷入回忆当中,现在轮到时祺。
  时祺记得几个混混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有些挣钱的正经门道,说给警方提供一条有效线索就能百十千,他追问到此,那些人却支支吾吾不肯给他介绍。
  他觉得可行,因为他还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时祺的优势就是听觉与记忆,敏锐的听觉能够循声辨人,对四面八方的动静了如指掌。
  听过的声音他再听一遍,就能准确地分辨出认出来是谁。
  走街串巷向来是时祺的拿手好戏,在胜利巷里走一遭,他连隔壁三楼的老李贪杯喝了瓶五十八度的高粱酿都能听见。
  当时母亲进疗养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走投无路的他直闯南江警队。
  “小孩,你还未成年,就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那个叼着烟头痞笑着的中队长,将打火机夹在指间把玩,听见办公室里稀落响起的哄堂大笑。
  “说吧,只要您需要,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可以接。”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口就答。
  “该不会是警匪片看多了吧,一腔热血来这了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正好是午间休息时,身后另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子汉笑得如栽倒的大葱,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有一个上前好意地拍了拍时祺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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