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妇当家——粉红小白菜【完结】
时间:2024-03-02 17:15:30

  公爹是个空壳子,丰收虽瘦弱些,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每一拳头都很实在。
  她揉着自己的胳膊,方才不防让秦丰收挥了几巴掌,这会儿正火辣辣地发疼呢。
  秦巧抬眼,瞧着秦禾生眼睛翻白,再几拳下去就得呕血沫了,这才喊一声哥哥。
  喊哥哥最有用,秦丰收一听妹妹叫,才不管爹死活,翻身爬起来,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凑到秦巧跟前:“妹妹,脸疼不疼呀?”
  “哎哟,疼死老子了!”
  秦禾生原地挣扎几下,才一身狼狈地站起身。
  一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这要是放在几年前,儿子别说将他扑翻在地,就是持着棍棒,都未必能跟空手的他打成平手。
  他眼底蕴积着怒气,却不得已为情势所迫,狠狠地瞪了儿女一眼,一瘸一拐地回了正屋。
  心说:二娘是个祸害,从小野在外头,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看来得尽快卖了,若不然,他这条命怕是要不得了。
  阮氏畏惧使然,虽不曾被吩咐,却老老实实地端了粥米送到正东屋子去。
  秦巧看着,并未阻拦,将碟子里的芽菜分出一小块留给她,和哥哥说着小话,没一会儿便吃罢饭菜。
  要去上工,虽不知胡老要让她做什么,但是头脸干净,总给人印象好一些。
  有粗柴在,烧水更快。
  等到阮氏端着空落落的碗回来,秦巧方将木盆里盛满热水。
  热气蒸腾,她看阮氏一直侧着脸不说话,上前扯了人往门口走。
  天还没全黑,残余暖光,映得阮氏脸颊上的巴掌印格外清晰。
  “他打你了?”
  阮氏点头,比这更难熬的事情都经历过,一巴掌已经是轻的了。
  “二娘,你称我一句嫂子,就听嫂子一句劝,别再和公爹对着干了。这院子好歹还能容得下咱们两个女人,真要得罪他狠了,一张奴籍卖去那下三滥的地方,连后悔都没地去说。”
  她是善用女人优势的,一番话下来,尾音哽咽着,闻者哪个不心软。
  目光所及,果然见二娘点了点头,这才欢喜几分。
  “你要是不走了,往后就跟嫂子一条心,咱们两个未必撑不起门户来。”
  又忆起公爹先前的话,“丰收这般,我是没法子生养。但你回来了,等日子稳当,给你招个上门女婿,秦家不愁有后。”
  “上门女婿?”
  阮氏笑笑,“咱们满井村和别处不一样,招个上门女婿,那是嘴皮子动动的事情,容易得很。”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就是有一点,你这户籍须得早些寻保长落定了,如此才好说合女婿。”
  秦巧看她像是随口一言,面上无异样,心里却有了计较。
  “嗯,过几日吧,看胡老给寻了什么活计再说。”
  人在跟前,今日搜寻包裹看过那户籍文书。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丰收在,二娘就是那线上拴着的风筝,挣脱不得。
  过几日便过几日。
  阮氏无声一笑,又转口道:“这一回打,公爹怕是三五日下不得床呢。你出门做活的时候,也能放心。”
  她挥舞着筷子,见秦巧不走,眼神转转,便觉得该多与她说说话,亲近亲近。
  “二娘,胡老是个怪人,许是看你力气大,这才相中了。要照我说,你若是想上工挣铜板拿,不一定听他的。”
  秦巧目光游移过来,听她细说。
  阮氏:“咱们满井村往西半里地,有好几座茶山,那可是县里最大茶家,吴家的产业。每年的清明、端午、中秋还有入冬前,茶山都要聘不少外边的短工做活。我看呀,你力气大,最适合去那儿扛肥。”
  秦巧将她说的话记在心里。
  又问:“只有茶山要人,有没有织坊缺小工呢?”
  阮氏便知她心里还惦记着织娘的活计。
  可惜了,“咱们镇上两三个家中有织机的,人家守着手艺,自然不肯外人随意看了去。县里也有,占地大,听说有好几亩地连作工坊,去也行,只收签了卖身契的。”
  好容易发还良籍,秦巧自然不会再走回老路。
  “也有别的,朝廷眼下在造大船,村里不少男人都去码头上卖力气呢。
  听他们说,那大船比海浪卷起来还高,光是桅杆就有十个丰收那么高。等大船造好下海吃水,百十来号人吃喝拉撒都在上头,好几月不用上岸嘞。”
  秦巧心里默默划去。
  再卖力气,她也是个女子,跟一帮赤膊的男人们混在一处,多有不便。
  “还是跟着胡老看看再说。”
  阮氏悻悻,说的多了,唇干舌燥的,一口气咕咚了小半碗粥,起身自顾收拾灶屋。
  睡前擦过头脸,还空余了水泡过足。
  秦巧熨帖地倒头就睡,心里惦记要早起,提着神呢,门缝里刚透出一点光,人便醒了。
  胡老刚开门,就看到坐在对面门槛上打盹的姑娘。
  哼,来得还算早,挺识相。
  他心说,脚步放得重一下,果然秦巧腾的一下站起身,唤了一声胡老早。
  “早什么,天都亮了,哪里早了!”
  秦巧也不在意他的坏脾气,看他从里边拽了一个板车,急忙上前帮着拉出门:“胡老,咱们是去哪呀?”
  胡老随手往外指了指:“出村,收尸。”
  他幽幽道:“听说过罪奴村吗?”
  秦巧慢慢回过头看他,心说:倒也不必如此吓唬人。
第10章
  胡老不爱说话,但凡开口,必要刺人几下。
  秦巧与他相处多了,便品出几分相处之道,那便是脸皮厚些。
  脸皮厚些,眼快多问多跑腿,再加上些缺心眼,日子长了,便也分明出胡老是个外厉内软的小老头。
  满井村
  又是一日晨起
  秋意渐浓,出门的时候天边依旧是沉黑,凉风呜呜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湿润的腥气,秦巧不由哆哆脚,想着过几日发了工钱该去瓦市买些厚实的料子。
  她以前觉得南地更温润,自然不用穿在大同府时候的臃肿厚衣,真在此地住久了,才觉出南北的寒凉两相迥异。
  北地的寒是大风卷积,照面而来的凛冽。南地,却是静默无声,不知不觉凉进人骨头缝里的折磨。
  忆起昨晚在哥哥脚上看到的小冻疮,她又急跑几步,先将灶上窝着的柴火翻捡几块送到北屋子的地坑里。
  哥哥睡得沉,方才一开门有凉意卷进来,这会儿咕哝一句冷,背身过去继续睡了。
  她给掖好被角,临出门前不敢将门堵严实,确保留了一道缝隙走烟气。
  响动声惊动了睡着的阮氏,她迷糊地从床上下来,摸黑看清院子里的人,抿了抿嘴,拉开门唤了一声二娘。
  秦巧半条腿已经迈出门槛,听声回头看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对面的门嘎吱一声,胡老背身朝外,扯着板车挪动呢。
  她只好低声道:“嫂子,我出门上工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阮氏忙回身扯衣裳裹上,这一耽搁,到门外一望,人已经走远了,远远看着,已经拐上了出村的大道。
  她气恼道:“就说一句话的功夫,难不成就能饿死那群罪奴?真是的...”
  她也没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只不过秦巧已经跟着胡老上工十日,说好十日给结算一次工钱,按理今日要有进项了,所以念着秦巧人老实,别抹不开嘴,让人家糊弄了不给工钱,白出力气了。
  她往回屋子走,一边低声咕哝:“一日三个铜板,包食水,十日便是三十铜板。买上三斗稻米,几日不曾吃肉,再割上一小条猪脂...”
  可一想到这几日猪脂涨价,急忙摇头:“还是吃鱼吧,鱼多肉贱,省了铜板再买上些灯油...”
  怎么算,三十个铜板都有些少。
  她不由回忆起上一次在南屋子翻出来的碎银子。
  心说:虽说是碎银子,加起来才二两,但要是全掏出来,这家里缺的东西也勉强能补上。奈何秦巧小气,她好几次故意在人面前盘算家里的缺漏,不见对方眼风有变,硬是没掏出来给她使唤。
  回屋子躺下没一阵,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
  她也没多少睡意,索性起身,一开门便瞧见公爹刚进门。
  怪不得没听到响动呢,原是下了微雨,簌簌雨声,院中淙淙像是蒙上一层纱,有些瞧不真切。
  阮氏瞧公爹走路架势,便知之前公爹同丈夫缠打的伤势已经好差不多了。
  应是好了,若不然也不能下地,还往姓蔡的那如意馆跑。
  也亏的是二娘天不亮就要出门,不然,这会儿阴着脸堵门,那如意馆的小厮怕没胆子送那害人东西。
  真是不记打。她泛了一句嘀咕,面上依旧是往常的谨微和害怕,“公爹,灶上有烙好的粗面饼子,儿媳给您送一些吧。”
  秦禾生攥着手里的烟膏盒子,哪里还惦记吃喝。
  便是惦记吃喝,也不要喇嗓子眼的粗面饼子。
  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喂鸡都不吃的糙食,别给老子送!”
  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屋子,阮氏再抬头时瘪瘪嘴,不在意地往灶屋去。
  朝食照旧。
  粗面饼子,一碗稀汤水粥,里面的白米颗粒一巴掌就数得过来。
  秦丰收是这般吃,她也是同样的嚼口。
  吃过,有妹妹的叮嘱,秦丰收不往外边跑,安生地回了自己屋中。
  他这屋子阮氏时常拾掇,一进门察觉出不一样的暖和,头先看一下地当中的那个坑。
  “二娘倒是会着看你,这是上工前刚给你窝了柴火呢。”
  她酸酸道,秦丰收手里攥着好几个草编笼子自顾玩着,并不搭理她。
  阮氏掸了些浮尘,支起屋子,顺便就坐在北屋地坑边的草团垫子上,手边针线绕着,凝神做着手里的衣衫。
  “你身上这件,再冷些就不能穿了,也不知二娘从哪里淘换来的料子,正好给你续上一件新的。”
  提到妹妹了,秦丰收扭头看向阮氏,露出一抹笑来:“妹妹给的?”
  “对,你妹妹给的。就知道妹妹妹妹,个傻子。”
  阮氏随口应一句,针线走了一圈又长叹:“现在还是你妹妹,再过几日,你那没良心的爹将她一卖,也就不是你妹妹了。”
  二娘不在,有些事情她看在眼里,却迫于蔡爷的恐吓,不敢明说出去。
  那姓蔡的指明了就是要二娘,公爹被打的不能下地,他使唤小厮送上门让公爹吸,方才公爹走过,瞧着大拇指头上红乎乎的,必定是又给人家按了手印,赊下膏账。
  自己那时不也是这般被蔡爷算计了嘛。
  她苦笑一下,回头看着一无所知的丈夫,“傻人有傻福。早些年是我熬油点蜡供着你们父子,再往后有二娘在,咱们三个就都指望她喽。”
  而被阮氏视作一家仰仗的秦巧,翻矮山过小岭,一路顶着雨势,终于到了。
  胡老披着蓑衣,从她手里接过板车的绳子,“今日要放工钱,你记得问厨管事要。”
  秦巧抹了抹额上的雨水,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胡老瞧她身上衣衫湿了不少,将人扯到村牌下边,叮嘱道:“今日有东京的罪奴到,到时候会有小吏官送,我与你说的那个屠管事,今日也要来的。届时你往人后藏,灶上灰泥抹抹脸,别让他入了眼。”
  这已经不是胡老头一回叮嘱她了。
  秦巧在罪奴村的灶上做帮工,早已听过这位屠管事的阴辣手段,自然避之不及。
  “胡老放心。”
  比起这个,她更上心东京来的罪奴。
  “胡老,您知道这一次行走衙役送来的罪奴,是东京哪家的吗?”
  胡老本已经要走了,一听她问,回手就往她头上拍了几下,“这是你一个灶上帮工能打听的事儿嘛?你管人家是东京的什么人!”
  瞧她没改色,胡老生怕罪奴一进村,她好奇地探头探脑,于是压低声音解释道:“听说是什么户部尚书的罪眷还有族亲。这些人没犯事之前,那是顶顶上的权贵人家,如今凤凰拔毛做了落窝鸡,落到咱们这地方是贱籍,为奴为婢也是最下等的那一行。”
  他看秦巧心不在焉,再三叮嘱:“我与你说了,你听过忘了便是。但有一点,进到里边,耳朵眼睛嘴都要管好!记着没!”
  秦巧揉揉被拧过的耳朵,保证自己绝对不犯事。
  一等胡老走远,她便虾着腰迈进牌门。
  说是牌门,实则就是三根粗陋的木杆子撑起一个门框。
  略微高一些,木头陈年枯朽爬满青绒,这东西没什么大的用处,只向外来人告知一声——此地乃是朝廷安置流放罪奴的安置村落,闲人莫入。
  这里便是刑徙村。
  十里八乡的人觉得念起来拗口,便称之为罪奴村。
  十日前,胡老说要给她一份活计。
  秦巧本以为是跟在胡老身边收尸下敛,已做了许久的准备,然而到了此地才知自己要做一厨上帮工。
  若问秦巧,她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做不来。
  打头先的,便是做吃食。
  就如同有人天生就懂穿针走线绣花鸟虫草栩栩如生,有人便天生笨手笨脚做不得添油加醋热火烹调。
  幸而这份活只需要切生断骨,靠一把力气就好。
  力气活,秦巧便做得来。
  灶上大管事娘子看她话少手勤,人木讷还老实,便满意留人了。
  这是她上工的第十日。
  秦巧沿着村中走出来的小路,一路七拐八转。
  罪奴村是专供罪奴夜宿的地方。
  白日里,不管是男是女,天晴下雨,都要出门做工。
  故而此时一路往里去,寂静得很。
  这路她走得很熟,秦巧还惦记着所谓‘东京户部尚书’,路过一座歪斜的草棚子,竟忘了捂住口鼻,猛地一窒,险些呕吐出来。
  她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憋得人脸都红了。
  这座草棚子与罪奴村的其他草棚并无区别,长木头叉开入地搭起来,外边披上一层茅草勉强遮风挡雨,里边就能住人。
  之所以如此难闻,乃是因这一座是独辟出来,远远隔着其他草棚,里边安置的都是流徙路上伤重的罪人。
  罪奴村没有医者。
  这些人路上生了重病,好容易能卸下枷板解开铁脚链,整个人如同瘫了一般,亲眷不得照料,因为要种田,即是打围、烧石灰、烧炭,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但人不死,大管事便不能轻易处置了,随便指了一座远离众人的棚子一扔,任他生蛆腐烂,熬到最后一口气散去。
  秦巧快快走过,远了去,才发觉这棚子里往日□□喊痛的响声没了。
  大约又过身几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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