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曾是我阿兄——一支荷【完结】
时间:2024-03-02 17:16:18

  又回到那叫人胆怯的距离,一样的进退不得,一样的呼吸相闻,甚至比方才更加接近。
  他似乎侧了侧脸,手指从脸颊移到她唇角上去。
  她身上有温墩墩的香气,叫他已然迷醉,只想贴上去近一些再近一些,彼此距离不过一层薄纱罢了。
  云枝不由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不想却轻含到他指尖一点,叫他皮肤感受到一点意外湿润。
  只是一瞬,他力气之大,天地都要为之倒转似的,云枝已经叫她一把揽起站好。
  顿了下,那门外小厮却低声问询着,“王爷,马已备好,即刻便能启程。”
  云枝不知他要去到何处,这样晚了。
  他终究离如愿差上几分,大抵还是老天作弄。
  “阿兄要去哪里?”
  云枝扯他衣角,急急问到。
  “明日大军出征。怎么,娘子不知道么?”
  他要走了。
  云枝心口有什么东西极速下落,她只是未料到自己无论如何晚来了这一步,到底迟了。
  她眸中灿若繁星的一点光亮,仿佛就此熄灭,再捏不住他的衣角,就此垂落下来。
  临南王不再理她,此一去生死未卜,再同她纠葛也是叫自己越发放不下,不如不说不做,一干二净。
  “凡事小心,刀剑无眼。”
  不知这一声叮咛,在他心中足有千斤之重。
  “夜深了,府外有我亲兵相送”,他最后一次转身看她,“代我向先生问一声好。”
  ……
  正是晨起好光景,宜园也仿佛将将苏醒的玉面美人,姿容静谧美好。
  丫头们捧着铜盆自曲折游廊那头袅袅而来,便听到葡萄藤一边有朦胧的贴面耳语之声。有年纪小的丫头子忍不住偏头去瞧,也只从那葱茏缝隙之中瞧见一片鹅黄的裙角罢了。
  “喏,是云娘子和令娘子在玩耍呢。”
  丫头们此时虽然瞧不见小娘子的模样,可常在宜园伺候的,哪个不知道这宜园里住着的可是大学士的宝贝心头肉云娘子,前儿夫人的大姊带着令娘子来宜园小住,两个小娘子开心的什么似的,整日的黏在一起玩笑,比那同母姐妹都不差分毫。
  云枝正被妃令扶着,摇摇晃晃立在小凳儿上剪葡萄枝子。
  那嗓音娓娓道来,似是九转莺啼。
  云枝伸出一双柔荑,妃令赶忙伸手去扶,入手只感觉是一截子柔软的缎子,触之生凉,既娇又柔。
  她伸出一指在眼前清点,那小指便翘起小小兰花,在妃令面前舞出花来。
  妃令看得入迷,云姐姐要是自己亲姐姐便好了,她要天天粘着她,谁叫她长得像幅美人图里的佳人似的,谁瞧见了能不宝贝?
  妃令正胡思乱想着,忽听云姐姐“哎呦”一声,单举起一根手指给她瞧,“叫小虫咬了个大包。”
  果然见眼前那葱白小手的指头上一个不小的红色凸起,“是蚊子咬人吧?”
  只是说话间就瞧着那凸起大了一圈,妃令正觉奇怪,正巧却听到姨母在园子那头一路喊着云姐姐的小字而来。
  “宜都——”
  “宜都——”
  云枝扶着妃令的肩头回应着,“阿娘,我同妃令在这头。”
  娘子一眼瞧见宜都挂在那藤上,心都叫她吓得揪了起来,“你这妮子,把妹妹带来这儿受虫叮么,爬高上树的没个规矩。”
  一面说一面将人掺了下来,嘴上虽教训着,手上却半分不敢含糊,小心将她鹅黄的襦裙提起小小的弧度,免得她一个不小心踩到裙角上跌下来,娘子可要心疼坏了。
  宜都给母亲身后的丫头桐儿指了指方才择选好的葡萄,“要这一串,我特地给妃令选得。”
  娘子是一向什么都依着她的,“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南市上的时令水果还不够你妹妹吃的?竟打起你阿爷这片葡萄的主意了。”
  娘子要拿帕子给她擦拭净手,宜都正觉得指头有些麻不乐意人碰,扭身歪在母亲身上撒着娇,“阿娘怎么这会子就来了,昨日不是还说头疼的毛病犯了,现下是大好了么?”
  娘子这才想起正事。
  “是今夏裁剪的新衣到了,你同妃令一人两件,一会儿到前院试试大小。”
  “这样快?往常不是得一月才得好,今次不过十日罢了……”
  “今岁不同往日,”说起宫里,娘子不觉轻叹一口气,抚了抚云枝鬓边的细小绒毛,“明日太后殿下千秋,官家为表孝道,自然是要大力操办的,届时京中四品上的官眷皆要入宫贺寿。”
  宜都自然知道阿娘缘何叹气。
  原本梁王有阿爷为其做政治主张,军事上又有舅家在孜阳□□西旗人之战功,当是夺嫡极热门人选。
  可仍敌不过二王,凭借临南一战收复百年失地叫官家龙颜大悦,如今已封了二王生母为后。
  二王虽并未再晋封,可这事大局已定,新的政治集团已经早早将阿爷排除在外。
  “升溢粮”案之后,阿爷郁郁良久,在朝中越发成了边缘之人。
  阿娘一面担心阿爷一蹶不振,一面也发愁起宜都自己的婚事。
  同梁王婚事告吹,云枝自己倒是并不觉得可惜。梁王面对自己时大半时间皆是阳光和煦之态,可自己没由来便觉得他沉郁难懂,总是耐不住性子陪他,恨不能插上翅膀从他眼底下飞走。
  若真成了,想必也是怨偶。
  这会儿倒有些不道德的庆幸。
  阿爷的政治抱负无处施展,也因为被梁王连累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在同僚中越发寡言。自己这样想实在不好,云枝摇了摇头,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赶了出去。
  果真到了入宫这日,昨日还无甚反应的手指,今日越发痒得恼人,云枝左右挠挠不解痒意。
  娘子扭身瞧了瞧宜都薄施粉黛的小脸。
  这样便很好,花儿一般的年纪,不必携浓妆之色,便足已叫人移不开视线了。
  宜都拽了拽身前的宫绦,一会儿又拨弄着打了个结,“妃令他们的马车可跟的紧?莫要同咱们走丢了。”
  宜都一面说一面掀开帘子望去,正巧看到一队人马同她相向而行。
  宜都觉得奇怪,这么一大队人马,将长街挤得水泄不通,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攒这样大的排场,竟不怕官家怪罪么?
  她张望了下,又听在旁的小厮们窃窃,“执着‘独孤’字样牙旗的,是临南郡王的队伍不是?”
  “除了他还有哪个,从前是非召不得入京的藩王,如今可是二王的座上之宾,官家的呈阳剑你晓不晓得,赐给临南王后,特允他可佩此剑面圣。”
  “临南王到底厉害,不过是皇室远亲,他这一支外放了好几十年了,又是临南那等山水高远之处……”
  再看不远处,队伍里为首的那个人,身着走兽刺绣紫色襕袍,腰间缠着金銙革带,一手执呈阳剑,一手握着缰绳,确然是常胜将军的模样,只是面色冷峻,表情似是青山坐钟一般岿然不动……
  宜都瞪圆了眼睛再细瞧了瞧,心中一动,他回来了?
  宜都心中急跳,赶忙放下帘子规矩坐好。
  娘子回身瞧了瞧自家小女,“瞧见什么了,慌成这幅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掀宜都那面的帘子。
  宜都眼疾手快,将阿娘的胳膊捧到手里,“一个花子,坦着胸脯……”
  阿娘“哦”了一声。
  阿爷那事,之后是官家出面解决,说梁王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念及阿爷多年劳苦,罚俸三年,职降两级便了了。
  这样大的转圜,若不是临南王从中游说,云枝也不知还能有谁办得到。
  可官家半点不曾提起,云枝也曾与王舒温打听过其中内情,却被他一再提醒警告,“官家不提便是没有的事,既然是官家出面,那你便记着官家的好即可。”
  如此,她装着这桩秘密,在阿娘面前也并未提起。
  宜都不由叹气,如今他是人前显贵的郡王,一月前结束了大获全胜的一场仗,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会子躲开了,只是料想席间到底难避其锋芒。
  几人相携入了禁中。
  宜都同阿娘先去慧美人处说了几句话。
  慧美人出自妙芸安氏。
  戚家同样发迹于妙芸道彤山县 ,安家与戚家一向交好。故而阿娘每每被召入宫,阿爷总不忘嘱咐着到慧美人宫中小坐片刻。
  慧美人冲着云枝和善的笑了笑,她不过年长云枝五岁,说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罢了。
  话题推来换去,慧美人这才聊到正题。
  “不瞒嫂嫂,我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云枝望了望阿娘,见她缓缓搁下茶盅,目光柔和地等着贵人的话。
  “家中才来了消息,说是执白今年府试榜上有名,也是喜事一桩,想着年下到京中游学,不知可否到府上借住一阵?”
  阿娘是不懂前朝事的,可戚家与安家交情匪浅,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娘娘尽管叫执白来便是,腾一间屋子出来的小事罢了。”
  云枝对安执白也略有些印象,记得是个柔和温润的少年,文采斐然,很得阿爷的青眼。
第2章
  几人便相携往那大宴上而去。
  一路结彩,云枝也随母亲进过几次禁中,往常虽也是花团锦簇,倩影连绵,到底不曾热闹如斯,就连官家的万寿节也不见蒙然夕照时就燃起烟火的道理。
  更何况那灿然火束,似乎自彤门而来,那里离着禁中可还有着十多里路,登高望去一路上铺开了燃不尽的银花。
  说来,不过是太后也出自临南独孤氏。往常官家一力要为太后千秋大操大办,这事放到朝中总要遇上重重阻隔。官家是个守业皇帝,遇诸般掣肘,忍耐按捺是一直以来的必修课。
  几位创业父辈百年霸业未成,那久负盛名的马上皇帝——武帝,对临南以南久攻不克,十年内五战三败,五十岁还在上马迎战,抱憾离世后陵寝面南而建,誓要亲自一观子孙铁蹄踏破临南。
  这样一块硬骨头,在官家任上啃了下来,怎能不叫他激动难抑。
  云枝时常凑在阿爷膝旁听他分析朝中局势,心中自然明了,官家这次操办,其实也象征着,从一众文官中夺回了话语之权。
  独孤及信,确实是官家手中一柄绝好的利刃。
  当然,这把利刃如今归到了二王门下,同戚家没什么相干了。
  云枝同妃令凑在一起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色。
  他们这些官眷的位置离得远些,压根是不可能瞧得见官家和太后天颜的。
  云枝不大有兴趣,妃令倒是在一旁念念有词,“我可是见过了官家和一众娘子的人了,到时候回了南边,要给刺史家的小姐们好生显摆一番。”
  云枝和煦的笑,一边听她念着,一边注意着往来人群。
  这会儿阿娘被慧美人叫去了,妃令头次入宫不知分寸,她须得仔细些,若是冲撞了禁中贵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妃令旋了一只荔枝出来,递到云枝的唇畔,“好甜的,每人竟能得三粒之多,家中虽离临南不远可这果子价值不菲,我从前可从未吃过见过,如今看来禁中果真不同凡响。”
  云枝一面领了她的情吞了下去,一面有些食不下咽。
  荔枝乃是临南特产,往年独孤氏向朝中进供,独孤及信总不会忘记往戚府也送上一份,云枝自小被这蜜一样的临南小果泡大,早不觉得有何新奇。
  只是好久之前,阿娘便再不叫他登门了。
  云枝收敛心神,今日他在街上威风八面,既然是为太后贺寿而来,恐怕又进了不少果子到此,也难怪官家有如此的手笔了。
  不知为何,今日似乎总是绕不开那个人似的。云枝细细嚼过,那滋味仿若又回到年少之时。彼时,眉目清冷的青年代师考问同门,手中的红柳教鞭将几个未有进益的师兄弟打得满手红痕。云枝是阿爷外出前特地留下的,用来酌情为师兄弟们求情。
  小小的云枝便扯他不曾执鞭的右手,一双圆眼忽闪着央他。
  青年望向她眉目略微舒展,一面将小小的人儿抱到案前坐下,一面给她拿新鲜的荔枝吃着打发时间。
  只是时光荏苒,一去这许多年。
  坐得时间久了些,大宴未开,汁水丰富的果子倒进了不少,云枝和妃令再坐不住,招手去唤一旁低眉垂眼的小黄门,好引着二人去解手。
  宫装繁复,二人相携,好歹将衣裙整理妥帖。
  又有小黄门端着铜盆上前叫人净手,云枝正要拾了一旁的帕子,不想却叫人抢先一步,她伸手扑个空,转身却瞧见个面生的娘子,也兴味盎然的打量着她。
  妃令同云枝皆是不解其意的模样,彼此互看一眼,知晓禁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不打算细究其中意味,只想着绕过这人罢了。
  妃令扶着她向一旁而去,那娘子挑了挑一边秀气的眉毛,偏要将她二人的去路也一并拦了。
  这就十分叫人恼火了。
  云枝暗暗捏住妃令的小指,不叫她率先出声问询。
  三人目光对上,那娘子一人对着二人却不见弱了声势,可到底还是如了云枝的意,只是那逼问的语气叫人不解,“你们戚家,缘何瞧不上我大哥哥?”
  云枝瞧她同妃令差不多年岁,举止也颇为莽撞,本以为她是认错了人,寻错了衅。可她张口便说“你们戚家”,分明是知晓她名讳的模样。
  妃令这会再按捺不住,提了声音问她,“鬼知道你大哥哥是哪个?”
  小娘子这下柳眉倒竖,“你竟不知威名赫赫的临南王,可见京中小娘子们也并非都见识卓然,也有你这般短识之辈。”
  妃令却并不生气,适时“哦”了一声,“小娘子这话却说错了,咱们可不是京中的娘子。至于临南王……”
  妃令对戚府与独孤家的恩怨其实并不十分明了,只偶尔听阿娘说起过,独孤氏出了个将才独孤及信,曾经拜在大学士戚家姨夫门下云云。
  云枝一把捏住妃令的衣角,临南王这会儿是今上宠臣,妃令若是不知深浅开罪了面前的小娘子,那可是大大的不上算。
  “临南王名讳自然如小娘子所说,如雷贯耳,朝中上下无人敢瞧他不起。”
  云枝言笑晏晏,那小娘子却仍是轻易不饶的架势。
  “竟是个睁眼胡说的小娘子,独孤家的荔枝送去了戚府,你们非但不收,居然还将人赶了出来,这究竟是何道理。”
  云枝身处内院自然不知,独孤及信从不曾放弃同学士府往来,年年的节礼具都有专人送去。
  只是这几年,独孤家的人再不曾踏进戚府罢了。
  手指上叫那蚊虫叮咬过的地方突然有了愈来愈痒的势头,她一边挠了挠手指,一边好涵养的应付着,“小娘子教训的是,是戚府的人不识趣了,待我回去一应将娘子的话带到。”
  “话带到有什么用,要亲自到我们独孤家请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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